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辚辚,马萧萧。
囚车在道,怨声滔滔。
一众山匪挤在狭小空间,你怪我,我怪他,他怪大家。
什么你没看好门,什么是你喝太多,什么是他不该抢官家,你一句我一句,拼命地把锅扣别人头上去。
只有刘大刀等少少数人,没有参与其中,而是安静地闭着眼睛,等死。
别说他们以前做过的那些事情,就是抢胡知府这一条,砍头都是轻的,所以不用想那么多,早有预料的事情。
只可惜,抢了那么多金银珠宝,却没有花出去的机会了。
算啦,不想了,喝过酒,吃过肉,睡过女人,这辈子……值了!
自知必死,他们安静,反正又不在一个笼子里,由他们闹去吧。
不闹也没多老实的,也有一对,关在最后一辆囚车里。同样大小的车子,就关他们两个,还没上镣铐,可见待遇不同。
鱼九娘看看外边,“你怎么也和我关一起?”
书生叹气,“都是犯人。”
那还有别的理由?
鱼九娘指指外面骑在马上的鬼面人,“你叫她‘娘子’?”
书生又叹,“还不想死。”
想想昨晚地情形,他是让鬼面人的侍卫头领追杀进来的,那刀劈砍的,仿佛要把他切成八半才甘心。
如果不是他动作快,冲到鬼面人前面跪下大喊“娘子!”,小命多半已经不在了……天知道鬼面人收刀时有多不情愿。
“你那一跪可厉害的很,把我都吓着了。”鱼九娘调侃,“怪不得都说穷书生,膝下黄金那么少。”
“都放书里盖屋子了,膝盖下面自然没了。”书生却不觉得这有什么,“没钱不算啥,有钱没命才郁闷。”
“贪生怕死。”鱼九娘翻个白眼,又往外看看,“她会怎么处置你?”
书生再叹,“大概会娶我过门吧。”
“什么?”鱼九娘耳朵好像坏了,没听清楚。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书生不想再重复一次。
噗哈哈哈!
鱼九娘笑的前仰后合,“真是太好玩了!”
书生懒得搭理她。
鬼面人偏头看他们一眼,也没说什么,扭回去看前面去了。
岔路口。
鬼面人拨转马头,随行五人随即跟上,还多带一辆囚车。
听着后面动静不对,季统领转头一看,赶紧勒马转向,“关将军,您这是要去哪儿?”
“回京。”鬼面人过来是抓人的,不是帮他们平匪的。
“这次多亏将军帮忙,才能如此之快地,把这帮胆大妄为的匪人缉拿归案,卑将一定如实禀告胡大人,让大人为您上书请功。”
季统领赶到大刀寨时,所有人已经没了反抗能力,让他轻松绑了,功劳跟白捡的一样。
其实的确是白捡的,所以最大那份他不能贪,也不敢,这位大原国风头最盛的上将军,其实他能招惹的?
鬼面人淡淡看他,似乎在问:我在乎?
比之开疆拓土,打几个山匪算什么?
季统领知道自己眼界窄了,尴尬一笑,“既然将军嫌麻烦,卑将就不提了,不过这两人能不能……”
“不能。”鬼面人把话头截在这儿。
不管他想要求什么,统统不能。
她这样说了,季统领又能这样,“卑将恭送将军。”
鬼面人带人押着囚车走了。
季统领转身吩咐,“从来没有一个女匪,更没什么书生,都懂?”
他带的那些府兵,以及赶来支援的府衙捕快,都一起点头,那位女将军在原国人是怎样的存在,他们都清楚,一点小事,谁敢不从?
统一口径后,押着囚车继续往前,往洛阳进发。
这次护送胡知府赴任,先遭劫,后夺回,有惊无险,军功还添一笔,季统领心情舒畅,不愿停歇,恨不能长了翅膀,即刻到诸位大人面前,把功劳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叙述。
有这样的机会,才能爬升嘛!
可让人郁闷的是,他没有翅膀,再着急,路也只能一步一步走。
临近晌午,途经一处山坳,季统领搭眼望了望,“前面小心,快速通过,穿过后可以暂停休息。”
他说的清楚,已经走累了的兵丁,突然又快起来……谁不想早点休息?
走到一半,滚木落下,箭射如雨!
季统领虽然说了要小心,但连他都不信会有人敢对军卒下手,何况那些平安惯了的手下?前次被迷是意外,如今人一个不落地在囚车里了,还能有什么危险?
于是,别说有效的抵抗,就是能见机逃掉的都没,不是被砸死,就是被乱箭射死,运气好的躲到一边,草丛里挥出的刀光又收割一波人头。
从第一声惊叫,到寂静无声,所用时间并不多,盏茶而已。
草丛里,山头上,冲下百十个黑衣人,一一补刀后,“都死了?”
