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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是不会拿的。
华夙一哂,“还嫌弃起我来了?”
容离摇头:“哪里敢。”
华夙面上看着很不情愿,却还是用净物术把手上沾的气味给祛了,幸而她将那金银臭给记住了,轻易便找到了那开在市井之中的赌坊。
这赌坊白日里不开门,饶是馆门大关,外边还有不少人在大哭,说要让赌坊把救命的钱给还回去。
路过的人叹了一声,“那钱又不是赌坊收的,还不知进到谁的口袋了,再说,还不是他自个儿掏出来的,这会儿倒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上了,世上哪有后悔药可以吃。”
容离掩住了一只眼,这些人不论男女老少,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了一些业障,寻常人便是这样的,可那盲女身上可太干净了,和初生的孩童一般。
她刚往下眼睑抹了一道,便瞥见悬在赌坊门前的红灯笼摇曳了一下,似是被风吹动。
一缕鬼气像是爪子一般,攀在灯笼下窥探她们,被逮到时便一寸寸爬远。
“鬼气。”容离压着声,“是慎渡手下的鬼跟来了?”
“是。”华夙冷冷一哂:“我不会逼她,可慎渡手下那些鬼可就不一定了。我们等这赌坊开了门再来,且先去别处走走。”
容离颔首,腕骨一紧,被圈了个正着。
华夙带着她往街市走,这小镇不大,可来往的人不少,恰还是街圩,四处都是叫卖的小摊,还有耍杂的正在口吐焰火和胸口碎大石,热闹得很。
这街市上阳气大盛,寻常小鬼万不敢往这地方走。
容离慢下脚步,气喘吁吁的,周围人多,旁人也在闲谈,谁也未注意她是在同谁说话。
“万一盲女不来可怎么办?”
“那屠夫来便够了。”华夙松开手。
容离思索了一阵,心里不安,“你能看出那盲女不同寻常,慎渡手下的鬼定然也能,且不说我们还在山上住了一夜,它们定会怀疑到盲女身上。现下我们出了村,那些暗中窥探的鬼会不会伺机冲盲女下手?”
“你可知为何苍冥城明明有画祟的墨芯,却一直未找着浇灵墨么。”华夙忽问。
容离不解:“为何?”
华夙冷声:“慎渡若想再做一杆画祟,非找到浇灵墨不可,城中那点墨芯哪够他用。”
她一顿,轻轻一嗤,“但并非找到浇灵墨的魂就行,还得找到她的真身,画祟的墨芯便由其真身的血凝成。”
容离讷讷:“她还会将真身藏起来?”
“不错。”华夙面上神情淡淡,“若是盲女的躯壳被毁,她大可隐匿气息再寻下一张皮,她所受之伤应当还未痊愈,不然理应直接夺舍,而非用什么人皮。”
容离四处张望,唯恐有鬼气藏在暗处偷听。
华夙不以为意,又道:“想必慎渡在浇灵墨这碰了不少壁,当初连幽冥尊都为了这墨芯费了不少心思,何况是他。”
容离没想到其中竟还有这弯弯绕绕的,难怪得知浇灵墨所在后,华夙仍不急着出手,“那该怎么做,总不能开口向盲女讨要。”
“便是要开口讨要。”华夙面色冷淡,“浇灵墨虽不是水,但她的魂会化墨四散而逃。将魂灵四分五裂实属冒险,这藏形匿影的手段,寻常妖鬼可学不来。”
容离不知将魂灵四分会如何,但若是叫她将躯壳分成四段,她指不定已经疼死了。
她沉默了一阵,看着华夙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任由凡人穿身而过,小声道:“你对她当真了解。”
华夙脚步一顿,摇头:“一面之缘罢了。”
容离抠了抠手指头。
若如先前听说,那华夙与浇灵墨确实仅有一面之缘,见的唯一一面,还是幽冥尊用墨血浇灌听仙竹的时候。
华夙面色太过平静,明明找到浇灵墨后,她便能修补灵相,可在她脸上,竟看不出半分雀跃。
细细一想,向旁人要血,确实不是什么欢欣的事。
容离皱起眉头,“她当时被害得那么惨,我们开口讨要,她应当……”
她话音一顿,未接着往下说。
华夙漫不经心道:“要她的血,便是要她的命,恨还来不及,怎会心甘情愿给。”
容离抿了一下唇,细细打量华夙的神色。华夙并不是会踟蹰犹豫的,可现下好似颇为为难。
她向来聪明,将心绪抽丝剥茧,轻易便寻到了这源头。
若非浇灵墨,华夙现在指不定还只是一株竹子,不会沾染鬼气,也不会被牵扯进这妖鬼邪祟的事里。可若非浇灵墨,华夙也不会变成这么个厉害的大鬼,画虚成实,比神仙还厉害。
容离伸手去勾华夙的指头,“你是不是心疼她了?”
