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玎有些不适地扯着拖地的衣袖裙摆,光着脚在院子里的木廊上跑来跑去。
他方才花了一个多时辰推开了这座园子里的所有房门,却没见到一个人影。
这让前不久刚醒来的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已经忘记自己在酒楼中如何失态,又是如何在大街上指着赵国东宫太子的鼻子骂了一通,他那个只放得书下的脑子里,只记得自己“昨日”起来时苦闷地去酒楼喝酒,还大哭了一场。
怎么哭完了,他就被人搬到这个地方来了?
秦玎猜测自己大概是被哪个贵族捡了回去,因为只有赵国贵族的衣裙才会如此繁琐。
这是个机会,是个机会啊……
秦玎当时就因为想表现自己,急得转起了圈。
这里没人吗?真的没有其他人吗?
现在正值盛夏,秦玎早就出了一身的汗。他跑去哪里都找不到人,又见这园子里连个鸟雀鱼虫都没有,索性三下五除二把外衣都脱了。
唯一一件里衫,他也伸手想解。只不过从胸口往下瞄到自己白花花的肚皮,他害怕被人看去占了便宜,便先鬼鬼祟祟的溜到一间房里,把架子上的瓷器拿起来砸在地上。
秦玎在门后躲了会,见真没人来,才一脸舒坦地把自己脱了个精光。
他四仰八叉地在光可鉴人的地上滚来滚去,等身体凉快后,随手把衣服往身上一披,开始思考起来。
他想了很久,某时某刻,他突然起身举起房里的胡椅就往外头的围墙角一架。
秦玎踩上去,费了好大力气攀上围墙,他刚准备翻出去时,一抬头,看到墙下有个带着刀的卫军面色不善地瞪着自己。
秦玎面不改色的朝他笑道:“问你个事,你主子呢?”
卫军看着他,眼神越来越凶狠,“少废话,回去就是!”
他大概是觉得我像个傻子吧?
回去就回去。
秦玎郁闷地抿了抿嘴,一撒手,落了回去。
真傻,真傻,就算有人,主人不下令,能理他吗?
秦玎踹着胡椅泄愤,没一会儿,他又觉得自己饿了。
日头太大,在外面站久了也挺不舒服的。秦玎捂着肚子乖乖地回到房间,一抬头,竟看到中间的桌岸上不知何时被人摆了一桌酒席。
他眼前一亮,扯着衣服跑过去,伸手就要去抓。
秦玎抓着一只肥美的鸡腿正准备对其下手,就听到身后传来少年清透的声音:“被人冷落的感觉不好受吧?”
他连忙回身。
门口的少年束半冠,看起来二八年纪。他头顶双龙,脚踩蟒靴,身上着的金色为底祥云袍,衣摆处还绣了两只麒麟,端的是华贵气派。
再观其面貌,英气逼人,秀气十足,目光外射,一双剪水秋瞳中竟含了千言万语。
秦玎第一次见小小年纪就有这等气质的人,一打眼就被唬住了。
“你是何人?”
季长芳含笑道:“吾乃季长芳,出身于你口中狗屁不通的赵国士族顶层。”
士族的顶层,那不就是皇族吗?
秦玎咬了一口鸡腿,明白过来自己喝醉酒的时候大概作大死了。
赵国的这群贵族对自己的名声可了不得,若是这少年是个暴戾性子,他怕是难以活过今日了。
秦玎一想到自己或许要死,连忙举起桌上的酒壶,准备最后爽快一次。
这般不修边幅,让暗中观察的离巧摇了摇头:桃笑门的人,怎么尽是这种性格?
她方才差点以为自己又见到钟一杳了。
季长芳没这种感觉,她只觉得这人心眼儿还挺多。
秦玎自顾自的灌酒,又突然大哭了起来,季长芳看着,心里没有任何感觉,十分无所谓。她只背着手进屋坐下,慢悠悠地晃着扇子往自己身上扇风。
秦玎喝酒喝得浑身燥热,忍不住又要脱衣服,但这次他在动手之前有意识得瞄了一眼季长芳。他看不惯这人比自己还要闲适的模样,便板着脸恶声恶气地说:“你想怎么处置我,直接给个痛快吧。”
“不急。”季长芳也没吃东西,她握着筷子,挑挑捡捡夹了块笋干吃了,头也不抬的问道:“我听说,先生您自称是位谋客?”
秦玎想到这事儿就不痛快,没好气儿地说:“是又如何?”
季长芳点了点头,不知道实在肯定秦玎的回答还是在肯定嘴里的笋干。她喝了口水,擦了嘴后又问:“先生为何要来赵国?您好像,非我国人。”
秦玎当时心里就升起一股无名气,他连声音都大了几分,“我原是虞国人,但几年前,虞国早就被你赵国的铁骑踏平,所以,我如何不能是赵国人了?”
季长芳看着他,不怒反笑,“确实。这样说来,也不是没有道理。”
秦玎望了她一眼,只觉得心里憋屈。
季长芳故意损他道:“那么,先生进奉阳,是想寻求复国之法?”
