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千多学生的太学是大宋最高学府,是学生们一跃成官吏的跳板,可以说进了太学的门,只要不出意外就会端上朝廷的铁饭碗。
因此太学生都很注意自己的行为和言论,虽然太学生爱出风头,往往三五成群辩论时政,或给朝廷上书献计献策,但涉及到具体由枢密院制定,皇帝拍板的大政方略却不敢出头。否则他们就会成为权臣眼中的刺头,随便上点眼药水,这人的仕途就会变得坎坷且无尽头。太学生当然不会抱着自己的仕途往水里扔,关键时候保持缄默的优点还是有的。
但树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就有人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他们抨击时政,攻击权臣,义无反顾的在平静的太学里掀起阵阵涟漪,被老师和同学们视为怪物。
太学里的怪物本来有两个,一个叫陈东,一个叫秦桧。
二人无所隐讳忌讳,对权臣也是直言争论。尤其是陈东,他往往带头辩论时政,甚至在公共场合直言蔡京等权臣误国,被太学生和官员们视为另类。因此参加宴会,在座的客人害怕连累自己,都不和他一桌同坐。于是在聚餐或宴会上出现了一道奇怪的风景线:一张桌子上只有两人,其余桌子上客人挤在一起吃。不过在太学内也出现了两个留级生,因为他们的成绩每次考核都不合格。
并不是二人不学无术,文采拙劣,相反二人才思敏捷,文采斐然,就是文章中多处涉及到权臣和时政,让阅卷老师不得不将一篇好文章阅成零分。
学生可以疯,老师若跟着疯,那才是真疯。
后来秦桧突然醍醐灌顶,他先是声泪俱下向老师哭诉自己误入歧途,发誓一定要改邪归正,然后在校园醒目的地方贴了一张检讨书。于是在下一届考试中秦桧以优异的成绩入仕,成为太学生浪子回头的典范。
太学生不由感叹:“腿长,跑得快!”
于是“秦长腿”的大名在太学传响。
和陈东被太学收藏了三年后,秦桧终于下定决心要入仕。他对陈东说他并不是妥协,而是要更好的战斗,因为手中无权只能是空喊口号,一点实际的作用都没有,入仕后就可以真刀真枪的和奸贼们干。www.sxynkj.ċöm
陈东嗤之以鼻,他继续孤独的战斗,秦桧一声叹息离去。这种叹息声陈东非常熟悉,以前是别人为他俩惋惜,现在是战友替自己遗憾。但无论什么声音都覆盖不住他那颗忧愤的心,孤独的战士,心不孤独。
于是陈东无限制的被太学收藏,将近四十仍然是学生,以至于一些初进校门的学生还认为是老师,频频躬身问好。
课间,太学生叽叽喳喳的闲聊,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和十三四岁的女孩成为焦点,他俩被围一些学生在中间,问东问西,辩论着一些问题。
少年是宋子昱,少女是宋静心。他俩所在的这个班里被太学生戏谑为三代同堂,老的有陈东等人,小的有宋子昱等人,真格是老中青混杂。而且他们都善于辩论,以陈东为偶像,频频发布骇人论调,是校园内的另类。老师也拿他们没办法,只能调整到一个班里,像送瘟神一样掰着指头算毕业的日子。
自治区的人质团被分散到太学中的各个班中,这是朝廷防止他们聚在一起搞阴谋,十几个人,除了宋江的儿女之外,其余人都是一个人处在一群陌生的学生中。令朝廷没有想到的是,这样更让自治区的学生成为每个班的焦点,使太学生们对自治区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和神秘的联想。尤其是一些来自农村的草根太学生,更是产生了去自治区发展的梦想。
“听起来自治区的百姓过得都是神仙般的日子,可如果全国都成立自治区,朝廷岂不是没有半点权利?那样做岂不又变成战国时纷乱的局面,如此一来皇家的尊严和富贵如何保持?皇权岂不是像架空的柴火,瞬间就会焚烧殆尽,自治区岂不正好成为反臣贼子的另一种形式吗?”