“没活的。”
“带东西走。”
简短对话后,从山寨起出的那批红货,全被他们弄走了,一文钱都留。
许久之后,只有一只手在血泊里勾抓了一下……
离京城已远,想一天赶回不太现实,鬼面人又不太喜欢住客栈,一行人就在小镇外的破庙里暂歇。
对书生而言,这样也好,至少不会让人当猴围观。还有一些人,不光看,还总想把手里的东西投喂进来,明明他们的口粮也不多,这种时候却能不顾成本,着实令人感动……也不知道他们这毛病怎么养成的。
架锅煮饭,那边动手干活的五个人里,有两个是女的,按说应该不费吹灰之力才对。
的确,她们刀工出众,切菜割肉时,给人很大信心,只是一旦烹煮,那不合时宜地乱添乱加,杂乱无章地乱翻乱搅,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她们也是女人?”书生扶额问。
鱼九娘咧咧嘴,“我似乎比她们像一些。”
她对自己的厨艺也信不过,可比起那两位,又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信心。
离得又不远,谁听不到?那叫抱剑的女统领冷眼看来,“有本事你做。”
书生敲栏杆,“有本事你放我出去。”
这就有点叫板的意思。
抱剑做不了主,扭头去看鬼面人,那边点头,才过去把囚车门打开,“出来吧。”
书生钻出来,鱼九娘想跟着出来,却被推回去,“你出来也没用。”
鱼九娘撇嘴,“那老娘就等着吃。”
那边锅里已经煮了一半,书生当然不会倒了重做,太浪费粮食,以他从小受到教育,是绝不允许的。
拿了口小锅,重新起火,用她们剩下的边角料,加一些米,做了点肉粥。
东西不多,也就一小盆,但出锅时,香气四溢,抱剑撇了撇嘴,“就是闻着香而已。”
“我们做的也香。”提刀更不服气。
书生都不带搭理她们的,亲手盛了一小碗,端到鬼面人面前,“尝尝?”
鬼面人犹豫一下,接过来,把面具稍稍往上推,露出白的过分,几乎没有血色的双唇,小抿了一口。
“怎样?”书生问,似乎在求表扬。
鬼面人抬眼看他,“你也是男人?”
切,耳朵那么好干嘛?
书生不管她,又盛一碗给鱼九娘端去。
鱼九娘端在手里,“真的能吃?”
“还我。”书生伸手去夺。
鱼九娘躲开,“别那么小气嘛。”
说着,尝了一口,咂摸咂摸滋味,有点不太相信,又喝两三口,这回信了,“你的确比我像女人。”
“……”
能别提这茬了么?你们商量好的!
那边抱剑不太信,“真那么好吃?”
鬼面人不说话,默默把剩下的吃完,她碗里的,似乎要比囚车里的少,所以,吃着也没那么香了。
她不说话,抱剑也不以为意,毕竟这才是常态,至于好喝不好喝,尝尝不就知道了。
等第一口入喉,连她也不得不承认,在做女人这件事上,或许某个书生更有资格,怪不得小姐要娶他。
粥做的本就不多,她们人又多,一人尝一点也就没了,最后还是得靠自己做的才能添饱肚子。
盛满一碗,抱剑颇为骄傲地望书生一眼,才下嘴去喝,很快变了脸色,吐吐舌头,“以前没这么难吃。”
“……”提刀郁闷看她,有必要把实话说出来?
“一样吃。”鬼面人也是一大碗,吃起来和先前没什么不同。
“我也来一碗。”书生并不是挑食的人,食物的存在,先是让人活着,至于其它,那是不用担心会饿死的时候,才有必要去想的事情。
看他没有半点难以下咽的意思,更没冷嘲热讽,抱剑饱受打击的情绪才稍好一些,“还算会做人。”
书生就当没听见。
吃饱喝足,人家没说喝他一碗粥,就给他特别待遇,仍旧送回囚车锁好。
鱼九娘就开心了,“还以为会独守空车呢。”
“总比嫁人好。”书生靠着一角坐下,脑袋往栏杆上一靠,很快睡去。至于那边会不会听见……有那么重要么?壹趣妏敩
“猪啊。”鱼九娘吐槽,在他对角歇下了。
夜渐渐深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守在那里,渐渐睡去。
等周围只剩虫鸣鸟叫的时候,书生翻了翻身,又翻了翻身,没人搭理,眼睛便睁开了。
坐起来,四下看看,才伸手摸锁,袖子里也不知道藏了什么,反正拧把两下,锁就开了。
钻出囚车,轻轻落地,无论跟谁,都是一声道别都没,拔腿就溜。
啪!
然而没跑出几步,沉甸甸的刀身就压在了肩头。
“周复,你又想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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