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将军府变成吴王府之后,不禁门匾换了,便是门庭规格也扩建了不少。
如今看来,更为巍峨气派了。
可萧玉琢瞧着这吴王府的大门,却觉得冷冰冰的,似乎少了些先前的温暖意味。
也许越靠近天家,越靠近那权利的顶峰,人情亲情就会越来越淡薄吧?
她放下车窗帘子,叫马车直接驶到垂花门。
景延年在内宅主院里躺着,她带着菊香几个丫鬟,直奔主院。
见到景延年的时候,萧玉琢的心才真的是慌了。
那些救景延年回来的人,约莫是怕她担心?这才说他情况不甚好吧?
这哪里是不甚好?分明是甚为不好了!
“菊香,菊香你快看看他……”萧玉琢的声音都在抖。
她认识景延年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脸色这么苍白的时候。
他的眼睛闭得紧紧的,脸白如纸不说,就连嘴唇上都没有一丝血色。
只觉他是无声无息的,就这么闭上眼睛,再也不能睁开了……
萧玉琢跪趴在床边脚踏上,看着他静默的脸,好似自己整颗心都被一只大手给紧紧的揪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修远……你……你还没能见见重午呢……”
“他其实很想爹,他总是问我,他爹去哪儿了?为什么不陪他玩儿?”
“你送给他那带轮子的小木马,他很喜欢,每天都要骑上去玩儿。他所有的东西都给长康,唯独那小木马,他说,是他爹给他做的,不让任何人碰……”
“修远,你这样子会吓到我,会吓到孩子的……修远……”
萧玉琢只觉自己视线里的景延年,好似不知不觉就变得模糊朦胧。
好似一点点在离自己远去,远的再也抓握不到……
菊香跪坐在一旁,垂眸把脉。
她细细诊了脉之后,又掀开景延年的眼皮看了看。
她眉头皱的紧紧的。
萧玉琢抬眼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她却抿唇一言不发。
“菊香,修远他……到底怎么样?”萧玉琢沉声问道。
“娘子,”菊香皱着眉头,跪在萧玉琢身边,“婢子只能说……尽力一试。”
萧玉琢顿时觉得好似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了。
她身子一软,梅香竹香连忙上前扶她。
“菊香……”梅香眼瞪菊香,好似怨她不说些能安慰萧玉琢的话。
菊香抿抿嘴,脸上有几分无奈和无力。壹趣妏敩
“为什么会这样?我和儿子回到长安来,难道就是为了看你遇险,难道就是为了更长久的分离么……你甚至都还没见见他抱抱他呢,他还在家等着你去看他,去陪他玩儿。你说过,重午的功夫,你要亲自教,从三岁起教。他明年就要三岁了呀……”
萧玉琢喃喃自语。
躺在床榻的毫无意识的景延年,竟然蠕动了一下嘴。
菊香心细,立时察觉了。
她弯身附耳上去,“水,拿水来。”
景延年的嘴唇苍白无色,且很干涸。
她想把水灌入景延年口中。
可是他胸前背后都有伤,不宜搬动。
“净手,拿干净的帕子来。”菊香吩咐道。
梅香立时取来干净的帕子,又洗干净手。
菊香吩咐她用帕子沾了水,一点点滴在景延年的嘴唇上。
一开始那水都顺着他的嘴角,流到玉枕上,流进了脖子里。
菊香看了萧玉琢一眼,“娘子,您继续说,说能激起将军意识的话!”
萧玉琢怔了怔,连忙抬手抹了抹脸上冰凉的泪水。
她打起精神来,絮絮叨叨的跟他讲这一年多,在宛城,她是怎么过的,小重午又有了怎么样的变化,他每日成长的趣文很多。
“有段日子,我心血来潮,还给他写了成长日记,记录他日常里的一些趣事,虽说都是琐事,可我怕自己会忘了,也遗憾你不能跟他共同成长,错过了他生命里很有趣的时光,所以我记了下来,就在羊皮纸上,已经装订了两册了,待你醒了,我就拿给你看,好不好?”
