那晚史雾谦尾随一路,将十二皇子送回皇宫,路上遇到了麒麟卫指挥使。
也不知道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拜别十二皇子后,指挥使跟史雾谦说起他休沐的事来。
“这两日,将军通宵达旦地忙前忙后,定是辛苦了。左右明日无事,京畿道也调了些人手过来,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将军在家好生歇息?”
说实在,史雾谦虽然是如祖母的愿在京中任职,但他的身份十分尴尬。
其一是,他虽因在外征战有功,被赐予骁骑将军之称。然,论起官职来,左右不过是个四品。这在随便丢块瓦片都能砸到一名六品往上从官的奉阳,着实不算什么。
若不是史雾谦真真是凭了真本事灭了虞国,保不准他人还会错想他是凭借祖辈福荫才得了这么个职称。
其二,朝廷不养闲人。他既然做了这个将军,又不想出京征战,那就得做点事情。是以当初皇帝给他赐头衔时,就让他将带回京中的旧部整改,新编出来了一支“御林军”,以守护奉阳宫为职。
史雾谦少年时就随叔父在外征战,少有得知京中之事,当时还觉得这是得了重用,是个好猜事,后来经付卿书提点,他才反应过来这御林军有多多余。
御林军起于汉朝,传至如今,早些年就已经由中宫整改,并入了十二卫府中。十二卫府,内掌宫禁宿卫,外统全国府兵。京中明面上的随侍皇帝的麒麟卫、由皇帝赐给成年皇子公主的虎威军、还有屯驻于宫城以北,以保卫皇帝和皇家为主要职责的北衙禁军、以维护奉阳治安,掌宵禁的南衙府兵、还有其他一些少有出现的南北镇抚三司等等等等,其中单拎出来一个中郎将,官阶都比史雾谦这个骁骑将军要高。
史雾谦和他的御林军,就像是去人家做客,好客的主人家在饭桌上多摆了几双碗筷,结个和气而让他不至于无所事事罢。
所以这些年,皇宫巡卫有他,宵禁巡街有他,皇帝出游左右有他,给殿下们的箭矢上套兔子还有他。
通常是被当做人手不够时拿来垫一下用用的砖头将军史雾谦,怎么也没料到向来对他不正眼相看的总指挥使会对他笑脸相向。
绝对是因为十二皇子殿下吧?
史雾谦对这种露于冰山之面的讨好奉承敬谢不敏,但有好处他也不会拒绝。
他欣然应下了总指挥使的一番好意。
这几日确实折腾得他浑身酸疼,他一回到家就好好的泡了个热水澡,翻身上床脚一蹬,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
好久没有在家睡过懒觉,他心情好,还自己下厨做了碗酱面。
他坐在院子门口前的大石头上,端着比脸还大的碗,看着被路过的白云挡住烈日的天空,这才叹息自己是闻到了人间的味道。
张大嘴,“吸溜”一声,史雾谦一边嚼着面一边点头肯定自己的手艺,舒服得身体发轻,都产生了自己根本不是个两百来斤的壮汉的错觉。
他心里正美着呢,史老太君拄着龙头拐杖健步如飞的过来了。
“谦儿啊,你今日休沐,是要去看高家小子?”
“祖母。”史雾谦一抹嘴,把碗放下,指着史老太君身后的丫鬟道:“快些跑着扶住老太太,怎么你还跑不过她呢?”
丫鬟嘻嘻一笑,加快步子,照着他说的轻轻扶住了史老太君的手。
史雾谦抖了抖衣裤,过来接了史老太君一把,“祖母这话说得孙儿有些不明白了,高隙他生病了?”
“你不知道?”史老太君脸上一愣,经小丫鬟提了一嘴才拍手道:“也对啊,你最近都在街上忙得昏天暗地的,回来也是半夜了,天不亮就又要走……”
史老太君哀叹了几声后拉着史雾谦的手说:“自从十一皇子逝世,高隙那孩子就跟丢了魂儿一样。他不是因为在现场被牵连关了几天吗?放出来后就像是撞了邪,不吃不喝,算上今天是第五天了,据说他都瘦脱相了,你说他平常那么喜欢吃东西的一个人,怎么就舍得把自己活活饿死呢?”
史雾谦一听,也不愿意相信,祖母嘴里说的人,真的是高隙?
他又听史老太君继续说:“这些天他父母因为他急昏了头,到处寻求名医美食,刚好咱家有个厨子鹅烤得很不错,你要去看高隙就带他去,让他拿出点本事,治治那小子身上的邪祟。”
史雾谦觉得这件事实在是蹊跷,他也顾不上吃什么比自己脸大碗的酱面了,回房随便收拾了一下,就赶忙出门拉着烤鹅的厨子直奔高府去了。
因为主子生了奇怪的病,导致如今就算不是饭点,高府也到处飘着各种吃食的香气。
史雾谦是高府的熟人了,他上门拜访,也不用递名帖取得主人的同意,一到门口,自有熟悉的小厮领着他去后院。
越靠近高隙的房间,食物的味道越浓,两边走过的奴仆的脸也越绿。
史雾谦有些不理解,他不懂医术都知道,面有异色代表人不健康,难道高隙的病还会传染?
他问小厮道:“你们这一个个,都是怎么回事?”