华夙本冷着一张脸,闻声翘起了嘴角,“这本是我用来说你和你那几个丫头的,现下你倒是用在我身上了。”
容离袖口长,旁人也也看不清她袖下那只手在做什么。她捏着华夙的手指,慢声道:“拾人牙慧罢了。”
边上路经的人忽地一顿,惶恐地朝她看了一眼,眼眸子一动,又朝她身侧看去。
华夙摇头,“我之所以不急,是想借机告诉她一些事,她现下有心结,这心结不解,必不会把真身拿出。”
容离努了努嘴,又将华夙先前说她的话给搬出来用了,“你倒是好心。”
路过的男子浑身一震,左右看了一圈也不知这姑娘是在同谁说话,忙不迭挤进人群里,离得越远越好,这大白日的,可别撞鬼了。
华夙轻笑,嘴角那弧度刚翘起又摁了下去,“这虽不是我亏欠她的,可若非因我,她也不会遭那样的劫。”
容离松了华夙的手指头,轻声道:“那血又不是你放的,幽冥尊的过错,你还自己担上了?”
“得益也在我。”华夙手边贴着的那点儿温热没了,忙把容离的手抓了回来,一边道:“这里人多,别被挤散了。”
这来往的人从她身上穿过时,俱被冻得一个哆嗦。
明明已入春,怎还会忽然冷一阵呢。
容离欲言又止,这来往的凡人挤都挤不着这鬼,怎可能会被挤散。
这街圩上的花样不如祁安和皇城的多,容离看一阵就没了兴致,神色恹恹地走了一阵,便想寻个地儿歇上一歇。
所幸来的鬼似也不想打草惊蛇,只想悄悄跟在她和华夙后边,好借机将浇灵墨擒走。
夜里,华灯初上,灯笼都点亮了,尤其那赌坊门口的,红光熠熠,映得人桃李满面的。
进赌坊的人不少,有穿华衣的,也有穿着粗布麻衣的寻常百姓,大敞的门里吵哄哄的,全是闹下注的声音,和开注时的唏嘘。
容离本想就这么进去了,进去前被华夙拉到了边上。
“笔。”华夙淡声。
容离不明所以,把那细细一杆笔从袖口里摸了出来,“你要画什么。”
她捏着画祟,华夙牵着她的手,寥寥几笔便画出了一顶幕篱来。
那幕篱往头上一戴,容貌顿时被遮了起来。
容离戴着别扭,想把这幕篱摘了,可华夙把手摁在了幕篱上,硬是不让她摘,她只好轻声道:“这玩意碍事。”
华夙抬手给她戴正了,撩开薄纱正视着她的眼道:“旁人看不见我,看你孤身一人,指不定要调侃上几句,我不想一个生气便出手伤了凡人,知你见不得旁人受苦,所以你最好忍着些。”
容离瞪直了眼,哪想得到这鬼竟拿这理由来要挟她。
这画祟画的幕篱戴一会儿就会化作墨烟,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也不知会不会吓着人。
容离还是觉得别扭,“他们若要来,我走开就是,何必戴这么个玩意。”
华夙嘴角一扬,“放宽心,里边蒙面戴幕篱的人应当不少,有些人可是瞒着屋里人来的,若是露了脸,可不就遭殃了。”
说得在理,容离只好顶着这幕篱进了赌坊,果真瞧见不少蒙着脸分外不自在的男子,那模样活像是要去烧杀劫掠一般。
“没想到这镇上竟有这么大的赌坊,比县上的还要大!”
