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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青说话时垂在身侧的手抖得厉害,多半还是怕的,只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这鬼左右都在她家姑娘身侧,她哪等得到什么好时机。
华夙果真冷了脸,磨牙凿齿一般,慢腾腾地从齿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来,“非分之想?”
空青听不到,又道:“人鬼殊途,那鬼是不是要挟姑娘了,姑娘若有什么难处,又是空青能帮的,但说无妨。”
容离知道这丫头胆子大,但没料到她胆子大成这样,“你也不怕她听到。”
空青垂着眼,“空青一个凡人,知晓自己帮不了姑娘什么,但姑娘也莫要委屈了自己。”
容离好笑地说:“哪有什么委屈。”
华夙黑沉沉一张脸,凤眼微微抿着,唇也抿得死死的,好似若非容离拦着,她定要将这比婢女生吞活剥了,身侧还旋起鬼气来,袖口里兜着风,连发辫也扬了起来。
“还不是你先激我的,骗我心不说,还处处瞒我,是谁对谁有非分之想。”当真是又气又憋屈。
容离忙不迭道:“是女鬼,哪能有什么非分之想,就算有……那、那也是我先起念。”
她心想,这样总该气不着这鬼了。
谁知这话一出,华夙没被安抚上半分,反而还臭着脸冷冷哼了一声。
容离摸不着头脑。
华夙一脸不乐意,“女鬼就不能有非分之想了?”
容离欲言又止,冲着空青道:“她也并未要挟我,这一路若非有她,我早就死了。”壹趣妏敩
“姑娘!”空青皱眉。
“你日后可不许暗暗说她不好,否则姑娘我也要生气了。”容离想想又叮嘱了一句。
空青当即懵住了,“她当真不会伤姑娘么?”
华夙别开眼,很是目中无人,“要伤早伤了,牛羊还能说养肥了再宰,你看看你,吃什么都不长肉。”
容离眼睫一颤,“她当真我不会伤我,你们便不必操这个心了。”
空青将信将疑,“她不会伤姑娘就好,是空青多虑了。”
“银两都拿着,等回到了祁安,你们三人分了,日后……”容离一顿,慢声道:“我若是不在了,你们便拿着这些银两自个儿安顿去。”
空青眼一瞪,“姑娘福大命大,不可胡说。”
容离笑了,“哪是乱说,我自己的身子,我还不懂么。”
空青紧皱着眉头,却不知能说什么,实则她也明白姑娘身子不好,只是……多少得往好的盼。
容离轻声:“去收拾东西去,去吧。”
空青转身便进了屋,和小芙、白柳一块儿收拾去了。
华夙淡声道:“这么急着支开她,莫非是怕我忍不住见她杀了。”
院子里无人,容离微微侧身,压低了声音道:“胡说,你可不是这样的鬼。”
华夙的神色这才缓和了点儿,“知你待这几个丫头不一样,我怎样也不会对她们下杀手,只是这什么非分之想的,你得说清楚。”
“是是是,我这就解释。”容离坐着仰头看她,双臂一抬就朝她腰上环,那截腰细细瘦瘦的。她把脸埋上了华夙的小腹,嗅着她衣裳上的冷香,小声道:“是我先惦记上,我激你,我害你身不由己,别气。”
华夙笑了,“没气。”也不知是不是糊弄人。
过了一阵,小芙和空青拎着竹箱从屋里出来,白柳背上背着一个,怀里还抱着一个,三人肩上各自挎了个行囊,来时明明没这么多东西,现下近要拿不下了。
容离站起身朝她们走,“都收拾好了?”
小芙颔首,往外边看了一眼,琢磨了一阵道:“姑娘,我和白柳去买马和车,近段时日马市热闹,不少人都想往南边逃命,有钱的都去买马赶路了。”
空青颔首,“这段时日从别处牵来的马不少,但好的都被挑走了,还余下一下老的伤的,跑得不怎么快。”
容离回头看华夙一眼。
华夙轻哂,“有画祟,还买这些多余的东西做什么。”
容离只好道:“你们仨背过身去,我不喊你们回头,你们莫要回头。”
三个丫头一头雾水地转身。
空青疑惑道:“姑娘要做什么?”
小芙老老实实背过身,“姑娘莫不是要给咱们什么惊喜?”
