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竖瞳结合在人类身上非常有违和感,比遍布皮肤的鳞片、尖耳朵与黑指甲都更能让人确切地认识到,眼前这“人”非我族类。
雪宪汗毛倒竖,连呼吸都静止了,心脏却不知道为什么狂跳起来。
两人只对视了一两秒的时间,年轻男人就重新闭上了眼皮,遮住了那双灿金色的竖瞳。他偏银色的睫毛轻轻盖住眼睑,呼吸依旧平稳,好像刚才的睁眼只是无意识动作,并没有真正地苏醒过来。
雪宪松一口气,迅速缩回了手。
他的心跳得咚咚咚响,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这个人好像真的是他的龙,是笃笃多。壹趣妏敩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出现呢?
一头龙怎么会变化出类似人的样子?
难道说他在弥修斯号的那段时间,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或者说假设的能源泄露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改变了龙的基因形态?
可是,雪宪又并不能百分百确定这就是笃笃多。
他站起来朝四周望去,希望能得到一点别的什么提示,但毫无疑问这里荒无人烟,更别提看见笃笃多的身影。他闭上眼,想要再次寻找和龙的感应,但依旧一无所获。
烈日炎炎,戈壁上又热又燥。
雪宪的脸已经被晒得发红,而沙丘后方躺着的这个男人,更是在进行暴晒,他身上的鳞片反射阳光,脸颊胸膛都一片红,原本就干裂的嘴唇十分缺乏水分,如果不管他,很可能会这样被晒死。
不管这个男人是不是笃笃多变的,雪宪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这样晒下去。
雪宪脱下自己的外套,替男人盖在了身上。
但片刻后他改变主意,把外套往下拉,盖住了男人腰部往下那难以忽视的重点部位。
见到昏迷中的男人皱起了眉,于是雪宪先试探着小声喊了“喂”,却没得到什么回应。他想了想,又从背包里拿出水壶,拧开盖子,将水滴在了男人的嘴唇上。
因为有龙在,他们总是很容易找到水源,所以雪宪之前没有要特别节省水的概念。
昨天来这片戈壁之前装好的满满一壶水,经过一夜消耗,只剩下三分之一了。在寻找龙的过程中,雪宪一直都很节省,舍不得喝掉这最后的一点水。
水通过干涸的唇瓣浸入唇缝,男人的唇动了动,像是想要更多。
雪宪只犹豫了一下,便大着胆子伸出手去,扶着男人的头,将水壶口抵在了他的唇上,把剩下不多的水都尽数喂给了他。
那头银色的发丝非常顺滑,触感冰凉,男人下颌的细小鳞片则相对坚硬。
水从唇角流出一些打湿了鳞片和头发,让它们发着淡淡的光,使雪宪想起了每个夜晚龙蜷缩在地面,被女星的冷光照耀着的样子。
雪宪短暂的十七年人生中,好像没有遇到过比这更魔幻的事情了。
“笃笃多。”雪宪喃喃道,“是你吗?”
“是你请回答。”
“小龙。”
男人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依旧昏迷着。
这可怎么办?
雪宪知道他们不能在这里耗下去,便想了个办法——他从背包里拿出另一件衣服,用它绕过男人的胸膛到腋下,做了个简单的绳结,奋力地把男人拖离了沙丘后方。
戈壁太广阔了,他们很难在这样的情况下走出去。但是这里离弥修斯号旁边的地堡不算太远,雪宪记得来时的路,他可以把这个男人拖去地堡中。
那大约要花费一两个小时的时间,雪宪觉得自己应该能做到,他唯一的担心的问题是如果这个男人不是笃笃多变的,那么他希望他醒来后不要把自己吃掉才好。
想起来容易,做起来要难很多。“砰——”
石块撞到男人的头。
“对不起!”雪宪跳起来道歉。
“哗啦——”
雪宪手上脱力,男人顺着沙子往低处滑。
“啊快回来。”他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劲把人拖回来。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沉了。
有好几次,雪宪都怀疑用来拖拽男人的衣服会断裂掉,这严重影响了他们前进的速度。一路上磕磕碰碰不计其数,将男人的额头、手肘都弄出了青紫和擦伤。
幸好男人身上的鳞片足够坚硬,那一层用来裹住他下半身的衣服都已经被砂砾石子磨破了,他被鳞片覆盖的地方也没什么受损。
雪宪浑身是汗,筋疲力尽,途中休息了无数次,每次重新上路都要一边拖一边喊:“你快醒、一、醒!”
