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内侍捧着出来的锦盒被打翻在地,染了不知是谁的血,就这样滚落在赵翼的面前。
明黄色的圣旨被划破,碎成了几块,却隐约可以看见,上面有传位于怀王的字迹……
不知是谁大惊,又划去一块,鲜血染红,再也看不清楚。
如今的怀王不需要这样的圣旨,今天过后,赵翼是大燕历史上诟病的帝王,他的传位圣旨就像是什么脏东西一样。身为嫡系一脉的怀王,有着承和太子亲笔写下的祭文,还有无数将领拥戴,他的上位,必定是大燕历史崭新的一页,所以不能是同流合污。
只能是万古流芳。
赵翼死不瞑目,双眸圆瞪,尸体被无数人践踏,又被人泼粪泄愤,场面惨不忍睹。
当他眼中光芒散尽的那一刻,他这一生也匆匆被翻阅着,最终停留在他与郭老夫人谈话的那一刻。
那时,他曾信誓旦旦地说:“在这个世上,所有人都会骗我,但是惠惠不会。”
其实当时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那就是:就算惠惠骗他,哪怕是要他的命,他也认了。
并非是迟来的深情,也并非是他内疚时的后悔。
而是他心里真真实实,最想做的事,从认识郭惠,到后来的背叛,到如今的揭露。
他其实都等在等着郭惠反杀,然后死在她的手里。
成王败寇,他输得心服口服。当年那个骄阳般的姑娘,到底还是带着她一身的骄傲走了,最后看他那一眼,他如今也明白了。
在她的眼中,要杀他易如反掌。
可那时,她并没有那样做,而是看他犹如蝼蚁。
原来,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就已经将他所有的尊严和骄傲踩在了脚底。www.sxynkj.ċöm
郭惠啊郭惠。
你是想告诉我,你爱我时,我便如璀璨明珠,世人不及我半分风华。你不爱我时,我便如低贱蝼蚁,连死都会脏了你的眼吗?
只可惜,纵然他死不瞑目,尸骨化成了灰。
然而浮世三千,却再无一人来回答他的话。
……
张朔去了魏王府,发现整个魏王府清静得很,连个趁乱摸鱼的都没有。
他正狐疑呢,见侍卫迎了出来,便问道:“皇上的人没来吧?”
那侍卫摇了摇头道:“不曾,今日府中戒严,一律不准进出。”
张朔道:“那郡主也在里面?”
那侍卫点头道:“王妃在的。”
张朔当即奔了进去,连日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
眼下他有一肚子的话跟庞嘉雯说,比如关于紫微星的。
他想好了,实在是破不了这个局,又怕君洛有什么意外的话,他们还是回云南好了。
然而,就在他奔入燕归堂时,却看见秦盼趴在敞厅里的茶桌上,不省人事。
他惊觉不妥,当即闯入内室。
内室中,软塌上歪歪斜斜睡了一个身影。
他定睛看去,发现竟然是如意那丫头。
嘉雯人呢?
张朔突然想起来,在那新嫁娘的轿子边上,好像有一个丫鬟像嘉雯的身影。
张朔急匆匆地奔出大门,慌乱地抓住那个侍卫问道:“你说今天没有人外出对不对?”
那侍卫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是的。”
张朔又问:“那程芝是什么时候走的?”
那侍卫道:“天还没亮就走了。”
“那你家王爷是什么时候离府的?”
“天亮以后。”
“这不对!”
“肯定不对!”
张朔说着,冲上大街,他要去找庞嘉雯。
他心很慌,他总感觉要出事。
君洛暗示过他还做了别的安排,那就是魏王府的暗道,嘉雯一定是知道了魏王府的暗道,她是从暗道里离开的。
刚刚还慌乱的大街,这会除了杂乱无章的木桶扁担等物,但凡活着的,就是只鸡都躲进墙角里了。
张朔抿了抿干燥的唇瓣,第一次知道了什么烈日灼心。
倏尔,他身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苍老,疲倦,带着无可奈何的轻叹。
“别找了。”
怎么不找?