只白柳一人颤巍巍的,“不会是……那鬼要施术了吧。”
鬼还真要施术了。
华夙拿出了画祟,洁白的笔尖涌出墨来,将毛料蘸黑了。她一个挥笔,墨迹凝在半空,慢腾腾勾勒出了板车,车舆和马夫。
马夫又是头戴斗笠,面容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将脸给省下了。
空青和小芙也跟着怕了起来,浑身颤抖地背着身。身后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只听见一重物落地的声音,她们将头微微一侧,想要扭头去看,却硬生生止住了。
马车落在了地上,木头嘎吱作响,马在原地踢踏了几下,马蹄嘚嘚声。
白柳那身子抖得更厉害了,跟个筛子成精一样,却一句话也闷不出来。
小芙也跟着抖,悄悄和白柳相视了一眼,两人目光一交,竟看懂了彼此的意思大白日闹鬼了。
只空青还算冷静,“姑娘找来马车了吗,这马车来得可真快啊。”
可不快么,这么眨眼之间就出现了,还出现在她们身后不远处,也不知打哪儿来的。
院子的门很窄,压根过不了马车,除了门外,那便……只能从天而降了。
空青迷瞪瞪的,“难怪这马车方才声音那么大,原来……是从天上来的啊。”
小芙干笑了两声,“这马莫非还长了翅膀,我从未见过长翅膀的马,也是头一回听闻。”
马两个鼻孔出气,动静大得很。
容离这才道:“你们转回来。”sxynkj.ċöm
华夙往画祟笔尖上吹了一口气,其上墨烟散尽,笔尖毛料又变得干干净净。
三个丫头这才转身,错愕地看见一辆马车在狭窄的院子里摆着,那马是又健硕又高大,这马夫看着也是个练家子,虽说身上披着蓑衣,可他挽起的袖口下,半截手臂甚是粗壮有力。
白柳头晕目眩,不敢看那马夫,只一眼也看不出个究竟来,毕竟马夫的脸被挡得严严实实的。
她颤着声道:“这马夫……不会是鬼吧。”
容离实话实说:“不是,莫怕。”
这话没半个字是假的,不过是个画出来的东西,怎能算作是鬼。
白柳脖颈一动,吞咽了一下,“当真是从天而降的啊?可这马也没长翅膀啊,这马车当真能坐么?”
华夙把画祟往袖袋里揣,“这丫头还不信你呢。”
容离见空青也是板着一张脸,一副颇为谨慎的模样,只好道:“我先上马车,你们跟上来。”
她爬了上去,手还没碰到垂帘,垂帘便自个儿掀开了。
不是鬼气刮的,风也没这本事,是华夙亲自掀的。
白柳两眼翻白,差点就倒了下去,小芙连忙按她人中,扬声道:“可别倒呀!”
马夫无动于衷地坐着,好似什么也听不到。
白柳站稳了身,等着空青和小芙挨个上了马车,才把怀里的竹箱递了上去,背着一个大箱子脚步不稳地爬进车舆。
华夙挨着容离,撑着下颌,发辫上散落的长发垂在了手臂上,“这丫头胆子还是这么小,没半点长进。”
容离心想,本就是个凡人,又是个小姑娘,还盼她胆子能有多大。
等车上人都坐稳了,车轮子忽地滚了起来,马夫也哑哑地喊了一声“驾”。
空青忍不住问:“姑娘,这马车能出去么,不会将墙面撞破吧。”
她知晓这马车定不是寻常马车,车夫也不是寻常车夫,故而不怕马车和马夫被撞坏,只怕墙会破。
容离摇摇头,“不会。”
这院子就这么点儿大,马迈个几步就要走到头了,可这马压根连墙都没有撞上。
白柳怕得不成样子,哆哆嗦嗦地掀了垂帘一角,只见外边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华夙用手指卷着头发,面色冷淡至极,发里的银丝又多了许多,“我先前也用鬼气托着马车带过你,你那时也掀了帘子见外边全是鬼气,怕不怕?”
