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书香门第,家里代代都是做学问的,但不知从哪天起,就成了帝师专业户,一连三任,当今圣上的老师都叫严渭。
当今皇上子嗣虽多,但无嫡无长,一直未立皇储,也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朝臣都眼巴巴望着,但对严家来说,那倒未必是多重要的事情。
严老先生育有三子,都是当世有名的学问家,教书育人,尤为擅长。长子严准,现国子监祭酒,最引人瞩目的学生是齐王李瑞,当朝三皇子,允文允武,持身中正,是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之一。
次子严淮,翰林院学士,国子监博士,诗画双绝,于学教一道上的学问尤胜乃兄,因此门下也有一个皇生——靖王李胤。众所周知,七皇子聪明伶俐,飞扬跳脱,是陛下最疼爱的皇子。
三子严季,未入官场,一直在天门书院当普通教习,教书育人,悠然自得,但其名声却是最高的,许多勋贵子女都在其门下就读过,其中包括成王李祥,弱冠之前,在书院待了三年。
所以对严家来说,皇储是谁并不重要,如果不出意外,帝师仍旧姓严。
严卓是严季之子,在大原,不分男女,一视同仁的教习就这么一位,关宁便到其门下求学,虽然只一年,但情分多少有些,特意给周复说一声,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壹趣妏敩
但周复是不知道这些的,就当给她面子,才与严卓见面。但两人出身大相径庭,成长环境更不可同日而语,哪怕周复给予足够的耐心,大多时候也是鸡同鸭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严卓是真正的读书人,与扈云、李祥这类完全不同,他们读书不差,水平甚至还在严卓之上,但考虑事情的时候,是不按书本来的,计算得失趋利避害才是根本。
严卓会把书本上写的东西当真,很多时候都是直接搬下那些条条框框,做人的做事的,与周复交流……越诚恳,周复越难受。
其实严卓是来道歉的,这在周复看来是没必要的事情,他觉得,那晚严卓犹豫是正常的,不管事先有无答应过麦侯爷什么,其中有没有交易,最后严卓都没选择与他为难,不然关宁就是硬把他带走,事后也是一堆麻烦,可以说陈槐挟私报复,但能说严卓什么?有这一点也就够了。
但严卓显然不这么想,过来先从做人做事的道理谈起,然后才是哪里有瑕,哪里有亏,哪里该反省……引经据典,啰里啰嗦,差点把周复给说着了。
但他想表达的中心思想,周复还是听懂了——他心里过不去。
那晚小郡主坠楼,他隐约看到了什么,但现场太乱又事关重大,他不敢肯定。私下问钟慧,多半也是想求实。
但钟慧自己都没看到,对他也就谈不上帮助。后来麦宏找过他几次,他都坦言自己没看清,麦宏追问可能是谁,他就缄口不言了。
模糊的事情不能乱讲,在他这里是做人的操守,但麦宏已经听过太多类似的话,只当他也和那些人一样,是为了避忌什么故意不说,难免记恨于他。
后来麦蛰麦侯爷主事,反倒觉得这人可用,毕竟身份、口碑都在那里,说出来的话可信,而且相比其他人,也更容易左右与操控——君子可欺之以方。
对付那些耳濡目染,凡事先考虑利弊得失的人,成本太高,麦侯爷选他做突破口是对的,起码要说服的只是一个人而已,没有太多方方面面的牵扯。
事实也证明,严卓的确有过迷茫,甚至于接受了麦蛰那套理论——不是你推的,你不会拼命救。你推你救你拼命,也只是为了摆脱身份枷锁,奔一个前程。
逻辑相当通顺与强大,几乎重新刻画了严卓的模糊记忆,瞬间的扭曲后,逐渐变得清晰。
周复推人下去,之后跳下去救,千钧一发,惊险万分。
在赴宴之前,他脑海中一直是这样的画面,也是在确定他深信不疑后,麦侯爷才有底气设这场鸿门宴。
但两人都没想到的是,在看到周复本人后,真实的言语神态摆在那里,虚构的画面开始一块块崩塌,令严卓再次混乱起来。
当麦侯爷向他求证时,正是他思想斗争最激烈的时候,这时的他有两个选择:一,继续相信麦侯爷,锁住画面不动。二,任其崩碎,重新构组……无疑这是很痛苦的事情。
可能出于家教的原因,他最终选择了后者——不确定的事情不说。
这些并不全是严卓说的,而是周复根据他前后讲述,从一句句不经意的话,再综合着其它情况,一点点理出来的。
关宁说他可以一见,倒也没错,不管这人立场如何,本性终究不坏,就是说话方式实在让人无法消受,而且喜欢没完没了,反反复复地说。
周复在弄清事情大概经过之后,就借请他游园赏雪的名义,丢他进侧卫营,寻思着以岑冬平时的做派,肯定与他臭味相投,到时两人随便切磋,他远远看个热闹也算解脱了。
但万万没想到,严卓与岑冬原本就认识,貌似还有过节,反正严卓与她打声招呼就躲开,避瘟神一样,反倒是与芸熙聊的颇为投契,晚间时候才恋恋不舍的离去,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有心栽花花不开呀!