要找!
不找会出人命的。
他想说,急急朝那声音看去。
却见疯道人顶着有乱糟糟的头发,从墙角站了起来。
张朔着急道:“老匹夫,又是你。”
“引魂令呢,你来干什么?”
疯道人不答,第一次没有疯疯癫癫,而是撩开了头发。
他脏兮兮的脸上,五官好像更清晰了些,不过面容更憔悴就是了。
张朔一脸狐疑:“你想给我看什么?”
疯道人走上前来,握住他的手覆上脸颊。
张朔吓得骂了一声娘,往后退了十几步,狂甩手。
疯道人笑着看向他,直到眼中带了泪。
“我没疯了。”
张朔没好气道:“你没疯就没疯,跟我说什么?”
话落,他惊觉不对,突然提高音量:“你没疯了?”
疯道人点头:“对,我好了。”
张朔围着他走了两圈,问道:“你没有疯,那你是谁?”
疯道人看着他,目光幽深,指着他道:“我是你,我是张朔。”
张朔吓得跳起来,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惊恐道:“你闭嘴!”
“娘啊,疯得更厉害了。”
“我的天,我没空跟你瞎扯。”
“引魂令呢,给我,我要去找嘉雯。”
疯道人摊开手,淡淡道:“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引魂令被嘉雯带走了。”
“什么?”
“嘉雯带走了?”
“她带去干什么?”
张朔大惊,有些埋怨地看向疯道人。
疯道人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你真的不认识我?”
张朔:“……”
疯道人惆怅地叹了一声,淡淡道:“你们还不如嘉雯呢,我真没有想到,第一个认出我的人会是她。”sxynkj.ċöm
说着,指着自己左手食指内侧的小黑痣给张朔看。
“我现在清醒了,我知道自己是谁。”
张朔无比清楚,他自己在同一个位置也有一颗小黑痣,但他还是不信。
他看向他,满脸嫌弃。
疯道人又老,又丑,又疯。
就算他老了,神智不清了,也绝不会是疯道人。
张朔道:“我不知道你要打什么主意,但你找我没用。”
张朔说完,甩下疯道人,急匆匆地走了。
疯道人见他不信,也不勉强,只是朝他的背影喊道:“如果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那你好好活着,告诉君洛真相。”
“说不定会有……”后面的话,疯道人说不出来,嘴巴像是被人给封住了一样。
张朔回头去看他,见他满目苍凉,突然间脚步微顿,随即像见鬼一般,跑得更快了。
慌不择路的张朔跑到怀王府,迎面就和赵律撞到一起。
他四处找了找,没有看见那个小丫鬟的影子,心里更不安了。
他对赵律道:“嘉雯根本没有在魏王府,门口的侍卫说她没有出去,你是不是告诉她暗道了?”
赵律倏尔一变,当即推开张朔往前奔去。
张朔一边追,一边问。
赵律不答,抢了街边的马,纵马往成国公府。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他突然想起第一次遇见庞嘉雯的时候,她急急地撞上他的马车,还想问他这个主人受惊与否。
再后来,同一天内他们第一次面对面地说话,是在成国公府。
她拿着舅舅那杆长枪,非要从正门进。
守门的人要拦她,她便打定主意要硬闯的,仿佛她受伤可以,但决不能让那杆长枪受委屈。
她骨子里那股英雄气,到底还是让他刮目相看了。
所以后来,他才数次与她结缘,始终不忍看她受欺负。
如今轮到他长街纵马,为了他的小姑娘。
她可要在成国公府平平安安等他才好,否则他做了这么多,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不觉,赵律连张朔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他魔怔一般闯入定安堂,看着孤身一人坐在主位上的母亲,眼泪霎时落下。
“母亲,嘉雯呢?”