萧玉琢看着景延年苍白的脸,微笑说道。
景延年的嘴唇又动了动,像是喃喃说了句“好”。
萧玉琢咬着下唇,这会儿激动地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菊香在剥去他上衣,检查了他胸前背后的伤口,在他上身施针。
“失血过多,行针可以刺激肝生血。”菊香说道。
萧玉琢不懂,但她信得过菊香的医术,冲菊香连连点头。
菊香此次行针,好似格外的谨慎。
以往看她行针,好似武林高手,让人眼花缭乱。
可此次她行针,却每一针都格外的缓慢,轻扎慢捻,眯眼细看。
整个行针用了整整一个时辰。
萧玉琢说的口干舌燥。
梅香的喂完了整整两碗水。
待她喂到后来的时候,景延年已经是自己主动大口的吞咽了。
菊香收好针,挺直脊背,揉了揉腰。
竹香递上一个帕子给她,叫她擦擦额上的细汗。
萧玉琢目光灼灼的看着菊香,想问,却又有些不敢问。
菊香抿抿唇,“我开上一副药,煎好了喂将军喝下去,若是今晚能醒过来,娘子就可安枕无忧了。”
萧玉琢连连点头,在桌上亲自铺好了纸张。
只见菊香从药箱里拿出一只炭笔来。
这炭笔还是景延年做好送给她,她又分派给身边几个丫鬟的。
菊香拿着那炭笔,极为方便的在纸上刷刷刷的写好了药方。
这炭笔不仅干净方便,显色也甚是漂亮。
看在眼里,捏在手上,仿佛都能感觉到,景延年那武将粗狂的心思下,一颗关切她入微的心。
萧玉琢垂眸轻轻叹了口气。
立即叫人照方抓药。
吴王府里就备着许多常用的药材。
不多时,药已经煎好,送过来了。
只是药还有些烫,萧玉琢将药放在一旁晾凉。
她则坐在床边,紧握着景延年的手。
他的手一向都是温暖而干燥的。
便是隆冬时节,他的手也如小小的暖炉一般,能给她温暖。
可偏偏这会儿,他的手冰凉冰凉,好似再不能暖她的手,暖她的心。
“修远,你快醒过来,我就在这儿,等着你。”萧玉琢喃喃说道。
“娘子,药差不多了。”梅香说道。
萧玉琢看了看景延年胸前的伤,皱眉道:“还是要用帕子沾了药汁么?”
菊香皱眉想了想,“那不大好,帕子会吸附些药在上头,就破坏了一副药的完整性,稍微将将军的头垫高一些,用勺子小心翼翼的喂下。”
她说着上前,端过药,“娘子不介意的话,婢子来喂……”
菊香舀了一勺药,放在唇边吹的时候,觉忽觉异样。
萧玉琢亲自垫高了景延年的头。
菊香却猛然道:“这药不对!”
萧玉琢一惊,瞪眼看她。
菊香抿了口药,呸的一声,“药被人动过了!”
萧玉琢脸色当即一变,“刚才抓药的,煎药的,包括送药过来的,都是什么人?”
梅香竹香也是一脸的紧张。
竹香道:“抓药的是娘子带来的人,可煎药和端药过来的,都是将军府的仆从。”
“呵,好,真好!景将军重伤躺在这里,却还有人不想他安宁!让凡是有机会接触这药的人,都到前院里去,派人盯着他们,不许私自离开!重新煎药来,从煎药到送过来,全部都用咱们自己的人手,不可叫他人靠近一步!”萧玉琢冷声吩咐。
竹香,梅香应声退下。
萧玉琢喘了口粗气,这才转过脸来看着菊香。
“这药里加了断肠草,将军本就有外伤,且失血过多。”菊香皱眉,“若是这药喝下去,必受肝肠寸断之苦,再不能醒过来了……”
萧玉琢倒吸了一口冷气,呵呵的笑起来,竟笑出了眼泪,“究竟是什么人,这么见不得他好……他重伤至此,还不肯放过他?”