“唉。”把人送走,周复回来,冲着岑冬摇摇头,打算回屋休息,今天可是累坏了,起码耳朵的感受是这样。
“别走。”岑冬提起裙裾,小跑两步把他截住,动作很不淑女,“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周复装傻,实在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平时安安静静,数她事少了。
岑冬仰着俏脸看他,静静地一言不发。
周复无奈,这不是一片好心么,“行啦,你要不喜欢,回头给你找个更好的……还以为你们读书人能说到一起……你喜欢什么样的,能不能……喂,别走!话还没说完呢!”
岑冬没等他说完就走了,脸蛋冷冰冰……冷冰冰。
周复没看见,还在发牢骚,“什么嘛!要说的是她,要走的还是她,还讲不讲道理了。”
鱼九娘打旁边路过,免费送他个白眼,“你跟女人讲道理?”
好像是找错了对象……
周复幡然悔悟,顿时把刚刚的事情忘了,“你干嘛去?”
“吃饭呐。”鱼九娘说的是那么理所当然。
“怪不得总觉得有件重要的事还没办。”周复这才想起来,跟她走了两步,回头喊,“喂!再生气也得吃饭,饿坏了可没人管!”
没人理他。
“爱吃不吃,省了。”周复连蹦带跳进了小餐厅,惹来一众女孩的白眼。
在周晴等人的调教下,玲玲与小杏的做饭手艺进步很快,尤其小杏,用突飞猛进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除了几样比较特殊的菜肴,不比周晴差了。因此周复不在,或者偷懒的时候,大家不愁吃不上饭菜……貌似他最近一直在偷懒。
但小杏的进步对她未必是好事,以前的厨房主力渐渐放手,几乎都她来做,甚至连采买都逐渐放权给她,要不是小姐对厨房的事情越发感兴趣,常常陪着她一起做,她肯定会觉得很委屈。
但也不是没有好的地方,起码几个主子待她越来越亲切,相处久了,也能知道他们并不是什么坏人,心肠比以往所见好太多了,最最让她感动的是,虽然有时候会支使她做事,但并不是命令下人的口吻,只是关系近了变得随意……挺好的。
另一个则格格不入,学做饭也是怕有朝一日吃不上饭,勉勉强强的,远没有融入进来。
和她有一样感觉的还有她的小姐芸熙,虽然和谁都谈得来,貌似谁对她都不差,但她心里清楚,那只是人家客气而已,对待外人才会这样。
她知道也没办法,想真正成为他们其中一员,是需要契机的,这些人经历过的事情,注定了他们不会轻易接纳一个人,尤其她这种过于聪明,让人看不透的。
这方面她还不如红泠,两人同来,当初红泠还不甚乐意,可却是红泠先往前走了一步……到底差在哪儿呢?
一张餐桌,各种心思,吃时和乐融融,吃后各自散去……跑的慢的刷锅洗碗。
规矩是不是该改改了?
周复一边刷洗碗碟,一边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但一想到他落最后的概率其实很低,就熄了念头。
刷完回屋,红泠还没过来,也就是说被窝还是凉的,现在上床肯定亏,就去书架那边找书看……今天从严卓身上悟到一件事,他的读书量远远不够。
大多看过了,找的辛苦,这时门被推开了,有人走进来,他头也不回,“今天怎么这么晚?快脱衣服上床,我看会儿书咱们就睡觉。”
太白阴经。
内容不错,周复一看就入了迷,不知不觉到了深夜,直到有人问,“还不睡么?”他才醒过神来,往外望一眼,“都这么晚了。”
“嗯……”
伸个懒腰,周复把书放回书架上,揉着眼睛回到床边,发现外边的被窝是隆起的,人缩在被窝里边,只有一头秀发在外边。
“咦?怎么还在我这边?……哦,知道了,你挪了被窝就凉了……承情了,现在我回来了,你回你那边吧……喂?说话!……睡着了?……喂!喂喂喂!……别装睡啊,刚刚还应声呢……咱别这样,再这样我可不客气了……嘿,不信是吧!”
无论周复怎么说,被窝里的人就是一动不动,他脾气本来就爆,耐着性子说半天,人家充耳不闻,之前的许多好印象瞬间烟消云散,上去就把被窝掀了。
下一秒。
“……”
空气凝固,时间凝固,视线凝固。
再下下……一秒!
“救命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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