容离摇头,心里道,她信华夙,所以不会怕。
三个丫头合紧了眼,白柳怕得呜呜出声,好似要哭出来。
华夙嗤笑:“要当真碰上了吃人的鬼,她岂不是得直接被吓跑了魂。”
马车也不知行了多远,但压根没走多远,又咚一声落在了地上。
华夙将容离揽着,省得她被颠得撞疼后脑勺和背,三个丫头却不是那么好过了,这一颠,骨架子都跟被颠散了一样,眼前都冒出了金星来。
原先车轮子是没有声音的,许是及了地,又碌碌响起。
车舆外传来路人的声音,听着好生热闹,且说话的腔调也分外熟悉。
小芙撩起垂帘,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祁、祁安?”
可不就是祁安,这一砖一瓦熟悉无比,屋舍和巷道的宽窄俱和记忆中的一样。
明明离开得也不算久,可一看见这些屋瓦和巷子,便恍如隔世。
小芙呆呆看了一阵,小声道:“从边隅过来,得耗上十数日吧,就算快马加鞭,也得在路上好几日,可我分明记得,我才刚收拾完行装。”
白柳登时眼泪都出来了,她抬手一抹,省得被小芙看见,迟疑道:“我不是在梦里?”
街市上行人太多,故而马也走得极慢,马夫仍是一动不动坐着,不为所动。
容离对祁安的街市算不得熟悉,毕竟以前在时,连容府的大门都未出过几回,只听百姓交谈时,才觉得,这就是祁安。
华夙眼一抬,淡淡往外斜去一眼,眼中毫无波澜。
容离朝天上看去,往眼睑下抹了一道,只见天上干干净净的,哪还有什么血光,那大阵果真破了,祁安的百姓未被连累进来。
她又抹了一下眼,轻轻喘了一口气,想了想道:“迟些再去容府看看。”
华夙睨她,未置一词。
容离思索了一阵,“也不知容家那案子结了不曾,我还是到城外好。容府出事的第二日,不少婢女小厮去领了月钱就走了,官府应当不会为难你们,可若让他们见到我,可就不好了。”
她一顿,又道:“你们不必跟我,可留在城中先前看看家中父老,离家这么久……怕是家中会记挂。”
小芙摇头:“我家在哪儿都不知道呢,自小被买到了容府,只跟姑娘一个。”
空青踟蹰了一阵,“奴婢想回去看看。”
白柳也跟着说:“奴婢也想去看一眼。”
寻常百姓家多半只会把儿子往好的养,女儿管顾得不多,空青、白柳也是自小便到了容家,许久才能回去看上一眼。
容离颔首,“你们去。”
马车停在西城口,空青和白柳下了马车,一下就走远了。
容离掀开窗上遮着的帘子,小心翼翼往外看了一眼,心觉这事应当就这么揭过去了,方才进城门的时候,官兵连马车都不搜了。
“也不知容齐回容府不曾,还有那老管家和五娘……”容离话音一顿,摇头:“罢了。”
华夙抱臂靠着,眼皮子一掀,“以前不曾发现你竟如此恋旧。”
容离轻声:“我又不是那无心无情的神仙,心不是石头做的,恋一下旧怎么的。”她嘴一努,一双眼精亮,心里头余下半句话没说,若是说出口,这鬼指不定又要责怪她。
小芙竖起耳朵,听明白这话不是冲她说的,身往角落里一缩,恨不得就地打洞把自己埋起来。
华夙看了出来,“你这嘴怎又动了一动,还余下什么编排我的话没有说?”
容离轻咳了一声,索性道:“恋一下旧怎的,我还……”
“还什么?”华夙睨她。
“还对你有非分之想呢。”容离声音极轻。
小芙面朝着车窗,一脸迷蒙,自家姑娘在说什么?
华夙果真皱起眉头,“你”
“我又激你。”容离好生无辜,“我本不想说的,是你偏要我说,怎么就成我激你了。”
华夙抬手去摸她的脸,想亲又忍着,也不知丫头胆子怎这么肥,且不说还有外人在!
容离覆上她的手,笑得两眼弯弯。
小芙浑身紧绷着,听身后再无别的声响,这才讷讷道:“姑娘,咱们今晚住哪儿,现下就这么干等着么。”
容离还在直勾勾地看着那凤眼雪肤的鬼呢,慢声道:“等上一阵,看看空青和白柳还会不会回来,我不是非得让她们跟着我,她们若是想留在家中,亦是可以的,若迟些等不到她们,咱们再走。”
小芙微微点头。
从白日等到了近傍晚,不少人已经归家了,来往的人影里却见不到空青和白柳。
小芙皱眉:“她们……是不是不打算跟姑娘了?”