“娘子别急,将军定会好起来的,任何人都不能伤了娘子和将军,不能阻拦娘子和将军在一起。”菊香沉声说道。
萧玉琢抹去脸上的泪,目光格外坚定。
她寸步不离的守在景延年身边。
药再煎好,菊香亲自尝过,无异,这才一勺一勺喂给景延年服下。
萧玉琢几乎眼睛都不敢眨巴一下,守在床边,惟恐他醒来之时,她不能第一时间发现。
夜色渐渐降临。
萧家的人遣了仆从来催她回去。
直接被竹香带着人给赶走了。
景延年性命危矣,但萧玉琢却并没有将他的情况告诉萧家人。
她想要陪在景延年的身边,但并不希望任何人是因为可怜景延年如今的景况!
会同情理解她的人,不需要她解释,也会支持她。
而那些反对的人,即便知道情况不乐观,也不会有怜悯之心,反而会嘲弄,幸灾乐祸。
何必求得他人同情?她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就够了。
夜色愈浓,她的心情也愈发紧张。
“菊香……”她喊了菊香。
菊香连忙上前,再为景延年诊脉。
这情形已经反复了许多次了。
每次菊香都是都对她说,“娘子,再等等……”
可这会儿,菊香却是脸面一怔,侧脸看着景延年。
“怎么样?”萧玉琢问道。
“娘子唤将军试试?”菊香低声说道。
萧玉琢嘴唇抖了抖,一声“修远”竟卡在嗓子眼里,差点儿没能喊出来。
倒是眼泪先涌满了眼眶。
“修远,我来看你了。你不是说想我么?怎的我都坐了这么久了,你都不睁眼看看我呢?天黑了,你再不看我一眼,我就走了!再不理你了!”萧玉琢半开玩笑的说道,“你还说要保护我呢,瞧瞧,你在床上躺着,我在一旁坐着,究竟要谁保护谁啊?”
景延年的眼皮颤了颤。
他像是被梦魇罩住的人,用尽了意识去挣扎,却一时难以挣脱。
“修远,重午也很想你呢,你再不去看他,他真要忘了你这个爹爹了!你亏欠了他太多时光。是谁说,要做个好父亲的?”萧玉琢语气有揶揄的味道。
景延年忽而深吸了一口气。
他受了伤的胸膛猛地往下一沉。
萧玉琢摒气看他,眼睛不敢眨一下。
只见他像是冲破了什么牢笼,更像是溺水的人忽而冲出了水面……
一口气吸得甚长,他猛地掀开眼皮。
“玉玉——”他大喊一声,声音带着焦灼仓惶,带着疲惫嘶哑。
萧玉琢咧嘴笑了,眼泪刷得滚下来。
“你醒了!”
景延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喘息之时,似乎胸口异常疼痛,他抬手想要按住自己的胸口。
萧玉琢连忙伸手握住他的手,“有伤,小心。”
他立时收紧手掌,将她的手裹在掌心,“玉玉,再见到你,真好!真好!”
