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宁王府的书房里,气氛有些沉重。
一头银发,面色平静中透露着一股肃杀之意。
对两年前顾瑾璃跳崖一事,他内心里还是耿耿于怀的。
顾瑾璃是凤瑟之女,逍遥子非但没有照顾好她,还让她受了那么多苦,最后绝望跳了崖。
除了自责之外,他也把这种不满加注在了亓灏身上。
背着手,逍遥子语气淡淡道:“你要与我说什么?”
亓灏抿着唇,沉声道:“不瞒前辈,从这些日子本王与林笙的相处中,本王觉得她的性情变化有些大。”
“林笙这两年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说受了什么刺激?还请前辈给本王解惑。”
“她与你本就没什么关系,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与你无关。”逍遥子看着亓灏,说出来的话生硬又不客气。
亓灏沉默片刻,缓缓道:“林笙背后有一股神秘势力,前辈知道吗?”
对此,逍遥子是真心不知道。
他明显的一怔,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前些日子自己刚与林笙见过,没想到亓灏这么快就怀疑到了林笙的身份。
他害怕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就暴露了林笙就是顾瑾璃的真相。
亓灏将逍遥子细微的神色变化收入眼底,他继续道:“林笙回京后,不仅想要刺杀本王,还想要卷入朝堂和后宫争斗。”
“挑拨本王与宣王的关系,企图接近太后,勾引尹素婉。”
“她居心不良,又有着不知怎样的算计,本王调查过她,可她身后那人很是厉害,竟查不出蛛丝马迹来。”
“倘若任她继续胡作非为下去,先不说她能否影响了江山社稷,只先说父皇和太后的性命还在她手里握着。”
“此事非同小可,本王这才请前辈来确认一下。”
“阿……笙儿她……她真的……”逍遥子老眼中是不敢置信的震惊,声音里也是止不住的颤抖。
亓灏的话听着虽说有些夸大了,但说的也是事实。
净空大师也提醒过逍遥子,林笙的身份需要再仔细查明。
逍遥子只当她是顾瑾璃,就算失忆是假的,她回京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复仇罢了。
可是听亓灏这么一说,林笙不只是要复仇这么简单,可能还要颠覆朝纲。
如此一来,亓灏说的这个问题果真是很严重!
亓灏看着逍遥子的反应,便确定了他对林笙的所作所为果然是一概不知。
眸光暗了暗,他又再次问道:“前辈,现在住在王府里的林笙,真的是林笙吗?”
“如果是,那还请前辈有机会替本王劝一下她,不要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壹趣妏敩
“如果她不是林笙,那本王也就不必顾念什么情意了。”
逍遥子身子一颤,半晌才试探道:“如果她不是林笙,宁王爷觉得她会是谁?”
亓灏紧紧盯着逍遥子,将话题又抛给了逍遥子:“这个问题,前辈应该心里比本王更加清楚。”
他试图从逍遥子脸上再看出些什么来,但这次逍遥子却极力的压下了心头所有的波动,让亓灏找不到丁点破绽。
逍遥子深吸一口气,神色复杂道:“宁王爷既然问了,那就说明王爷心里自有判断。”
“不过,王爷放心,我不会让笙儿走上一条不归路的。”
他不可能将顾瑾璃的身份告诉亓灏,但也不可能让亓灏伤害到顾瑾璃。
有机会,他得找顾瑾璃好好聊一下。
不过绝不是现在,因为他刚与亓灏见过,如果立刻去见顾瑾璃,会显得很刻意,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逍遥子的前半句,模棱两可,跟没说一样。
听着他的后半句,似乎还有那么一丝维护的意思。
亓灏微微蹙眉,知道从逍遥子嘴里套不出什么有效的信息来。
他微微一笑,拱手沉声道:“那就多谢前辈了。”
逍遥子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望着逍遥子离开的背影,亓灏陷入了沉思。
直觉告诉他,林笙有问题。
所以,他也绝不能完全信任逍遥子的话。
昨日皇后要处死玫妃的事情被传到了太后耳中,太后将皇后宣了过去,训斥了一番。
虽然并未将皇后的凤印收回,可却让德妃协助皇后处理六宫事宜。
皇后的权利分给了德妃一半,她心里又怎能舒坦得了?
从昨个到现在,她的火气非但没有降下来,反而还越烧越旺了。
房间里所有能砸能扔的,都变成了一地狼藉。
秋蝉起初还怕那些玉瓷碎片伤着皇后,可见皇后大有没完没了之势,也就放弃了收拾。
扔的没东西可扔后,她气息微喘的终于坐了下来,拍着桌子恼怒道:“本宫竟没想到,会便宜了德妃这个贱人!”