他们最终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来到地堡中,届时已经时至下午。
地堡里要凉爽很多,但雪宪又渴又饿,累得头晕眼花,一进去便瘫在地上休息,大口地喘气。
那个男人无知无觉地躺在另一边,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雪宪怕他死了,顺过气后就爬过去,用手指试探他的鼻息。
还好,对方还有气,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
“你到底是不是笃笃多啊。”
雪宪有点泄气,但这一路过来也没那么怕他了,虽然仍觉得陌生,但还是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嗯,皮肤不像鳞甲那么坚硬,倒是和人类一样很有弹性。
从地堡入口遥遥望去,能看见漆黑沉静的弥修斯号,也能隐隐辨别出昨夜龙在痛苦挣扎之时留下的沙坑。雪宪只在那里短暂地坐了一会儿,就爬起来在地堡里四处查看。
这里没有食物,只有一些带不走的、废弃的物资,但阿琳娜婆婆说亚历山大他们曾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所以这里应该有水源。
水是万物之本。
虽然弥修斯号出现意外导致土地被污染,但先民已在这片土地扎根,所以他们一定通过什么别的方法净化了水资源。
果然,雪宪在地堡的深处发现了水泵,他欣喜万分地冲过去,可是经年累月,这水泵已经和其它结构融在一起,无法再拧动了。
喉咙火辣辣地疼,雪宪怎么也无法弄到水喝,只能失落地回到原先待过的位置。
这时他心中一惊。
地面上只扔着一件破烂的衣服,原本躺在地上的男人不见了。
“笃——”
雪宪刚吐出一个字,声音就下意识地卡在了喉咙里。
那是他身上的天赋,是对危险的嗅觉。
有人正站在他的身后,悄无声息,用一种无边的、沉默的杀气将他包裹,轻浅的呼吸喷洒在他的头顶,余光能看见身后人远超于他的身体轮廓,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人在仔细注视着他,似乎正在考虑如何咬破他的喉咙。
肃杀而陌生的气息存在感太强烈了,雪宪汗毛倒竖,那人却迟迟没有动作,于是他很慢、很慢地转过了身。
因为低着头,入眼是赤-裸的胸膛和几缕垂落的银色发丝,如果平视的话,能看到对方带着擦伤的下颌。
雪宪知道对方非常高大,但并不清楚对方站起来竟比自己高这么多,他缓缓抬起头,才看见了对方垂下的眼睑,和灿金色的眸子。此时,那双眸子已经由竖瞳变幻为圆形,更接近人类的模样了,对方的表情与神色也比之前更加鲜活,相对来说更有“人性”。
但这都改变不了对方非我族类的事实——他用那双眼睛观察着雪宪,用属于野兽的方式,直白、充满攻击性。
安静的地堡中针落可闻。
只余雪宪急促紧张的呼吸。
在这紧绷的氛围中,雪宪的眼眶迅速泛红,他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生物,声音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你是笃笃多吗?”
男人没有回答。
“如果你不是,我就要走了。”雪宪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大着胆子说道,“我要去找我的龙。”他越说越快,“我是在外面遇到你的,看你快要死了,就把你拖回了这里。我以为、以为你是我的龙,你们有一样的鳞甲和眼睛。我的龙叫笃笃多,它是一头银色的小龙……”
男人依然没有作声。
他抬起异于常人的手指,黑色指甲轻轻刮过雪宪的脸颊,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雪宪立刻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后退两步,男人却微微一伸手,就用大手掌住了他的脖子与下颌,不容抗拒地将他推倒了地堡冰凉的墙边。那只手很大,力气很重,似乎充满控制欲,在雪宪以为对方要折断自己脖颈的时候,对方却说话了。
“伊撒尔。”
他说。
那是一把有些低沉的声音,发音很含糊,听起来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一样,带了些嘶哑的杂音。
似乎为了让雪宪能听得更清楚一点,男人又说了一次,这次相对清晰了很多。
“伊撒尔。”他冷淡地重复。
雪宪睁大眼睛,对方是在自我介绍,说他的名字叫伊撒尔吗?
掌控住雪宪的手松开了,不等他缓过来,就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被一双大手托起来,轻易地就被放到了一旁的石台上。
雪宪小鸡似的被拎到高高的石台上坐好,惊魂未定,那名叫“伊撒尔”的高大生物便再次靠近了他。
他感到惊悚,连连后退:“……你要干什么……”
这回肃杀的气息收敛了很多,因为高度变得相同,伊撒尔正用那双与龙相似的眼睛平视着雪宪的脸,瞳孔里倒映出雪宪的影子。
仿佛因为是初次见面,所以他要仔仔细细地看清雪宪的样貌。
人类少年的头发乱糟糟的,脸长得很秀气,还不足巴掌大,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形状很圆,双颊被晒得发红,脸上的表情惊恐又可怜,可能马上就要哭了。
伊撒尔的视线往下,落在雪宪的嘴唇上,再次开口:“水。”
水?
雪宪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对方口吐人言,以为对方是在要水喝,赶紧巴巴地解释道:“我没有水了……刚、刚才都给你喝了、喝光了。”
伊撒尔没说话,再次单手捧着雪宪的脸颊,这回他用拇指蹭过了雪宪饱满的嘴唇。
那干燥的唇瓣被手指重重擦过,轻微裂口的地方便隐隐变得更红了。
这令雪宪产生了一点错觉,对方好像并不是在要水喝,而是更在意他的水分摄入,在问他为什么不喝水。
那种错觉很离谱,但随后伊撒尔凑得近了些,做了一个让雪宪熟悉无比的动作——他用自己的口鼻部位,轻轻碰了碰雪宪的面颊。
那是龙非常喜欢做的动作。
它常常用吻部这样来触碰他的人类,以表示自己的喜爱和亲昵。
雪宪怔了怔,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鼻头强烈地一酸:“笃笃多?!”
伊撒尔宽阔的胸膛靠上来,用手臂轻而易举地搂住了娇小的人类,他把头放在人类单薄的肩膀上,感受到了人类身上熟悉的、独特的味道,沉沉应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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