两个真好,好似劫后余生,好似无比庆幸。
萧玉琢抿唇笑了笑,“是啊,再见到你,真好。”
景延年细细的看着她的脸,她的眉眼,好似要把刚才错过的,这会儿全给补回来一般。
“菊香,你快来看看,修远醒过来,是不是就没事了?”萧玉琢被他盯的不自在,这会儿才从兴奋中回过神来。
菊香又诊了脉,冲萧玉琢点点头,“娘子,将军意识清醒,血气通畅,心神回笼,虽身体受创还需要好好将养一段时间,但已无性命之忧了。”
萧玉琢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垂眸,嘴角禁不住的往上翘。
虽然她这会儿什么也没说,脸上灼人眼眸的神色,却好似说尽了她的担忧,她的庆幸。
景延年紧握住她的手,不用她诉什么衷肠,她的心意,他已经全然明了了。
他清了清嘶哑的嗓子,正要开口,却忽闻外头有小厮禀报。
“圣上遣了人来探望将军伤势。”
萧玉琢凝眸看了景延年片刻。
景延年沉声道:“请进来吧。”
萧玉琢起身立在一旁。
那宫人又在外头耽搁一阵功夫这才进来。
进来瞧见景延年脸色苍白的在床头靠着,却已经醒来。
他讶然道:“奴才道景将军的功夫超群,计谋高深,怎么可能会受伤以至于昏迷不醒呢?定是那些个刁奴欺上瞒下哄骗奴才呢!”
宫人拍着心口说道。
萧玉琢狐疑的看了跟进来的竹香一眼。
竹香立时在她耳边小声道,“适才这宫人要硬闯,被娘子带来的随从给拦住了。”
萧玉琢点点头,未曾说话。
“他们所说不错,我不过是刚刚醒来,幸而有郡主相救……咳咳。”景延年声音低哑微弱的说道。
话未说完,倒是先咳嗽起来。
咳得他原本苍白的脸,浮起了继续病态的红晕。
那宫人觑了觑他的面色,唉声叹气道:“将军一定要保重身体呀!将军一向骁勇善战,竟然也会……”
“这世上还未曾听闻有过不会受伤的常胜将军,景将军是人又不是神!”萧玉琢刚亲眼看到景延年从死亡边缘挣扎醒来,听不得这阴阳怪气的话,立时说道。
那宫人像是这才瞧见她,拱手行礼,“哟,原来是郡主呀,郡主不是在萧家么,这都夜里了,郡主怎的还在吴王府呢?”
“景将军伤势危急,我莫说在萧家了,就是在天边,也得往这儿来呀!”萧玉琢冷笑道。
宫人看她一眼,“外头拦着我的人说,将军昏迷,郡主下令不得擅闯,奴才当是他们哄奴才呢!”
“没有欺哄内侍,景将军醒来不过一口茶的功夫。”萧玉琢冷声说道。
那宫人沉吟片刻,似乎还想说什么。
萧玉琢却道:“将军失血过多,伤了心脉,内侍若是没有旁的事情,也可回去复命了,免得圣上担忧。”
宫人笑了笑,“奴才这就走。”
他朝两人行了礼,退到门口,转身一只脚都已经迈出了门槛,却忽而又回过头来。
“郡主不走么?”他笑问道。
萧玉琢皱了皱眉,“内侍先走,我随后就走。”
宫人点点头,仰脸看了看天。
天色已经黑透,廊下都挂起了灯笼。
“可真是不早了,再半个多时辰,就要宵禁了吧?”他像是自言自语,也不等屋里屋外的人答他。
大步迈出的屋子。
萧玉琢看了看景延年,他身居高位,可看起来却并不是毫无树敌。
人站得越高,想把他拉下来的人就越多。
他刚受了重伤,险些丧命,即有人在他的汤药中动手脚。
这圣上派来的内侍,也是阴阳怪气的,眼神飘忽。
萧玉琢倒是有些担心景延年的处境了,“你身边可放心的人有哪些?且把他们都调到这院门前来吧?”
景延年目光晶亮的看着萧玉琢,嘴角噙着笑意。
“你还得意呢?若不是菊香敏锐心细,那救你命的汤药,却也把你给毒翻了!”萧玉琢皱眉斥他道。
景延年笑着握住她的手,“早知道你受伤能叫你这般心疼,这般温柔,我就不练那么好的功夫,多受几次伤了。”
萧玉琢瞪眼看他,“当真?”
景延年沉默片刻,“当然是……玩笑了!”