“皇后娘娘,德妃娘娘昨日出现的也太及时了。”一旁的赵青青转了转眼珠子,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
“你闭嘴!本宫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怒瞪着赵青青,皇后随即抬手“啪”的朝着她的脸打了一巴掌:“要不是昨日你在一旁添油加醋,德妃又怎能见缝插针,抓住本宫的话柄?!”
“娘娘……”赵青青捂着脸,一脸惊慌。
皇后现在一身火气,而赵青青又是个不懂得察言观色的。
倘若赵青青聪明些,学着秋蝉一样,躲在旁边不吱声,也不会被牵连。
“滚出去!”皇后目光阴狠,恨不得把赵青青生吞活剥了。
“是是,臣妾这就滚!”瑟瑟发抖,赵青青连忙往门口跑去。
“不长眼的东西!”抄起手边的唯一一个茶杯,皇后忍不住又朝着赵青青的背影用力丢去。
“哐当”一声,杯子打在了门框上,惊得赵青青尖叫起来,夺门而去。
皇后把火气撒在了赵青青身上,也算是发泄了出来。
这时,秋蝉善解人意的上前,一边给皇后按摩着肩膀,一边细声细语道:“主子息怒,德妃固然可恶,但身子好歹是咱们自己的,咱不能因为她置气。”
“太后是您的姑母,年纪大了,耳根子难免软了,这才听信了德妃的花言巧语。”
“等明个您去给太后请安,再说些好话哄哄她,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
“哼?过去了?”皇后凤眸微眯,迸发出一道狠戾的冷光:“本宫与德妃这个贱人势不两立!”
“以后她和宣王若是落到本宫手里,本宫绝对要让她们母子生不如死!”
“主子。”秋蝉轻轻拿捏着皇后的肩膀,忽然道:“德妃和宣王咱们暂时不能动,您可以先挑软柿子下手。”
“软柿子?”皇后听罢,皱着眉问道:“哪个柿子?”
秋蝉笑了笑,“曦月公主不是宫里最软的柿子吗?”
皇后眼睛一亮,充满怒气的脸色果然好看了几分:“你不说本宫倒是忘记了,不能对德妃下手,本宫可以对曦月下刀!”
红色的指甲用力的抠着椅背,皇后勾起唇角,幽幽道:“秋蝉,你说本宫要如何,才能让德妃痛不欲生?”
“主子。”秋蝉想了想,若有所思道:“据奴婢所知,德妃似乎不愿让曦月公主嫁给轩世子,可是曦月公主对轩世子却一往情深。”
“要不然等下次轩世子来京后,咱们找人把她给玷污了。”
“再设计让轩世子碰着,依着曦月公主的性子,必定羞愧的当场自尽。”
不得不说,秋蝉这一招对曦月来说的确有点狠。
女子的清白和名节很是重要,而且狼狈不堪的样子又被心上人看到,这无疑于把她往死路上逼。
皇后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叹气道:“这个主意固然不错,可是也不知道轩世子何时来京。”
“时间太久了,本宫等不及。”
秋蝉看向皇后,问道:“那依着主子看……”
“今晚。”皇后抬了抬下巴,不容置疑道:“今晚本宫就要德妃伤心欲绝!”
“是,主子。”秋蝉应了声,转身出了寝殿。
“哒哒哒”,马车到了尹家门口后,林笙带着阿翘下了车。
守门人见林笙面生,便立即将她拦了下来:“你是何人?可有门帖?”
林笙见大夫人刚好从里面传来,便故意提高了几分声音:“在下林笙,受颐和郡主之命特意来为尹大公子医腿。”
“嗯?”大夫人果真闻声上前,她盯着林笙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怀疑道:“你说是婉儿让你来的?”
林笙点头,表明自己的身份道:“对,在下林笙,现在负责调理太后和皇上的身子。”
“颐和郡主与尹大公子兄妹情深,特意嘱咐在下为尹大公子看一下腿。”
一听林笙是给太后和老皇帝治病的,大夫人眼里的不信任之色便淡了一些。
这两年,大夫人巴不得能有个人把尹子恪的腿治好。
不论多少银子,只要能让他站起来,大夫人愿意倾家荡产。
虽然尹子恪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现状,可每次看到那本该风姿绰约的儿子却以轮椅代步,她的心就揪得难受。
现在,既然有大夫上门,那不如就给尹子恪看看,万一林笙能把尹子恪的腿治好呢?