太学生一路上学,学到的都是亘古不变的孔孟理论,忠君思想已经像烙印一样定格在他们灵魂深处,怎么会对自治区这种削弱皇权的存在不抵触呢?因为他们的出发点总是为朝廷的利益考虑,百姓生活的好坏倒是其次。就算强悍如陈东者,也是对一群蝇营狗苟的权臣不满,他对皇帝还是充满了希望。
宋静心口才蛮好,她听到一个学生这样问,立刻说:“孟子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如果能让百姓过得好一些,少一点皇家尊严又有何妨?你们在太学内衣食无忧,何曾看到民间的疾苦,何曾明白有些百姓把死当成一种幸福,当成一种超脱。自治区只是让管辖内的百姓过得好一些,怎么在你眼里就成为反臣贼子了?你是看不惯百姓过好日子,还是本身就拥有一颗冷酷的心?听起来你口口声声替朝廷说话,其实暗藏祸心,是在妄议朝政。自治区是陛下亲自答应,并有朝廷出具具体规章制度才成立的,具有十足的合法性。你却在此说三道四,难道不是在暗中讥讽陛下,中伤朝廷?”
宋静心口尖舌厉,摆事实讲道理中夹杂步步紧逼,把提问的学生一下子噎住,反驳觉得失礼,不反驳又心有不甘,带着委屈的眼神求助其他同学。
“宋姑娘言重了,他也就是把自己心中的疑惑说出来,发牢骚发得有些过了,怎么会妄议朝政,讥讽陛下!”
另一个学生忙过来帮场,他及时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然后对那个学生道:“还不快向宋姑娘赔不是!都是你唠唠叨叨惹得人家不高兴!”
那学生连忙拱手道歉,说自己年轻,嘴上没有把门的,一时口快惹宋姑娘不高兴。宋静心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太学怎么有这么脸厚的学生,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是说毛头小伙子,可有你这样胡须飘逸的小伙子吗?
她也不想把人家的脸皮全部揭开,只是冷笑一声,不依不饶嚷道:“王炯你真是高手呀!你想让彭博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把这一页翻过去?告诉你,没门!他没有惹我不高兴,也没有必要向我道歉。但他侮辱陛下,侮辱朝廷,侮辱自治区,侮辱我父亲,这事必须有个交代!”
彭博见宋静心不依不饶,心中也产生一些担忧,讪讪说纯属无心之举,纯属口误,望宋姑娘谅解,有点讨饶的意味。
王炯见彭博折了读书人的面子,心中忿然,便讥讽道:“彭博年轻气盛,口无遮拦,牢骚发过头了。都是同班同学,如今歉也道了,宋姑娘何必锱铢必较?须知饶人处且饶人,也是一种高尚品德!”
“果然是年轻人呀!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彭博师兄太年轻了,嘴上没有把门的,姐姐还要和他一般见识,就如王炯师兄所言,连高尚品德都没有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宋子昱突然说道:“像我等德高望重的老夫肯定是三思而后行,不会乱嚼舌头,在语言上给各位师兄带来不快。王炯师兄,在下说的对吗?”
宋子昱边说边用手做出捋胡须的样子,可他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哪有胡须可捋,分明在用滑稽的动作挪揄王炯和彭博。
宋子昱人小鬼大,他一般不参与辩论,只是在同学们辩论到难分难解时有意无意的插上一句。每次他一插话,辩论便进入静默期,因为他的话和人一样充满睿智,不由得让辩论的学生静下来沉思。
宋子昱是在梁山泊长大的,虽然没有毕业,也是梁山泊学校的第一批学生。他和渴望功名利禄的太学生不一样,他脑中装的是新思想,心中挂念的是百姓疾苦。作为宋江的儿子,他更加渴望把自治区扩展到整个大宋,乃至整个世界,把父亲的愿望光大。
于是他自小就有了志向,从小就学会了独立思考,尤其在太学中,他更是不显山露水,不去打那些毫无意义的口水仗,只是偶尔插进几句重点话语,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观看学生们斗嘴。
今天宋子昱见两个长胡子的师兄不要脸的以年轻来推卸和辩解,不由玩心大起,出来帮姐姐的同时,不忘挖苦一下别人。
果然王炯和彭博都脸色大变,在其余学生的嬉笑声中,他俩都怒目向宋子昱望去,有一种冲上去扇小屁孩几个耳光的冲动。但宋子昱身份特殊,借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把冲动变成行动。
王炯自知辩论不是宋静心的对手,她是太学著名的辩手,连皇子和帝姬都知道她的大名。每次她都以犀利的辩词让男同学落荒而逃,有时候的言辞简直是耍无赖,然别人试着和她耍无赖时,才发现掉进沟里了,然后后悔为什么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不落荒而逃。
可辩不过宋静心并不等于辩不过宋子昱,一个十岁的小屁孩有什么可怕的,王炯要在宋子昱身上下手,把失去的面子捞回来。
王炯做出惊讶状道:“呀!?宋公子十岁就自称老夫,小小年纪就有此雄心实在令我等佩服不已!”
