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人在拢星殿议事,为了避免他人旁听,连端茶送水的差事都是庄兰信这等亲信代考的。
“你兄弟之间,和睦为上。”老庄王一口气说了许多,口干舌燥,低头呷了口水。
从外面进来的罗郇便趁着这个当口把方才暗卫送来的,在花园里发生的事耳语报给季长芳听了。
季长芳当时只眯了眯眼,并没有说其他。
老庄王放下杯盏,喊了一声:“长芳啊。”
坐在他下手第一位的季长芳连忙侧身微移,做出低头听教的姿态:“叔公。”
老庄王看了殿中坐着的二十来个人,叹了口气,“咱们家,以后就靠你了。”
角门传来轻微响动,是程婧进来了。
季长芳回头,给她使了个眼色。
程婧也是乖觉,提着裙子几步上前就屈身行礼,“婧儿来迟了,还望各位叔伯兄长姐妹不要怪罪。”
季扉扯了扯嘴角,竟是眼皮都懒得抬。
程旸不敢受她这个礼,一个劲儿的往旁躲。
程婧看着老庄王一团和气,又说:“婧儿是在余阳殿接见了各位大人,把事情办妥了才来的。今儿生了件事,婧儿待会儿还要为那个请教叔公呢。”
“好。”老庄王就爱看小辈乖巧的模样,笑得脸上眼睛都不显了,“来迟了不要紧,快,去你哥哥旁边坐着吧。”
当时入座时也不知有意无意,又或许是没人敢坐,独独空了季长芳手边和对面两个位子,连一向霸道的季扉和其他年长的皇叔都避之如祸端。
程婧知道老庄王是什么意思,她收敛了脸上挂着的笑,端着谨慎的姿态在季长芳身边。
冼王季泓无聊地咂了咂嘴,刚想习惯性的作死嘴欠,就被老庄王瞪了回去。
他垂头丧气,一脸呆滞,不禁又想起了第一天给季祎哭灵前,老庄王把他拉到一边嘱咐的话:
“你啊,就别惦记你那个死鬼皇兄了。先帝都崩了,这点仇,不至于还未消吧?有句话,你别觉得皇叔说得难听。依我看,让你那死鬼皇兄做皇帝,未必比得过先帝。先帝这辈子是有些窝囊,可他从未向士族低过半点头!去重霄馆哭也好,装疯卖傻也罢,寻常人只看到了他的表面,他做的其他事你又哪里了解呢?”
“这几年你在家里闭门思过,想明白点东西没有?又可听人说过你这个侄儿?十二跟他老子可不一样。当初先帝是理亏在先,又无灵仙傍身,才会任你大庭广众之下胡咧咧。如今你若拿出对先帝的那一套张狂做派对他,可没你好果子吃!”
“这小子明面上是和善的,可说到翻脸不认人他也是个高手。他自小被贬到清河,回来后能得先帝器重你以为能有别的什么原因?还不是先帝看中了,两人相同的理念!你且瞧着吧,不出三年,先帝登基时的风波会再度上演。这小子简直不像是季家的种,肚子里流的全是坏水,又机通文墨,武艺也不差。先帝拿自己半辈子给他铺了路,他要是自己争气,届时孰胜孰败,可就真说不准了。
”
“咱们怎么办?顺着毛摸老虎会不会?你说你啊,咱们家好不容易能出个人物,你能不能出息点别拖后腿?你被其他四家压了半辈子,就甘心让自己的儿孙继续比不过人家吗?”
他倒是没那份追求。
不过要是能有个机会把其他四家踩在脚下,他也挺乐见其成。
看着季长芳把百官当成孙子骂了几天,季泓心里还是蛮爽快的。他年轻时,曾出使过陈国,亲眼见到过陈国的官员贵族是如何对皇族卑躬屈膝的。当时他就想不明白,为什么就赵国不一样呢?难道就是因为钊县十将吗?后来时间长了,安逸的日子过惯了,他也懒得想了。
现在得了空,再用不怎么灵光的脑子想想,合着赵国是士族是在把皇族当猪养啊。
不怎么愿意当牲畜的冼王季泓突然有点想法了。
打定主意开始反抗的季泓又咂了咂嘴,决定把那不中听的话给别人说去。老皇叔不是说了吗?摸老虎的时候得顺着毛摸。
他突然咧开嘴,朝季长芳龇牙一笑。
“侄儿想请皇叔们”季长芳说话说到一半,眼睛瞥到季泓的表情,顿时吓得一抖。
她还含着半句话呢,这下可好,全呛进了肚子里。
“咳咳咳……”
季长芳一时只觉得喉咙火烧烧的疼。
老庄王捕捉到季泓还没收住的表情,哪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这作死的东西!”他凶神恶煞的骂了一句冼王,赶紧起身朝一边侯着的庄兰信说:“还不给殿下端水?”
程婧已经在季长芳开声的第一时间把茶端给了她,“皇兄,水。”
季长芳勉强喝了,喘气时,眼角微湿,竟是眼泪都被呛出来了。
老庄王探着脖子过来问:“可要紧?”
季长芳一边挥手示意庄兰信去扶老庄王,一边摇头道:“不碍事。”
她拍了拍程婧的手,放下碗盏,看着有些心虚的季泓问:“冼皇叔,您有话要对侄儿说?”
“啊……”季泓摸了摸鼻子,眼神到处乱飘,“这个嘛……”
老庄王见他这个不成器的模样,用力的咳嗽了一声,“咳!”