“婉儿有心了。”大夫人皮笑肉不笑的称赞了尹素婉一句后,便转身折回,引领着林笙往院子里走去。
原本,大夫人是要出门与江晴岚一同去上香的,但为了尹子恪,她也只能让小丫鬟去给江晴岚报个信儿,说有事情不去了。
进了尹子恪的院子后,小厮急忙进屋通报了一声。
尹子恪平日里繁忙,难得今日放下了账本,拿起笔作画起来。
见大夫人和林笙进来后,他眸光微动:“林公子?”
林笙拱拱手:“尹公子,又见面了。”
“你们二人认得?”大夫人见两个人打招呼,很惊讶。
林笙笑道:“有过一面之缘。”
“既然你们都认识,那就更好了。”大夫人示意下人上茶后,语气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恪儿,婉儿特意让林公子来的,你快让林公子给你看看。”
之前,大夫人不仅催婚,还苦口婆心的劝尹子恪医腿。
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段日子了,今个又不死心了。
“母亲。”尹子恪看了一眼林笙,无奈道:“我的腿,真的不用麻烦林公子了。”
“不麻烦的。”林笙摆手,神色真诚道:“尹公子上次帮了我,我替尹公子医腿是应该的。”
大夫人眼巴巴的瞅着尹子恪,还真一副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模样:“恪儿,你就不要拂了林公子的一片心意了!”
“好吧,那就有劳林公子了。”尹子恪移动着轮椅,到了林笙面前。
林笙蹲下身子,抬手轻轻敲了一下尹子恪的腿,问道:“尹公子,有感觉吗?”
尹子恪摇头,“没有。”
林笙听罢,然后双手仔细的在尹子恪的小腿处上下摸索着,一直到脚踝。
两年前,亓灏派人将从悠悠谷得到的药膏送到了尹子恪的手中。
那药膏可以缓解腿部肌肉坏死的症状,但这两年因为尹子恪长时间坐在轮椅上,腿部血脉不畅通,肌肉差不多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机能,萎缩的厉害。
要想根治好,恐怕得用些功夫才行。
见林笙一脸严肃,大夫人的提心吊胆的问道:“林公子,恪儿的腿,怎么样?”
她很是紧张,生怕林笙会像监斩官一样一口就宣布了死刑。
林笙站起身来,见尹子恪还是一脸淡然,不由得在心里开始佩服起他来。
“尹公子的腿,还没有完全坏死。”抿了抿唇,林笙如实道:“如果积极治疗,我相信,尹公子最多半年就能下地。”
“半年?”大夫人听后,瞪大了眼睛,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也就是林笙女扮男装,倘若她现在是女子装扮,可能大夫人一个激动就握住了林笙的手。
抓着尹子恪的胳膊,她喜极而泣,老泪纵横道:“恪儿,你听到了没有?听到了没有!”
“林公子说,只要半年你的腿就可以恢复了!”
尹子恪其实也很意外,连魏廖都对他的腿不再抱有把握了,这个林笙怎么就敢如此自信?
见尹子恪望着自己的眼神带着探究之色,林笙再次拱手道:“尹公子放心,林笙从来不说大话。”
“林公子误会了。”尹子恪收回视线,摇头道:“我不是不信公子的医术,只是……”
他垂下眼睛,细长的睫毛轻颤,阳光照下,根根分明,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似的:“只是感觉有些突然。”
对于尹子恪的心理,林笙应该能理解。
就像是一个掉进偏僻深井里的人,起初还奢求有人能伸出一只援助之手将自己从井里救出去。
可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希望的曙光会一点点的熄灭,直至绝望心死。
而冷不丁的突然伸出来一只手,他就会不知所措,有些不敢相信。
林笙心里有点发酸,还有点自责。
她暂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尹子恪,只好对还处在狂喜中的大夫人道:“尹夫人,我先回去研究一下如何用药,等改日再过来。”
“好好好,我送你出去。”此时林笙在大夫人眼里就像是一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连连点头,抬脚就要送林笙出门。
林笙赶紧制止道:“尹夫人留步。”
二人推辞一番后,林笙出了尹家的大门。
马车等在门口,但林笙因为心口堵得慌,所以便先让马车回了王府。
“主子,您是不是因为尹公子难受?”阿翘跟在林笙的身后,小声问道。
林笙“嗯”了声,闷声道:“阿翘,你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啊?”冷不丁的听到这么一句话,阿翘有些茫然。
林笙吐出胸中郁气,烦躁的展开扇子摇了摇。
阿翘犹豫道:“主子,您……不会是动摇了吧?”