就在大家皱眉思考自称老夫与雄心有何关系时,王炯接着道:“想当年甘罗十二为相,也以老夫自称,看来宋公子要子承父业,将来把自治区的权利紧紧的握在自己手中,我等不知道该为大宋祈福,还是该为大宋恐慌?”
宋静心没有为弟弟帮场,她知道宋子昱肯定有能力应付这种状况,同时也锻炼锻炼弟弟的应变能力。宋子昱没有多少表情,脸上保留着孩童应有的天真,笑嘻嘻地问王炯道:“王炯师兄,依你之见是该为大宋祈福,还是该为大宋恐慌?”
王炯心中那是一个痛快呀!果然是黄毛小子,几句话就被自己呛住,没有一毫主见,反而向自己求教。
他洋洋自得地道:“我觉得是大宋之祸!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治区的土地是大宋的土地,自治区的百姓是大宋的臣民,宋江凭什么独出心裁要将大宋的土地和臣民变成自己的私有财产?如若人人效仿,大宋岂不是四分五裂?如此下去才是大宋之悲哀!再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古已有之,君为臣纲乃是上天的意志,是不可违背之伦理。宋江捣鼓出来个自治区是和上天作对,是和所有古代礼仪作对,是有辱纲常的扭曲行为,是大宋百姓所不齿的行为,自治区的存在必定会遭天谴!”
一些太学生见王炯扳回面子也跟着附和,宋子昱一脸无助地问王炯道:“听师兄之言,自治区已是洪水猛兽,是大宋不安稳的祸端。依师兄之见应该如何处理自治区为妙?”
“如何处理?当然是取消自治区的称号,把分给农民的土地重新收回来,这样才能平息祸端!”
王炯见宋子昱无助的神态心中偷着乐,语气也逐渐严厉,拿出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情道:“自治区就是朝廷的毒疮,不剔除就会蔓延,最终国将不国,民将不民。我等食君之禄,虽为芸芸学子,也应为君分忧,就算被别有用心的人冠以妄议朝政,讥讽陛下的罪名也义不容辞,老天终究会保佑忠良的!”
王炯一番大义凛然的言语惹得太学生热血沸腾,大家议论纷纷,大有不取缔自治区誓不罢休的劲头。
这时掌声孤独的响起,众人忙停言寻找掌声的发源地,只见宋子昱鼓掌走到王炯跟前道:“师兄现在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你今天一番义正言辞的话把一个十岁的小孩子驳斥的无话可说,真是好口才呀!古代的苏秦张仪如果碰上师兄只有拔剑自刎的份了。我一个小孩子不懂国家大事,师兄把我辩住,我无话可说,可我心里就是不明白,师兄口若悬河的能力难住一个小孩子,是兴奋多一些,还是羞耻多一些?或是你就根本不知羞耻?”
众人想不到一个小屁孩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一下子愣住,王炯更是又羞又气,他指着宋子昱骂道:“黄口小儿安敢辱我?我与你势不两立!”
宋子昱仍脸带笑容道:“师兄辩不过就爆粗口,真是给太学蒙羞。像你这种动辄乱咬人的秉性,以后去地方为官,必定会危害一方百姓,朝廷岂能放心。师兄应修身养性,多学学圣贤礼仪方为当务之急。”
王炯气得暴跳如雷,他跺脚吼道:“老子该干什么用不着你这个小黄毛来指手画脚,你一个贼寇的儿子永远都抹灭不了贼性,等着全家腰斩于市吧!”
谩骂、诅咒,王炯气急败坏的样子像一个泼妇,在辩论中已落入下乘,太学生都露出鄙夷之色。不过宋子昱好像没有一丝生气的样子,他做出惊讶状道:“哎呀!师兄这是急了要跳墙呀?你难道不知道教室里没有墙吗?你赶紧去外面找墙,四肢一用力就跳出去了,在这儿龇牙咧嘴没用!”
“你……”
王炯除了用目光做箭之外,已经说不出话来。可宋子昱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他仍然笑眯眯地道:“可喜可贺,王炯师兄嘴上终于有把门的了,奇迹呀!不过王炯师兄的辩论主题仍然跑到彭博师兄的老路上,他已经被我姐姐反驳的哑口无言,才忙中借你这只鸡为他下蛋,谁知你却继续打鸣,没有半点下蛋的意思。哎!让我怎么好意思用姐姐的话再反驳你一次。第一次犯错有情可恕,第二次犯同样的错不是别有用心,那就是故意诋毁圣上和朝廷,其心可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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