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此时看着噶尔钦陵的姿态,这六旬老人不发一语,目光低垂中透露着锐光,要知道,这老人此时大腿骨断裂,腰椎的骨头有错位,放在寻常人必定是疼痛得难以忍受,但是噶尔钦陵没显示出丝毫的痛苦之色,而且神色如常,反应如常。
这样的定力,不愧是当年能够击败薛仁贵的“雪域战神”。
薛绍对噶尔钦陵行了一个唐军的军礼,说道:“今日多有得罪了,大论大人请吧。”
薛绍的亲军押着噶尔钦陵退下,一名强壮的亲军将士将噶尔钦陵押在马上,带着噶尔钦陵行军。
王海宾领兵赶过来,他看到噶尔钦陵已经被擒获,他喜出望外,说道:“大都护!我们这一战的战略目的全数达到了!”
薛绍看看后方的局势,他此时的眉头也松了一些,唐军这一次突袭的战略目的无非两个:
第一,击溃吐蕃大军,解除吐蕃军队对逻些城的武力威胁。
第二,擒获或击杀噶尔钦陵,削弱吐蕃高原上潜在的对安西都护府的反抗力量。
薛绍看着安西军顺利擒得噶尔钦陵,他自是心中又宽松了不少,日后安西都护府治理逻些城、治理吐蕃高原,将会减少许多阻力。sxynkj.ċöm
薛绍说道:“擒得噶尔钦陵,我们的战略目的就全部达到了。传令,即可收拾兵马,返回逻些城。”
王海宾振奋道:“得令!禀大都护,是沿原途撤回吗?”
薛绍说道:“除了沿原途撤回,还有其他道路可选择吗?”sxynkj.ċöm
王海宾:“可以走南线,只是距离会更远,恐怕更加艰险。末将是考虑,吐蕃人必定会继续袭扰我们,如若有所不慎……”
薛绍说道:“那走南线也一样凶险,这些吐蕃败军会袭扰我们,走南线他们一样会尾随攻击我们。而且南线还会有诸多吐蕃部族,他们也会有攻击我们的武装力量。”
王海宾说道:“末将明白,只是弟兄们已经颇为疲惫,这一程撤退恐怕凶险。”
薛绍:“那就备好兵力,如若敌军前来侵扰,就击溃他们。”
薛绍说罢,他沉吟片刻,说道:“在这一役中战死的弟兄,尸身全部带回去。负伤的弟兄,更是一个都不能落下。虽说带上弟兄们的尸首会有所负担,但是咱们必须守规矩,否则日后弟兄们不会甘心为安西都护府卖命。”
王海宾喝道:“末将明白!再难,也得把阵亡的弟兄们的尸身带回去!莫说安西都护府,这也是唐军素来的规矩。”
阵亡的将士必须马革裹尸,由弟兄们带回去,这是安西军一贯以来的规矩。
这也是使得安西军保持高度的士气和向心力的一个重要规矩,安西军众将士知道他们就算战死,他们的尸体也一定会被军中弟兄带回去,会被带回家乡好生安葬,他的亲人会得到他的尸骨,他的家族会得到充分的抚恤,所以这些将士才会无后顾之忧地卖命为安西军作战。
所以这个规矩已经远远不止是一个“规矩”而已,而是安西军作为一支军队的一大精神信仰,无论惨战到何等程度,都一定要把阵亡的弟兄们的尸骨带回去。
薛绍考虑着,这一次的撤退的确会有很大的风险。
毕竟从这里撤回逻些城有数百里的路途,军队历经大战,状态疲惫,如若有所不慎,被零散的吐蕃部族军队突袭,或者被这数万残兵重新组织起来的追击兵团袭击,安西军可能遭受更大的危险,这个危险可能比这一次大战的风险更大。
眼前的吐蕃大军虽是溃军,但是总人数达到五万以上,这些吐蕃人原本就是军人,只要得到有威望、有经验的将领的指挥和统领,他们立即就能形成战斗力,他们完全有可能抱着复仇之心跟随在安西军的后头,待安西军不慎就实行突袭。
安西军已经战至精疲力竭,到眼下,大多数将士已经是靠着意志力在支撑继续行动,在安西军已经绷到极致的情况下,如若被吐蕃人突袭,安西军完全可能崩溃。
这是个非常大的难题。
薛绍在战前已经有料想到这一步,但是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真走到了这一步,却也只能面对。
薛绍思量片刻,说道:“事已至此,我们不妨慢慢撤去,不必着急,急了更出乱子,将士们更加疲惫,而且也让吐蕃人看到我们显出了颓势。我们尽管有序收拾兵马,做出不慌不乱的姿态,如若有敌兵前来侵扰,我们便全力击溃他们,务必让他们感觉我们仍然有余力作战,完全不惧他们。”
王海宾说道:“大都护英明,末将也觉得,这才是正确的做法,如若我们慌慌张张,着急撤退,这些吐蕃人马上就会像嗅到腥味的狼围上来,我们尽管稳住架势,不慌不乱才是正途。末将这便收拾兵马,执行撤退任务!”