知道阿翘指的是什么,林笙冷声道:“我与亓灏和狗皇帝有血海深仇,报仇这件事情是永远不会变的。”
“我说的是尹子恪。”
阿翘听罢,恍然大悟。
尹子恪的腿为何会残,阿翘大概也知道些实情的。
她想起刚才尹子恪一张清俊的脸,也感慨道:“尹公子确实是个不错的人,一辈子都坐在轮椅上确实可惜了。”
“不过主子不要再自责了,尹公子吃了您的药,他很快就能行走自如了。”
林笙扯了扯唇,笑得勉强。
她自认为没有什么善心,医治尹子恪也不过是出于利用结交之心。
但她能感觉到,其实尹子恪内心深处也是希望自己能站起来的。
只不过是不抱奢望,就不会失望。
人表面上的云淡风轻,有时候都是假象,为的不让旁人和自己难过。
“哎,主子,你看!”忽然,阿翘指着不远处的茶室门口,低声道:“那是不是祁蝶姑娘?”
上次在明月湖边,阿翘是跟着林笙一块在岸边见过祁蝶的,故而对她有印象。
林笙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那一袭蓝衣飘飘,正在等人模样的女子,点点头,神色莫辨道:“你眼力不错。”
“欸。”眨眼的功夫,林笙的视线里又闯入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只见亓灏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扣住了祁蝶的手腕:“阿顾!”
祁蝶受了惊吓,小脸惨白,“你是谁?放开我!”
一边奋力挣脱着,她一边回头往茶室里喊道:“成恩,救我!”
跟着祁蝶身边的丫鬟似乎认得亓灏,大着胆子道:“宁王爷,请快放开我家主子!”
顾成恩听到门口的动静,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林笙注意到,他的手里提着一盒茶叶。
见到亓灏后,顾成恩的脸色难看的很,而亓灏也适时的松开了祁蝶。
“成恩……”祁蝶扑进顾成恩的怀里,眼里含着泪。
“乖,别怕,我在这里。”顾成恩搂紧祁蝶,一声声温柔的轻哄着她。
亓灏看着与顾瑾璃一模一样的女子竟与顾成恩在自己面前卿卿我我,他的胸口疼了起来。
尤其是听着祁蝶一口一个“成恩”,他只觉得连耳膜都像被毒针扎过一样。
相反,这听在顾成恩耳里,是依赖,是他梦寐以求的称呼。
以前,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渴望能从顾瑾璃嘴里听到“成恩”。
而现在,祁蝶满足了他多年的幻想。
除了这个称呼,他还从祁蝶身上得到了更多。
可以说,顾成恩得到了之前一切不敢想的东西。
比如,顾瑾璃的身体,还有顾瑾璃的心……
当然,祁蝶是黑衣人的人。
她不可能在顾成恩面前暴露自己真实的身份,只要顾成恩不问不怀疑不试探,那她就是“失忆”后阴错阳差在春娇阁待了两年的顾瑾璃。
只不过,顾成恩为了掩饰他的恋妹癖,不可能再喊祁蝶为“阿璃”……
袖子里的手紧紧攥起了拳头,亓灏如同被点了穴道一样,两只眼睛只盯在了缩成一团的祁蝶身上。
亓灏炙热的眼神,让顾成恩很不舒服,“宁王爷,你吓到蝶儿了。”
真的很想问一下祁蝶,当真不是自己的阿顾吗?可是,亓灏的嗓子却发涩,很难张开嘴。
他本是坐着马车从军营回王府,谁知在路过的时候,撩开帘子不经意的一瞥,就看到了在门口等顾成恩的祁蝶。
行动比脑子快一步,他来不及多想,下意识的就跳下了马车,疾步蹿到了祁蝶的面前。
他忘记了他的阿顾早已不在了,却仍希望眼前的女子是她。
然而,这个女子是几日前被顾成恩重金拍下的青楼女子,后来接回相府的宠妾祁蝶……
感觉到亓灏身上流露出来的伤痛气息,顾成恩的心情转好。
他故意的吻了吻祁蝶的额头,声音越发的温柔甜腻:“蝶儿,宁王爷认错了人,你不让他看一眼,想必他是不会甘心的。”
在顾成恩身边的这些日子里,祁蝶向来乖巧听话。
这一点,倒是与真正的顾瑾璃一点都不一样,这也让顾成恩很有成就感。
准确的说,满足了顾成恩霸道的占有欲和可怕的控制欲。
祁蝶听罢,果真没让顾成恩失望。
她怯怯的转过脸,婆娑的泪眼里带着对亓灏的抵触和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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