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祎今日上朝时,只觉得昏昏沉沉的。
又是半月一次的御门听政时啊……
他打了个哈欠,看着台下跪拜行礼的大臣们,心里生出了一丝满足感。
怪不得谁都想做皇帝呢?
等大臣们礼毕后,他随手从案上拿过来一个折子。
嗯,是吏部上上来的。
季祎最近不是很想看吏部的折子,可是看了下方须发皆白却仍旧挺直背脊的右相甘廉,他还是忍着心中的不适把折子翻开了。
可打头这行字,季祎还没仔细瞧,就被熟悉的字迹给吓破了胆。
见鬼了。
是卢正唐,是卢正唐的字迹!季祎把这个奏章如同烫火的山芋一般在手心抖了两下,最终还是没忍住害怕,直接甩了出去。
有奏折在落在地上的那一瞬,整个崇文殿只听得到季祎粗重的喘息声。
内宫监丞三禾忍住被罚的危险上前小心地唤了一声,“陛下?”
“啊……啊?”季祎听了两遍才回过神。他一摸脸,皮肤冰凉不说,手上竟然全是冷汗。
甘廉抬头看着倒在塌上不成体统的皇帝,有些不满地开口问:“陛下,可是奏章有何问题?”
“没问题……”哪里没问题了!季祎坐好后,脾气就来了。他扫了堂下众臣一圈,尤其是吏部那块,大声的问:“这个折子是谁写的?啊,是谁写的!”
季祎这么问谁知道他丢的折子是哪个?
还是监丞三禾把奏章捡起来,看了一遍后说:“是打头说成武十六年春松江府的折子,吏部的。”
吏部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确实一个由殿外走进来的人高喊:“是臣写的。”
这人背着光,季祎眼神不好,有点看不清楚。
他眯着眼,等那人走近了一点,突然觉得有点眼熟?
季祎又再一次被吓得坐到了椅子上。
这身形,这衣服,难道……季祎咽了咽口水,靠着椅背指着那人喊到:“卢正唐,你没死吗?”
走到堂下,那人一笑,“没想到陛下如此思念内兄吗?”
内兄?
季祎伸出脑袋,再仔细一看,发现这人分明就是容澈!
季祎下意识地就在朝堂上找秋明几的身影,“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容澈行了一礼,禀告道:“内子这两日积郁成疾,上不了朝,可今日是她担任吏部尚书的第一日,不来有些不妥,所以实在无奈之下,只好让下官越俎代庖,替妻上朝。”
听说秋明几没来,季祎瞬间安心。他看着容澈,心情有些复杂,“你小子,还像以前那样爱使坏。”
一开口,语气竟然亲昵无比。
容澈觉得有些腻歪,但是除了继续微笑外,他能怎么办?
“皇上说笑了。”
季祎似乎也发现了有点不妥,他清了清嗓子,端正着坐好,“你怎么穿着正唐的衣服?”
容澈回道:“既然是替妻来吏部上朝,以前御史台的官服自然不能穿了,下官又在孝期,不能制作新衣,所以只能拿出内兄以前的衣服……”
季祎想问一句他为什么在孝期,又一想探知到的情报这家不仅哥死了,养子也没了,就有点恻恻然。
看容澈的这个样子,似乎是没有怪自己的意思?
季祎在心里转了一个弯,问:“正唐夫妇和你家质子的灵柩何时上山?”
容澈叹了口气,有些为难的说:“怕是还得停些日子,墓地现在还没圈好呢。”
季祎也就顺口一说:“要不要朕帮忙?”
容澈可不是什么耿直的人,他立马笑着答应,“那就麻烦陛下了。最好挑个风景好,朝向好,风水好,去拜祭也方便的地方。”
……季祎突然又不想帮忙了。
“你不把他们葬进祖坟?”
“想,可主要是现在通州老家没人,让一干奴仆办这么大的事情,下官的家人都不会同意的。”
“好吧。”季祎接过被三禾捡起又递过来的奏章,拍了拍,没敢打开看,“你们夫妻俩能够回来帮朕,朕很高兴。”
容澈眯眼,微笑。
“是吗?臣也很高兴呢。”
殿中有在偷看他的百官们看到他的招牌微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个笑容,就是这个笑容!
桂宫三士要回来了吗?
下朝回吏部去的时候,有三两个官员同行。
“皇上今日……”
“还是不要说他了。”
“没有人会听吧?”
“真是辛苦史官了。”
“也辛苦容澈大人了。”
“本来还想跟容澈大人一路的,可惜他跟着苏大夫走了。”
“故友旧交多年没有见面,肯定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不过替妻上朝,也就卢氏人想得出来了吧?”
“谁家能有这么一个强悍的妻子呢?”
“我曾经一度以为朝中的女官都嫁不出去呢。”
“其实能够找到情投意合的人很好啊。”
“说起容澈大人的这个事,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是今天一天还好,若是以后长此以往……”
“不会吧?”
“哇,吓人。我可不想在容澈手下做事。”
“那听你的意思,你是愿意跟着秋明几?”
“也不愿意啊!”
“……还是正唐大人好。”
“对啊对啊,虽然同样是在微笑,但是今天容澈在殿上的那个笑容啊,看得我真的是后脊发凉。”
“他的阴险狡诈,我能记一辈子。”
“他还参过我上朝脱鞋脚臭呢。”
“不是吧?这种事他也参?”
“上次去秋府,你们看到他儿子没有?”
“看到了,简直一模一样啊!”
“现在入朝为官不用考,全靠举荐,以那小子的出身,入朝是早晚的事……”
“估计也跟他爹一样是个祸害吧?”
