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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阴风阵阵,沙石凌天而起,落叶掀天。
青衣女鬼吞了吊死鬼后,似是察觉到身后有人在看,捏着那尚未卷起的画,猛地一个回头。
容离早移开了眸光,正仰头望着阴沉沉的天,微微眯着眼睛,神情闲适淡然,只背后一根筋还在紧紧扯着。
青衣鬼紧盯了一阵便冷哼了一声,身一旋便化作鬼气飞走了。
那鬼气也是森青一片,好似山中瘴气,陡然间便散得连影子也寻不着了。
可容离哪敢松懈,谁知那鬼是不是躲在暗中悄悄窥探,她仍仰头观天,待看得双眼干涩,身子又一个哆嗦,才搓了搓手将窗合上。
屋外天色已暗,唯天边仍余有一道微弱的亮光。可小芙仍旧没有回来,也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容离合上窗,心狂跳不已,这心一个狂蹦,她便好似要断气般,不得不按住胸口,缓步走到桌边坐下。她头昏沉沉,却不敢闭眼,这屋中只她一人,若是再来个鬼物,怕是能将她吓破胆。
她自认为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故而遇到府中的鬼也不至于怕得动不得,可来的若是府外的鬼,如方才那青衣女鬼般,那她便知怕了。
正想端起茶杯的时候,蒙芫派来的那叫玉琢的侍女在屋外道:“姑娘,三夫人在听春亭摆了宴,为老爷接风洗尘,让姑娘也一道过去。”
容离长吁了一口气,眼眸微微眯着,眼再一眨,又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她起身道:“那便走吧。”
三个侍女站在屋外,等着她出来。
听春亭在湖泊中央,湖是早些年挖的,听闻是大夫人想要泛舟水上,然身子弱,不宜出远门,故而容长亭特地命人在府中挖了这湖。
湖水清澈见底,里边还养了鱼,一群鱼倏然游过时恰似罗绮荡漾而过。
到听春亭的栈道窄得很,还弯弯扭扭的,扶栏极细,好似一倚就会断。
容离从兰院走到这湖边已是气喘不已,细瘦的腕口抵在了扶栏上,停步小歇了片刻。
亭中果真摆满了佳肴,容长亭和几位夫人俱在亭中,几人言笑晏晏,当真和乐。
“姑娘,过了这栈道便到了,过去再歇一歇?”鲜少开口的空青说道。
“若不,我背着姑娘过去?”玉琢忽地开口。
容离记得清楚,当时她便是上了玉琢的背,一个趔趄便将这扶栏给撞断了,她跌进了水里,这玉琢却好端端的在岸上站着。
她不熟水性,跌进水中本就是半只脚踏进阎王殿,更别提此时还是隆冬,湖水冻骨。
“不必,若是连吃个饭都让人背,爹见了岂不更心疼。”容离状似无意的朝这护栏靠了靠,这护栏果真摇摇欲坠,似是被人动了手脚。
虽说她已许久不来听春亭了,可这栈道的扶栏就算是年久失修,也不至于这般。
容留站直了身,缓步往前走,近乎走了半段时忽听见身后侍女说话。
“这汤都要晃出来了,不如让我来端。”玉琢呵斥。
容离脚步一顿,回头时只见一个小侍女低头捧着汤锅,小声道:“并未晃出来。”
锅沿连丁点汤汁也未沾上,也不知从哪儿晃出来的。
玉琢却已伸出手,把那汤锅接了过去,一边道:“笨手笨脚的,要是泼到了姑娘身上,可就有你好看的。”
容离噙着笑,眼眸微微弯着,“泼就泼了,又不是有意为之,何必训她。”
“还是我亲自来,府中新来的丫头当真不懂事。”玉琢冷哼了一声,许是在蒙芫身边待久了,面色倨傲得很。
玉琢捧着汤,又道:“姑娘快些进亭子,亭中生了火,暖和得很,莫要在这儿吹寒风了。”
容离刚一转身,便见玉琢一个趔趄,那滚烫的汤从锅中泼了出来。
这汤热气腾腾的,若是洒在身上,非得烫掉一层皮不可。
容离偏过身,蓦地撞上了扶栏,那扶栏嘎吱一声断裂,木屑飞溅开来。
裹着狐裘的大姑娘就这么跌进了水里,撞得水花高涨,墨色的发倏然荡开,好似化在水中的墨。
亭中,容长亭猛地站直了身,几个小厮纷纷跃入水中。
容离跌进了水里,她瞧见远处似有几人朝她游近。她双眼进了水难受得很,却又不敢闭起,此时肺中如有火烧,如被人扼住了脖颈,脑袋涨得厉害。
一影子悄然靠近,容离睁着酸涩的眼,陡然发觉来得最快的并非府中小厮,而是——
水中鬼。
那鬼物浑身被泡得发白,头发长而黑,如帘账一般漂浮着。苍白的面上,一双眼黑得连丁点眼白也瞧不见,好似嵌了两颗圆滚滚的黑玉。
水鬼见有人跌入湖中,那奇长的发如生了灵智一般,朝她的脚踝缠了过去。
容离忽地后悔了,若知道水中有鬼,她还不如被那热汤泼身上。
所幸下来的几个小厮熟悉水性,将她带到了水上,而那缠在她踝骨上的青丝见有活人靠近,簌簌声缩了回去。
栈道上,玉琢脚边是碎得不成样子的汤锅,她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老爷,都怪奴婢,是奴婢未将汤锅捧牢,这锅脱手而出,将姑娘吓着了,否则、否则姑娘也不必为了躲开而跌进水里。”
容离倒在边上,浑身湿淋淋的,细长的手指微微蜷着,紧贴袖口的狐毛,手背上青筋根根分明。她身上衣裳湿透了,好似仍泡在水里一般,冻得周身发白。
容长亭颤着手指着这跪地不起的奴婢,半天说不出话。
蒙芫站在边上,皱着眉头道:“混账东西,你便是这么照顾大姑娘的?”