薛绍和众亲卫带着噶尔钦陵返回阵中。
噶尔钦陵的亲卫部队原本和安西军打得如火如荼,但随着噶尔钦陵溃逃,这支吐蕃精锐军心大乱,他们迅速被安西军击退,随即被安西军切割打散,在陷入劣势之下,这支精锐吐蕃军队分头溃逃。
安西军已经打退所有的敌人,遵照薛绍的命令,在王海宾的具体统领之下,安西军收拾军队,准备远途撤退事宜。
王海宾率领众军士首先是点出伤者,根据受伤的将士的需求重新安排阵容,将重伤的将士安置到各支队伍中,让负伤的将士得到照顾。
然后是收拾战死的将士的尸首,这一战安西军阵亡千余人,这些尸首大多数被安西军在战斗中安置在固定的位置,只有少部分散落在战场上,安西军派出精锐的分队前去将尸首带回。
此时整个娘池河谷已经乱成一锅粥,数万吐蕃军队没了领袖,众吐蕃将士成了没头的苍蝇,绝大多数的吐蕃军人不知道何去何从,绝大部分的吐蕃兵士失去了组织,他们投靠各自的部族或将领,各自在乱军之中自保。
吐蕃军队至少得花费一天一夜才能稍稍稳定下来,到时吐蕃军队的各级将领才能重新组织军队,同时,没有噶尔钦陵作为统帅,吐蕃军队的各级将领难免会相互攻伐,所以吐蕃大军稳定下来还需要更长的时间。
在吐蕃军队陷入混乱的情况下,安西军前去带回阵亡将士的尸体的行动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安西军遇到吐蕃军队的攻击也有能力击退。
安西军在娘池河谷内休整一夜,军队就地驻扎,军队分作两部,一部休息,另一部则进行休整工作。
第二天天明之际,安西军远征军再次出发,大军已经完成一轮休整,受伤的将士被安置在军中各部,阵亡将士的尸体被带在中军,另外,军队的马匹、辎重被重新分配,使军队能再行一轮远征。
此时安西军还有三千将士保有完整的行动能力和作战能力,此外还有千余将士负轻伤,还有数百将士负重伤。
薛绍骑在马上,看着整装待发的将士们,他一眼看去,没有一个将士是能够进行无负担的战斗的。
薛绍想到四天前他带着这支远征军出征时,这支军队是完好无缺的,但一场大战下来,军队折损半数。
这些将士都是安西军军队的精华所在,为了这一战,安西军将家底拿出来了。
但幸运的是这一战终归是打赢了,安西军达到了战略目的,否则薛绍必是自感对不住阵亡的这许多弟兄。
这些阵亡的、负伤的弟兄都会得到充分的抚恤和照料,阵亡的弟兄会得到一笔可观的抚恤金,他们的家人会被纳入安西都护府的军属名录之中,会得到安西都护府的妥善照顾。
眼下薛绍还面临另一个棘手的问题,他必须将这支军队平安带回逻些城。
薛绍已然料到这是一个艰巨的事情,但是今日他看着安西军的状态,他更感艰难,这支军队无疑已经是一支残兵,如若遇到吐蕃人袭击,众将士只能停下来抵挡,免不了要与吐蕃人一番血战,安西军不得不在驱逐了侵扰的吐蕃人之后,军队才能继续前进,如此一来,如果吐蕃人不断有军队前来侵扰,安西军恐怕难以脱身。
而且,除了眼前娘池河谷内的这数万吐蕃乱军,安西军回逻些城的途中周边还有大量的吐蕃部族,这些部族都拥有武装力量,如若吐蕃人“围剿”安西军的行动形成了势头,那恐怕局面会更加不好控制,沿途的众多吐蕃部族也会动手参与围剿安西军。
如此一来,安西军恐怕难以脱身,不得不再次付出很大的代价。
但是眼下已经没有退路。
薛绍看看整装待发的安西军,虽然众将士都已经战至精疲力竭,但经过一夜的休息,他们恢复了些许体力,此时他们有强大的精神力量支撑,所有的将士虽然神情疲惫,但是目光中都闪烁着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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