“你休要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秦玎直接一拍桌子,又指着季长芳道:“我又不是傻子,虞国那么点地方,又不思进取,本就在赵陈两国之间活不下去。被你赵国吞了就吞了,你何苦得了便宜还卖乖?”
季长芳没说话,只瞟了他的手一眼。
秦玎连忙把手缩回来,他提了口气,知道自己又犯了急躁的大错了。
他等了会,在房间里一片死寂中,突然伸手又抓住那只鸡啃。
季长芳端了杯冰水小嘬,等他吃得差不多时,开口道:“大门已经为先生打开,您稍后请便吧。”
秦玎一顿,继续大口的嚼着肉。
他吃完,还真站了起来。
秦玎偷瞄了一眼季长芳,见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怎么甘心地往前闷头走着。到门口时,他突然转身跪下:“请殿下明示其意。”
季长芳展颜一笑,这场博弈,是她赢了。
从刚开始时,两人就在演戏。
季长芳今天穿得这么明显,她根本不信秦玎看不出来她的身份。
秦玎也确实第一眼就猜到了季长芳是赵国太子,可他见这小太子一脸高傲,担心自己又被他像别人那样赶出去,所以才做出疯疯癫癫的狂士举动,希望引起她的注意。壹趣妏敩
没想到,季长芳把他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随便他怎么样,就算问到点子上了,也不继续。
当得是心机深沉。
“孤还以为,先生不会向孤低头呢。”
有清河的乔生为前例,让季长芳知道这群自以为谋士的读书人,皆心高气傲得很。他们不会把对你的帮助是恩赐挂在嘴上,可他们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季长芳觉得自己在接受乔生后再磨他的锐气是下层手段,所以在面对秦玎时,她一开始就准备打断这个人的脊梁骨。
她绝对不允许所谓的“谋臣”爬到她的头上来。
季长芳起身过来扶起秦玎,笑着同他说道:“孤已经探清先生的来历,也对您来奉阳之后的遭遇表示同情。”
秦玎是在去年进入奉阳的。他来时一路上未走官道,而是贪图风景走的山路,因此一路上少有与人相处。是以就算他知道赵国的等级制度,也没有亲自体验过,甚至在心里小瞧,把它与陈国的国情划等。
初来时,他因为只有一张虞国前裔的名帖,差点连奉阳都进不来,更不要说非士贵不得入内的朱雀街了。当时的秦玎把这些当做是自己骑龙升空的必经苦难,就算一次次碰壁,一次次被贵族当做笑话丢出来,他也没有放弃。直到后来他没有了能够提供生活的银两,为了生活,放下身价,去某户人家做了乐师……
那段日子,秦玎觉得就是对自己的侮辱。
他曾经心高气傲,以为鸿途就在自己脚下,没想到大半年过去,他就被奉阳的民风磨成了怀才不遇的穷酸秀才。
秦玎觉得自己很惨,他知道自己没什么酒量,却因为不愿意面对事实,便日日买醉,喝得自己不知今夕是何夕。
季长芳当时听崔文墨评价秦玎,联想到他给自己留下的第一印象,只觉得崔文墨就是在抬举他。
不过,只要能为之所用的谋士,总是多多益善为好的。
秦玎擦了擦头上的汗,心里只觉得能当太子的果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厉害得很。
她利用自己急于功利的心态让自己低头。
现在又说已经探清楚自己的来历……
秦玎低头苦笑,明白这辈子他大概是逃不过这位太子殿下的手掌心了。
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秦玎心里叹息一声,不再吊儿郎当,他在跟着季长芳回去时趁机把衣服穿好,重新跪坐下来后,露出谦逊的姿态,“殿下,吾字少卿,日后您可以以此唤吾。”
季长芳点了点头,给他倒了杯水,“给你压惊。”
“谢殿下。”秦玎双手接过后,叹道:“吾当初进赵国,只道此地占了龙脉,日后必为三国最强,才来了往奉阳谋求仕途的心思。吾知赵国没了科举,异想天开地以为靠文章自荐能行,可哪晓得……”
季长芳道:“不管何处何地的官场,想要打开局面,最先肯定要凭裙带关系。少卿你为白身,又是虞国遗民,就算你去的是陈国,只怕也会吃上一番苦头。”
就是现在,若不是有崔文墨那句话,季长芳都未必能知道秦玎是何许人有何本事。
秦玎点了点头,苦笑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圣人诚不欺我。”
季长芳看着他笑道:“少卿啊,孤事先说明,在孤的手底下做事可没什么好处得,你可愿意?”
秦玎想:在赵国,谁手底下的机会还能多得过未来的皇帝去呢?
他想也不想,直接伏地道:“只要殿下信任,吾愿意追随殿下。”
季长芳看着他的脑袋没吭声,举手打了个手势,让翘威把插在瓶子里的那株桃花拿来。
她折了一支,插在秦玎的头上。
“起来吧。”
秦玎抬头时,看到季长芳手里抓着的桃花,蒙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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