玉琢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似乎方才刻意摔了汤锅的人不是她。
蒙芫又道:“老爷若要责罚,还请等离儿醒了再议,到时候要如何罚,俱让离儿来作主意。”
“拖去柴房,这几日莫让我看见她。”容长亭看都不愿多看这侍女一眼。
蒙芫一双雾眉微微皱着,低垂的眼里水光熠熠,“也还请老爷责罚贱妾,这不懂事的婢女是我派去照料离儿的,哪知她这般莽撞。”
姒昭站在边上,抬手掩住了下半张脸,但笑不语。
“三夫人这几日也莫要出屋了。”容长亭冷声道。
蒙芫愣了一瞬,哪知自个儿先行服软竟不管用了。
“带三夫人回屋。”容长亭摆摆手,“这饭,我看谁也不用吃了。”
听春亭里那满桌的佳肴放到凉也无人碰上一碰,最后让下人撤回了庖屋。
容离醒来的时候,身边坐着小芙,小芙担忧地看着她,一双眼红得像是沾了胭脂。
见她睁眼,小芙蓦地伏下身,似乎是怕说话声太大会将自家姑娘惊着,故而压低了声音说:“姑娘受了寒,如今身子烧得厉害,可莫要起来了。”
容离睁眼时还昏昏沉沉的,听到她这话时一瞬便清醒了,她抿着唇,皱着眉头硬是坐起身,扯着被沿道:“府医可有来过?”
“来过,开了些药,一日熬一副,一副能喝上两顿。”小芙侧身朝屋外看。
此时恰是深夜,屋外的烛光燃着,守在门外的两个身影映在了门上,应当是未受罚的白柳就和空青。
容离身上衣物干燥,是昏过去后小芙给换的,头发也烘干了,发上系着的朱绦全解了开。
此时她面上未沾脂粉,脸色白得就跟能透光一般,眼眸惺忪润泽,在微微颤着的眼睫就跟蝴蝶停在了深潭上。
“姑娘?”小芙心提到嗓子眼。
“府医开的药,你喂给我了?”容离抬手摸了摸唇边。她心下不安,前世便是喝了府医给的药,虽治好了风寒,可却落下了病根。
“不曾。”小芙压低了声音,靠在容离耳畔道:“我借熬稀粥的名头入了庖屋,悄悄将姑娘让我出去买的药给熬了,我喂给姑娘的,便是我从府外带回来的药。”
她顿了顿,讷讷说:“只喂了一口,余下的喂不进。”
容离微微颔首,舌尖抵着齿缝,只觉得嘴里仍留着一股苦意。
小芙又道:“我拿药时,那大夫问家中可是有人精通医术,后才道此药既能治风寒,又能补身子,不至于风寒好了却惹来体虚。”
她话音一顿,不解道:“可姑娘怎知会染风寒,莫非、莫非姑娘早知那叫玉琢的别有用心?”
容离靠在床柱上,手还紧紧捏着被沿,五指一用劲,骨节便泛了白。明明体弱到连说话都费劲,却还是噙起了点儿淡薄的笑来,轻着声说:“我哪知她会忽然绊了脚,也不知那汤忽然朝我洒来,更不知栈道的扶栏竟这般脆弱。”sxynkj.ċöm
小芙气息一滞,莫名觉得自家姑娘话里有话。
“这一个未站稳,我就跌进湖里了,先前不过是吹了冷风,身子不爽,故而才让你出去拿了些药。”容离又慢声慢气地道。
“可怜了咱们姑娘。”小芙说着又要哭了出来。
容离朝屋里四个角各扫了一眼,见屋里没有鬼,才问:“我爹可曾来过?”
“老爷来了两趟,见姑娘未醒,便走了。”小芙顿了一下,“姑娘既然醒了,可要去告诉老爷?”
“不。”容离薄唇一动,眸光朝窗棂斜去,然窗棂上糊了纸,故看不见屋外幕幕。“若是老爷来,便说我未醒,你这几日若是寻得到机会出府,便替我散出去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小芙讷讷问道。
“就说容府闹鬼,将薄命的大姑娘拉进了湖,大姑娘犯了煞,醒不来了。”容离慢条斯理地开口。
“可、可这……”小芙瞪着眼。
“尽管让爹信了此事,撺掇他去找上几个和尚道士。你顺道将娘留给我的金钗拿去当了,换成银两,将请来的师父买通,就说我怨魂缠身,近身的人俱不得好死。”容离翻身下床,起身把柜子里的金钗取了出来。
说来确实是怨魂缠身,白日里见到的那青衣鬼也不知还会不会来,她既然寻到此处,怕是画中鬼物就在祁安城中。
那画中鬼……
也不知长什么样,可惜只看见了画卷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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