季长芳偏头望了他一眼,也不清楚这对叔侄在鼓捣什么。
照她想,老庄王人不错,就是有时候操心太多,还挺爱干涉人想法。
偏偏季长芳如今只想问清楚这群皇族的真态度。
所以她眯着眼睛笑了一声,转头朝罗郇抬了抬下巴,“老叔公年事已高,不宜多动,还不请他老人家安坐?”sxynkj.ċöm
“王爷。”罗郇扯着嘴角几步上前,在庄王要往前走时,用巧劲把他摁回了座椅。
庄王回头看了他一眼,罗郇也不怕,还顶着和气的笑问:“您坐得可舒服?”
庄王打开他的手,又见季长芳面带坚持,只得压下心中情绪。
季长芳又看着季泓笑:“冼皇叔?”
“也没什么。”季泓也不愿别人跟着一起瞧自己,半天别别扭扭的说出来一句:“我只是觉得你说得很对。”
季长芳又是一声笑,她刚才明明什么也没说完呢。
季泓也觉得自己话说得尴尬。他想想也觉得没道理,他为什么要心虚?他也没存坏心啊!
季泓恼羞成怒之下,一锤砸在桌上,大声喊道:“反正你要做什么,我跟着来就是了!”
“好!”季长芳也一掌拍在桌上,她力气比季泓大,震出来的声音也更响,反倒又把季泓吓了一跳。
这小子果然有几分力气!壹趣妏敩
季泓看着季长芳起身,看着他大声道:“那皇叔,孤要你北镇抚司的治兵权。你是不是也能给?”
季泓没听懂蒙了一下,“你要北镇抚司做什么?”
“不仅北镇抚司,南镇抚司孤也要。”季长芳转头,看着掌管南镇抚司的颖王季敉mi,“就是不知颖皇叔是什么意思?”
季敉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一直坐在角落不说话。乍听到季长芳说起,还扯到了什么兵权,他情绪顿时不对了,只冷笑道:“殿下还未登基,就想着对叔伯下手了?”
“颖皇叔误会了。”季长芳起身,声音掷地有声,“孤想要两路镇抚司实权,只是为了方便行事。”
“方便行事?”颖王就跟被刺扎了一样跳着脚问:“你方便了,我们呢?”
季长芳丝毫不慌,只道:“侄儿自会有其他安排。”
“哈!”季敉冷笑一声,指着屋顶头说:“打娘胎里,老子就知道一句话:这世上有两种人的话信不得,一个是女人,一个就是皇帝!”
哦,那她刚好全占了。
季长芳冷下脸道:“孤会做到言而有信。孤一向自诩君子,不会做出砸招牌的事。颖皇叔就不愿信孤一次?”
季敉露出轻蔑的表情道:“不巧,本王还知道有一句话,叫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这一次不等他话说完,就见季长芳把脸色板起,后背突然往矮凳上靠住,再将右脚抬起,跟个痞子一样重重的放在桌上,把杯子敲得晃了一声。
她歪着头,也不说话了,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季敉。
眼里已无半分尊重。
所有人都读懂了她的意思,她在警告季敉:别给脸不要脸。
被如此相待,季敉更加气得红了脸。老庄王刚要起来,就又被罗郇摁了回去。
庄兰信站在一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各方反应。
季长芳的眼神太具有侵略性,以致于坐在季敉旁边的季扉都忍不住别开了脸;以致于季敉气急,也不敢再开口。
本来想打圆场的程婧也不好做声了,季盈更是也紧紧的闭上了嘴。
直到翘威在外头柔声禀告,才打破屋里这种僵硬的气氛。
“殿下,奴婢送衣裳来了。”
季敉从方才时就没动一下,坚持这么久,他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季长芳眼见着他额头上的汗砸在地上,突然慢慢地咧开嘴角露出一个笑脸。
“呵……”
旁人见了并未觉得轻松,心里反而更加惴惴不安。
又想起老庄王话来的季泓更是咽了口口水,果然这小子说变脸就变脸啊!
他今天是想拿这群叔伯开刀不成?
其实也没到这种地步。
季长芳收回摄人的眼神,保持着这种坐姿朝季敉低了低头,“是侄儿无状,冒犯了颖皇叔。”
季敉擦了擦脸上的汗,没做声。
老庄王松了口气,试探着说:“长芳啊,有些事急不得的。咱们可以慢慢来。”
季长芳仰头喘了口气,看着穹顶上的兰花纹饰愣神。
徐徐图之吗?可割腐肉,不就要快刀斩乱麻吗?
有点难办。
拿舌头抵了抵方才咬得有些生疼的牙齿,季长芳拿另一根腿的膝盖推开长案,把衣摆一拢起身。
“皇兄。”第一个跟着她起来的是有些着急的程婧。
季长芳把衣摆一甩,头也不回,“孤有些乏了,你们也去歇会儿吧。”
她现在是有点想不清楚。
她难道得忍着吗?
秦皇就是因为做事太急,被六国遗民宣扬成暴秦。
炀帝修的大运河,如今看来也是一件功过千古的好事,可就是因为太急,不仅隋朝覆灭,立下的功德也被一笔勾销,成了“炀”帝。
急不得吗?
推开门,季长芳进了偏殿。
她走到镜子面前,看着里面的自己,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脸。
她会在历史长河中留下姓名吗?
她会获得什么样的谥号呢?
那群史官,文臣,甚至是以后的读书人,又会怎么样评价她呢?
她会建下千秋伟业吗?
当然会的。
只有这个问题,她能毫不犹豫的回答出来。她,季长芳,要将赵国,变成一个最好的赵国!
作者有话要说:冼王就是那个乱说话故意怼季祎出身不好,搞得他发脾气要季盈改名的那个王爷。见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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