容离琢磨着时辰,轻叹了一声,本不就盼这俩丫头跟她,可未等到人,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小芙也有些落寞,“若不咱们走吧。”
华夙环着手臂,轻嗤了一声。
容离正想开口,便见远处两个身影走近,可不就是空青和白柳。
空青和白柳一前一后回来了,果真只是回去看了一眼,并未留在家中。
空青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白柳也是满脸的惆怅。
“怎么的,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容离道。
空青摇头:“家弟过段时日便要娶媳妇了,添置了一处屋子,还差些钱。”
容离皱眉,“走时不是当了房契么,那些钱你们三人分一分,应当是有不少的。”
空青摇头:“我给了一些,家中只问我容府发生的事,却不问我这段时日是如何过的。”
容离欲言又止,索性不说话了。
想来白柳也是因这不高兴的,满心都被惆郁给占了,连车上有鬼都忘了。
马又嘚嘚跑了起来,跑离西门,又走了老远,忽然化作了墨烟,幸而周边没有人,否则这可不知该如何解释。
容离被华夙稳稳当当扶着,三个丫头却跌在了地上,人都给摔懵了。
小芙瞪直了眼,坐在地上呆了好一阵,“马车呢……”
马车不见了,马夫也不知跑哪了。
白柳忽地问道:“先前我们去皇城坐的马车,不、不会也是这么变出来的吧,那时还以为马夫策马跑路了……”
小芙倒吸了一口气,浑身一个激灵。
这恰是城郊,虽不是荒山野岭的,却也没什么人,这西门本就无甚过路人,连城门把手的官兵也只有寥寥几个。
华夙一抬手,屋瓦白墙拔地而起,好似抽芽一般。
容离愣愣看着,见华夙手没有拿着画祟,险些就以为自己又被拉进了画境里。
那墙陡然拔高,屋外哒哒作响,陡然铺展开来。
就算是雨后的春笋,也没能长得这么快。
那屋瓦是黑的,墙是白的,看似有先前当掉的那一处宅子那么大。
小芙退了几步,“这、这……”
容离颇为不解,“我以为你会让我去寻个客栈住。”
华夙弹指,最后一片瓦铺好了,咔哒一声盖下,“这是我神识所筑,寻常人进不得里面,如此我才能安心。”
容离走上前推门,只见里边应有尽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三个丫头跟着进了门,一个个跟鹌鹑一般,缩着肩颈不敢吱声。
华夙径自进了屋,回头朝容离勾了勾手指头。
容离跟了上去,回头道:“你们且先休息一阵。”
三个丫头俱是一脸的迷蒙,本以为赶路会很艰辛,不想一眨眼就到了,哪需要什么休息。
进了屋,华夙把容离按着坐下,垂眼问:“乏不乏?”
容离摇头,“不乏。”
华夙面色凝重,“明儿便进苍冥城,今夜就让你用上那珠子。”
容离想了一阵,“我跟着进去,会不会给你添事?”
华夙轻哂,“你将我当作纸糊的么,护你一个还不简单?”
容离讷讷:“我不要你护我一个,你还得保自己平安。”
华夙定定看她,眼微微眯着,“我修为已恢复至八层,虽未至顶峰,但也不至于连自己的平安都保不了。”
容离抬手攥住她的衣襟,“等此事一了,我随你住苍冥城如何,我想了许久,苍冥城的环楼确实比洞溟潭下要好,至少有屋子可以住。”
华夙沉默了一阵,不疾不徐问:“你一个活人,以何名义住苍冥城?”
容离攥紧了她的衣襟,一双眼亮得很,“你不要激我。”
华夙眼一瞪,也不知到底谁激谁,她未明着拒却,也未答应,只道:“事后再说。”
容离依她。
屋子里静悄悄的。
华夙把画祟拿了出来,几笔便画成了鬼王印,印一结,孤岑从里边踏了出来。
孤岑拱手道:“大人。”
华夙微微颔首,淡声道:“三千鬼兵现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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