“可不是么,城中不让开这么大的赌坊,赌着也无甚意思,故而临近郡县的人都喜来这镇上销金,有的人在这坊中一夜便赚得黄金千两,叫人艳羡。”
“咱们不输钱就不错了,还想着黄金千两呢。”
周边的人絮絮叨叨说着话,容离走到边上,掐着手指算时辰,这时候那屠夫早下山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坊中人越来越多,近乎要挤不下,四处俱是金银臭。
“来了。”华夙忽道。
容离一抬眼,果真瞧见门外进来一屠夫,穿得整整齐齐的,揣着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大摇大摆往里走。
这屠夫平日里靠杀猪解牛为生,城里人要的什么狐狸和狼,许还是盲女替他找来的,否则他日日睡到日上三竿,哪有闲暇去打猎。
挣来的钱未修葺房屋,也未见搬进城住,就连锅碗也不曾换新,不料全花在这地方了,这大半的钱,许还是盲女设法帮他挣的。
容离目不转睛看他,不知盲女有未跟在后边。
屠夫身后进来的,却也是些急寻乐子的人,压根不见盲女的身影。
容离轻声道:“都说至那份上了,难不成她还能忍?”
细想又觉得哪儿不太对劲,“若如那老妇所言,浇灵墨可是在百余年前便已在村里扮鬼害人了,可她四年前才跟着屠夫回来,总不该忽然为了这么个男人动了心。”
华夙摇头,“恐怕此前她为的是别人。”
容离一愣,一时不知这算是专情,还算花心。
屠夫已走到赌桌前,扯开了钱袋,颇为大方地拿出了一枚碎银,扬声道:“我看是单一为赤!”
浑花色子还在旋。
华夙一嗤,淡声道:“我看六色皆赤。”
那浑花一定,六子朝上俱为赤色。
容离看愣了,“你还有这本事呢。”
华夙哂着:“我又不是人,这么个破竹筒还能挡得了我的眼?不过这玩意私下说说便罢,莫要去沾,多少凡人家破人亡都是因它。”
容离无甚兴致,只想看那屠夫在做什么。
屠夫心有不甘,又从钱袋里掏钱,好生大方,掷出的碎银越来越多,后来应当是所余无几了,才把铜板给掷了出去。
他输多赢少,后半夜时掂了一下钱袋,吧唧了一下嘴往赌坊外走,到花楼去了。
容离跟在后边,眼睁睁看他进了花楼。
华夙鼻翼微动,“那脂粉香就是在这地方沾来的。”
容离朝里边看,隐约听到一些,耳廓有点儿红。
耳上一冷,是华夙把手捂在了上面。
“少听一些。”华夙冷声道。
容离早把幕篱摘了,那捂在她耳上的手冷虽冷,可软而细腻,她小声道:“我不想听,可耳朵长在这了,他们又偏要说,我不听不行。”
“我这不是给你捂上了。”华夙轻哼。
小剥皮抱着皮站在边上,面无表情地往里看,好似听到什么声音都乱不了她的心绪。
华夙回头对它道:“你去将那屠夫盯牢了,若是盲女现身,便速速来报。”
小剥皮穿着牡丹花的绸裙,俩辫子乖乖巧巧垂在身后,眸光透亮了许多,不像刚得这皮时那么木讷了。
它微微点头,便抱着皮穿墙而进。
容离欲言又止,不知华夙为什么要让这小丫头去做这等事。
华夙紧捂着她的耳朵不放,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在专心留意着周边的动静。
容离面上一凉,忙不迭抬手去碰,摸到了一滴雨。sxynkj.ċöm
下雨了。
她仰头看天,天上黑蒙蒙的,连一颗星也看不见。
那雨本细如牛毛,眨眼间便如豆子般大,哗啦砸落在地,将悬在花楼外边的彩绸和花灯都打湿了。
容离匆匆往屋檐下躲,讶异道:“这雨怎么说下就下?”