“将军您有所不知。”小厮苦笑道:“小爷自从得了那怪病就不肯吃东西,老爷为了能让他吃一口,不仅是奉阳,颍都出名的厨子都被他请了来。这菜是半个时辰做一道,小爷不肯吃,太太老爷为人父母也食不下咽,就都便宜奴才们了。只是这山珍海味吃是吃,吃多了他也容易腻啊。可咱们府上现在这个情况,就是想吃清水焯白菜,那也没人给你做啊。”
史雾谦听着脸色愈沉,真有这么严重?
等他到了院子,就听到有丫鬟婆子围在一块儿喊:“快些来人,夫人哭晕过去了。”
史雾谦当时侧身避嫌外,也是真的震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见到终于回过神来招待他的高父高颉。
看到高颉,史雾谦也是暗自咋舌。高颉本来也算得上是个风流人物,如今瘦了不少,只看他颧骨下塌,脸上无肉,还一脸憔悴的样子,哪里有往日风采?
似乎是哭多了,高颉的眼睛都有些发肿,他看着史雾谦亦没有多说,只是拉着他的手拜托他去劝劝高隙。
史雾谦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高隙了。
他走进房间,看到在床上躺着的那个形若枯槁的人,一时都有些人不出来。
史雾谦刚才吃饭的时候觉得自己还没有两百斤,现在他一看高隙,觉得他大概连五十斤都没有了。
高隙的样子,实在是太吓人了。
他的嘴唇因为长期没有喝水而泛白起皮,好似一个刚从沙漠归来的人。他以前的脸圆圆润润的,如今却瘦脱相到连头骨的样子都看得到;他本来的眼睛不算大,如今却因为暴瘦而显得又鼓又圆,面对着这样一双眼睛,史雾谦都差点被吓到。
他真的有种邪祟缠身的模样。
史雾谦一时接受不了,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在高隙床边。
高隙啊高隙,你何苦折腾自己,又折腾父母呢?
史雾谦见高隙的眼睛睁着,心里想了好多遍,才轻轻抓住他的手道:“高兄,我来看你了。”
他以为高隙定然不会理他,却没想到还看了他一眼。
史雾谦大喜过望,“阿隙,你还记得我?”
高隙扯了扯嘴角,用气若游丝地声音道:“我既没疯,又没啥,当然记得你。”
高隙的声音也变成了破锣嗓子,好在房里没其他人,史雾谦作为习武之人耳力不作一般,才听得清楚。
史雾谦听他这么说,放下忍不住痛心疾首劝道:“你既然没疯又没傻,那为何如此折磨自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可知伯父伯母如今都快变得跟你一样了?”
“你不懂,我在赎罪。”高隙眼神放空看着上面,不成人样的脸上诡异地发出圣洁的光
史雾谦实在是忍受不了他这个样子了。眼见旁边有一杯清水,他端起来就想给高隙灌下去。高隙却先发制人开口说:“我现在痛苦,只是想寻求解脱。你喂我水和食物,比我现在更加让我痛苦,得不到解脱。”
“解脱?”史雾谦提起自己的拳头看了看,要不是知道现在这一拳头下去高隙会死,他就动手了,他苦口婆心继续劝道:“高隙,你到底怎么了?好好的,你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你在做任何事情前都该想明白啊。”sxynkj.ċömwww.sxynkj.ċöm
“我很明白。”高隙歪头看着史雾谦,眼角居然还能流下泪,“史三,如今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了,我便同你说掏心窝子的话。十一皇子殿下,阿槿他,其实是我害死的。”
“你切莫激动。”史雾谦看他话才说快了浑身就忍不住跟着抖,连忙扶住他,“你怎么这么说话?在牢里,你也是这么说的?”
“没有,我是出来了才想明白的,可那时候已经没人在乎阿槿是怎么死的了。”高隙他只要一想到那天,就浑身抽疼,“为什么同一桌吃饭的我却没有事,为什么?”
史雾谦皱着眉,搂着他的同时心里同样的悲伤难诉,“高隙,你父母皆在,你说这话,也得想想他们啊。”
“可我为臣,同君吃饭,本来就有替他试毒的义务!”高隙哑着声音这么一吼,嗓子都破了。他就算连支撑自己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也要长着手大喊:“殿下,殿下,是臣害了您啊!臣该死,臣要是留个心……您何苦如此啊!”
“够了!”史雾谦有些受不了高隙这种不顾父母的混账态度了,“都是爹生娘养的,怎的就你必须去死?高隙,你又不是路边捡的杂种,你有根有家,居然为了这等事执迷不悟,你简直不配吃高家这么多年饭!”
高隙不听,只垂头啜泣,“殿下……”
“王八蛋,他亲哥二皇子都没怪罪,你何必把这会牵连九族的罪名往身上揽?”史雾谦气不过,抬起手,犹豫再三,还是一巴掌朝着他的脸掴了上去。
打人不打脸,但今天例外。
病人经不住打,可死在他手上也比他自己糟蹋的好。
高隙确实是被打蒙了。
他看着史雾谦,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听到史雾谦在说:“士为知己者死,是有这句话没错,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因它前仆后继。可是高隙,你想给十一皇子殉葬,你也得考虑一下你的父母啊。百善孝为先,这些天,你有好好看过叔父吗?你知道他们现在已经成了什么样子吗?”
“高隙,害死十一皇子的人并不是你,凶手还逃离在外,你就这么死了,你觉得有价值吗?”
“人没有价值,就是废物!就算你重情义,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高隙张着嘴,一口气没喘过来,含泪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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