三人嘀嘀咕咕,转角时遇到一个官位较高的人赶过来,他们立马驻足行礼,“见过右侍郎。”
吏部右侍郎陈熹点了点头,直接越过他们过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三人又讨论起来:
“陈大人估计很生气吧。”
“做了十几年的左侍郎,好不容易秋明几退了,却又来了一个崔伦。等到现在熬死了崔大人自己做了右侍郎,眼看着尚书之位就在眼前……”
“你们别傻了,我们这种出身,最好也就是右侍郎了。”
“对啊,尚书之位,只要士族不倒,就永远都是秋家人的。”
三人说说笑笑正轻松之际,走进吏部衙门,穿过照壁后,突然发现跪了一地的官员。
刚才跑得跟什么似的右侍郎陈熹正在其列。
他们跟着人群往上看去,当见到坐在高堂上品茶之人时,腿登时一软。
容澈不是说替妻上朝吗?怎么秋明几还会出现在这里!
秋明几其实离开重霄馆后,就往吏部衙门来了。
她当时也并没有想做什么,只是在看过吏官呈上来的一些公文批复后,说了一句:“我看没了尚书领着,你们好像也能过?”
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将错就错也罢。秋明几擦了擦嘴,瞟到照壁边飘出来的一截暗红色衣角,想到七皇子季善被任命到吏部的消息,她抬手,拍了拍掌。
“都起来吧,本官也没让你们跪。”
她起身,扫了下方一眼,伸出和苏今一样用作装饰的檀香木扇点了几个人,“陈熹,彭栋,佟石,你们三个跟我来。”
吏部有些日子没人了,什么杂七杂八的人都跑了进来。
来到内堂,关好门后,雷厉风行的秋明几坐下就问:“陈熹你现在是右侍郎,那左侍郎是谁?”
屁股刚沾到椅子的陈熹不得不又起身回秉:“是杜沉。”
秋明几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是左相杜岩松的那个天才儿子?”
陈熹点头补充,“是,他于半月前升迁。”
被一起叫过来的其他两人对视一眼,问:“要把他赶出去吗?”
“他虽然年纪小,资历却足够,这件事就当给老爷子一点面子。”秋明几想着轻重厉害,没两下就拍板,“吏部不留废物,他有能力,那就让他留。”m.sxynkj.ċöm
如果没有……
不再说让人“滚”的秋明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总有一天,一定要把科举制恢复!”
三人点头,他们看着秋明几,就像看到了主心骨。
毕竟是以前共事过的人,秋明几的眼神也柔和了一些。她放下折扇,闲聊几句后,把除了陈熹以外的两人拿借口支了出去。
等没了外人,陈熹朝着秋明几突然跪下,“我应该保护好他的。”
陈熹虽是平民出身,可他也有自己的信仰,很久以前,在卢正唐还未成为秋家家主之前,陈熹就因为一饭之恩奉卢正唐为主。
主公被害,要不是为了等秋明几,陈熹早就跟着去了。
秋明几把满脸泪水的陈熹扶起来,诚恳地问他,“阿熹,我只相信你,你告诉我,季祎为什么要害他,到底是他自己想,还是被人怂恿的!”
若是幕后还有人怂恿,那那个人肯定该千刀万剐!
“我,我不是很清楚。”陈熹哽咽了好几下,才找回说话的节奏,他放慢速度说:“据我相识的史官说,陛下是哪天做了一个梦,说主公会害死他,然后也不知道他是听了谁的谗言……”
秋明几简直是被气笑了,“就因为一个梦?”
“嗯。”陈熹吸了口气,说:“其实,早年陛下貌似就做过这样的梦。据他噫语猜测,他好像梦到文人乱朝,说秋家会颠覆朝纲,会亡了赵国,也会害死陛下。”
“放……”秋明几忍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忍住,“一派胡言,全是狗屁!”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梦,季祎才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打压秋家?
可这也太离谱了?
五个士族相依几百年,就算季祎现今这么过分,她不也没有颠了赵国的想法吗?须知要亡一个国家,得付出多大的代价啊!
秋明几吸了口气,抓着他的手问:“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陈熹摇头,“大人,史官将陛下之言泄露本来就是大罪……”
秋明几一想,也是,“好,我不强迫你。但我告诉你,这些梦,不可能成真的。”
陈熹干巴巴地笑了一下,“臣也觉得。”
当今皇帝虽然癫狂,但是政治还算清明,国家也还算强盛,无天灾也无人祸,谁会想着造反呢?
“那个添油加醋的人,我会自己找出来的。”秋明几把陈熹扶起来,这件事也算翻过了一页。她看着他问:“现在,我们来说说崔伦一家的事。你在京中,你比较清楚,崔伦夫妻被秘密处死,可他两个女儿还在。你可有她的的下落?”
陈熹垂眼,摇头。
赵国法制,官家家眷获罪为奴后,为了保其家族颜面,活下来的人都会改名换姓。不知道崔氏姐妹现在到底叫什么,是很难查到的。
“我也想过走礼部的关系,但是那些名字,有的是官署起,也可以让他们自己起。因为只能暗中查访,更不要说能拿画像什么的了……”
容澈曾经前往教司坊看过,也是扑了个空。
不仅陈熹觉得自己无能,这件事,秋明几也很气氛。
她仍旧记得,参加秋静淞金兰结义仪式后,那个孩子偷偷对她说的话:
“姑姑,婉姐姐是我今生唯一的至交好友,所以我一定要保护她。我要变得更强,强大到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能保护她!”
要是让那个孩子知道了她的婉姐姐如今下落不明……
她会怪自己的吧?会怪自己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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