一想,陈林媳妇死的那一夜,不也无端端下起雨了么。
雨水淙淙如山水,檐上连线滴落,砸到地上碎开了花。
路上的行人急忙跑到檐下躲雨,只是有些烦恼,并不意外,入春后雨水本就不少,有的雨便是这么突如其来。
容离压着声问:“这雨是这么回事,是因她才下的么?”
华夙摇头:“这本就是要下的雨,只是来得巧了些。”
恰又是在夜里,墨汁若是溶进水里淌到屋中,也未必会被发觉,甚至还悄无声息的。
“主子。”小剥皮忽然在屋檐上探出脑袋,身上仍是干干爽爽的,连半滴雨也未沾上。
容离一抬头便看到它那张白惨惨的脸,险些被吓着。
华夙闻声面色一冷,手往容离肩上撘去。
一起站在边上躲雨的凡人猛地回头,忙抬手揉起了眼睛,不知方才身边站着的姑娘怎忽然就消失了。
容离身一轻,第一次还会被吓得头晕目眩,如今竟已习以为常。
一声惊呼声响起,门被撞开,脚步声急切,好似什么人跑了出去。
进了屋才知,跑的是那楼中的姑娘,而盲女要杀的……竟是那屠夫。
屠夫瞳仁震颤,脖颈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血成股流下,就跟脖子下围着纱巾一般,红了一圈。他瞪着面前那穿着粗布麻衣的盲女,惊恐道:“你、你怎会在这?”
盲女灰白的眼看向别处,虽看不到人,可手却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屠夫的脸上。
她摸着屠夫的脸,胸膛因气愤而起伏着,“你不是他,可这一这辈人里,你的眼睛最像他了。”
华夙松开了容离的肩,拉着她站在屏风后。
盲女摸着屠夫的脸,手慢腾腾挪着,指尖碰到了屠夫的眼梢。
屠夫血流不止,浑身一抽一抽的,半个魂已经从躯壳里出来。
盲女灰白的眼里淌出眼泪,“不是你,他一心爱我,万不会让我受这等委屈。”
屠夫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双目大瞪着,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盲女拧上他的脖颈,手上猩红一片,“你不是他,你竟也不是他。”
屠夫活生生被拧断了脖颈,双眼还睁着,命已经没了,一单薄的魂从他的躯壳里飘了出来,撞见屏风后的容离,战巍巍地跪下。
他虽不知华夙是谁,可靠近时浑身颤抖,好似颅顶上压着泰山。又见大鬼身边站着那借住在他家的姑娘,忙不迭喊:“在下陈丰,乃是陈良店的村民,大人救救我,这女人害我,她一定就是村里杀人的厉鬼!”
活着的时候也不知从盲女那捞了多少好处,这尸体还未凉透,便想求着华夙将盲女给杀了。
容离听见“陈良店”这三字时却猛地一晕,差点没站稳。
好似在哪里听过,究竟是要哪?
她在错杂的思绪里翻找着,顿时大悟,陈良店可不就是那敲竹鬼口中所说,碰见了洞衡君退洪渡人的地方么。也正是在陈良店中,幽冥尊寻到了听仙竹,还吞了这村里成百上千的魂。
难怪村里那么多人都姓陈,原来那就是陈良店!
容离抬手捂头,摇摇欲坠。
华夙见状将她扶稳了,将一缕鬼气灌入她眉心。
容离神志清明,轻喘了一口气,摇头以示自己并无大碍。
当时那洪难里,应当逃了一些村民,否则现下这村庄也不复存在了。
她仔细想了想,总觉得浇灵墨当时应当还遭了什么事,否则好不容易逃出了幽冥尊的鬼掌,怎还会念念不忘的回到这伤心地。
屠夫的魂还在跪着叩头,一边喊:“大人,帮我报仇啊!”
华夙看着烦,将这屠夫的魂挥出了窗外。
屏风外,盲女将屠夫的一双眼抠了出来,捧在掌心里细细看着,好似看不见鬼影,也听不见鬼祟的声音。
容离扶上华夙的手臂,本想问她,是不是早知道那村子就是陈良店。
华夙迎上她的目光,神色很是平静。壹趣妏敩
容离抿起唇,索性不问,她觉得华夙之所以不说,多半是在试探。她现在万不能让华夙猜到,她……
就是洞衡君。
作者有话要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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