他急急地说,声音里满是哀意。
李老夫人被吓了一跳,连忙道:“早上是来过,说是去容怀堂了。”
赵律闻言,转身奔出定安堂,连门都来不及走,翻墙入的容怀堂。
容怀堂里到处都是旧物阑珊,厅门打开,内室空无一人。
明间的茶几上,茶水早就凉了。
与此同时,赵律的心也凉了。
张朔从后面奔进来,将他的身体撞出去,刚好磕在茶几上。
巨痛让他找回一点理智,他转头,目光深深地望向张朔。
张朔一急,唇瓣干裂出血也不知道,还抿了抿,入口腥甜。
“君洛,你先别急,你听我说……”
赵律将张朔按在墙上,他眼中全是急剧加重的痛苦,宛如海水般淹没过来,压抑窒息。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张朔,别逼我动手。”
张朔只是犹豫了一会,赵律就摁住他的脑袋撞在墙上。
“嘭”的一声,张朔仿佛看见电火石光。
他吓傻了,双眸呆滞地看着赵律。
可赵律不给他一点走神的机会,继续逼问道:“说!”
张朔颤抖着,心里第一次对赵律起了惧意。
他很清楚,倘若庞嘉雯出了什么事的话,赵律一定不会独活的。
心里的悲戚宛如阴雨天,缠绵着下个不停,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只得抹了一把眼泪,难过道:“我也不知道。我们在院子里推算出,你可能用帝王命献祭,换得了嘉雯的重生。不过那个时候我们还不敢肯定,只是猜测。”
赵律冷笑,又狠狠地撞了一下张朔,逼问道:“那你现在怎么知道了?”
张朔捏紧拳头,想推开他,却发现根本推不动。
无奈,他又道:“后来白若瑾告诉我,你不会顺利登基,好像有什么地方出了错,你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可这些没有实据,当不得真……”
赵律突然打断他道:“嘉雯是不是没有喝下留白?”
张朔瞬间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道:“你不知道吗?二姐把留白换了……”
话落,只见赵律的脸色瞬间煞白,然后他放开张朔,急急往外而去。
张朔朝他的背影喊道:“君洛,君洛!”
赵律不理他,走得更快了。
天边的浓烟四起,不知是不是有人乘乱杀人放火。
大街上,庞嘉荣打马而来,看见赵律,高兴道:“妹夫,我告诉你,原来白若瑾一直藏在江居别苑。”
赵律一把抓住他,眼眸猩红,沙哑着问:“你怎么知道的?”
庞嘉荣见他神色不对,以为他想报仇想疯了,并没有计较他的失礼,而是道:“我的人看见了,他知道逃不掉,把整个江居别苑都烧了。”
话落,赵律的膝盖一软,险些跪倒。
庞嘉荣扶了他一把,不过一息的功夫,赵律就冷静下来,而且还抢了庞嘉荣的马。
庞嘉荣跟在马屁股后面追,无奈地喊道:“你别去了,他都快被烧死了,有什么好看的?”
“妹夫,赵律,江怀!”
“你回来啊,我爹他们在找你,让你入宫呢!”
可惜,人马绝迹,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赵律的目光从未如此深刻过,仿佛要将入目这一切碾碎成灰。直到看到他眼中那抹朝阳。
他压抑着,隐忍着,痛苦着。
他在心里无数次咆哮,庞嘉雯,你敢!
你要是敢丢下我,那我就舍了你最看中的这条命,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此时此刻的赵律,宛如疯了一般。
然而,若是倒回四年前,看到如此疯魔的青年,他定会悠闲地躺在马车里,喝着酒,惬意地说上一两句风凉话。
原来事情落不到自己头上,谁都能当个宽容大度的圣贤啊。
有那么一刻,他好像理解了白若瑾的疯魔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心里祈求着,哀嚎着,愤怒着,告诉自己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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