“你府上的人,也不可尽信,适才熬药,就出了岔子了,我本想留下,帮你清理宅院,可这会儿……”萧玉琢看了看窗外天色,是太晚了啊。
“是,玉玉,你瞧,一个男人又要在外拼杀,又要回来持家,我一个人真是做不来啊!”景延年目光深深的看着她,可怜巴巴的好像没有她在家,他简直吃不饱穿不暖一样。
萧玉琢轻哼一声,甩开他的手,“谁要帮你持家呀?美得你!”
景延年立时捂住自己的胸口,“啊,好疼……好疼好疼!”
萧玉琢知道他胸前伤得重。以为是自己甩他手的动作,扯到了他胸前的伤口,吓了一跳,连忙往他胸前查看。
景延年却顺势抱住她的肩,“玉玉。”
他抱着她轻喃。
萧玉琢这会儿脸面涨红,却连挣扎都不敢,惟恐再扯到他的伤。
“你放手!我还没嫁给你呢!动手动脚的,你是要占我便宜么?”萧玉琢在他怀中娇嗔道。
景延年闷声的笑,“就要占你便宜又如何?”
丫鬟们都退到外间,相互挤眉弄眼的偷笑。
却忽闻外头说,宫里又派了人来。
萧玉琢连忙叫景延年放开她,起身走到外间。
“圣上不是已经派了人来探望过了?怎的刚过了一会儿又派人来?”
梅香歪着脑袋想了想,“或是圣上叫人给将军送些名贵的药材?毕竟将军伤得重,日后还要好生将养!灵芝呀,人参呀,都是少不了的!”sxynkj.ċöm
说话间,那宫里派来的人已到了院中。
名贵药材是有,可那都是附带的。
宫中来人的主要目的是,“圣上说,天儿晚了,景将军也醒过来了,郡主这会儿该回萧家去了!”
萧玉琢闻言,冷哼一声。
那宫人垂眸道:“原本待嫁之时,不好私下相见,但念在郡主和将军关系特殊,心系将军安危,就不再追究了……”
这话叫萧玉琢听得,不由气笑出来。
有这样当爹的么?
他儿子为他的皇位在外拼杀,负伤之重性命垂危!
他倒好,最关心的不是儿子的身体病情,倒是有功夫在这儿管这些儿女之情,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还真是……让人无语!
见萧玉琢不为所动。
那宫人左右看了看,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圣上有令,若是郡主不听规劝,执意不走,要留宿吴王府,那便……”
萧玉琢笑起来,“我若不走,便如何?”
“私自留宿,便为妾。”宫人小声说道。
“哈!”萧玉琢气得大笑出声,“好,什么金口玉言,什么一诺千金,什么君子重信!呸!”
“玉玉……”景延年在内间听得心急,偏他身上伤势颇重,不能坐起。
“回去告诉圣上,我不走,为妾就为妾,我倒要等着看看,圣上打算再给景将军赐婚哪家的娘子?”萧玉琢冷笑一声,“我善妒的名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哪家敢把小娘子嫁过来,只要不怕红颜早逝,竖着娶进来,横着抬出去,就直管嫁进来!”
萧玉琢说完,轻哼一声,衣袖一挥,转身进了里间。
那宫人全然被晾在了庭院之中。
宫人皱眉,不敢回去就这么回信儿,却也不敢留这儿不走。
他四下看了看,正欲悄悄退走。
却忽见廊下站着的竹香挥了挥手。
那宫人立时被四个大汉围住。
“你们……想干什么?!”宫人吓了一跳。
这宫人在长安,在宫中也是伺候了许多年的。
今天头一回发现,代表圣上,往大臣家中宣旨,竟然也是个玩儿心跳的活儿!
“且等着,等我家郡主气消了,再放你回去!”竹香沉声说道。
菊香对竹香点了点头。
萧玉琢说的是气话,怎么能真叫人这么回宫复命?
痛快是痛快了,那不是也把圣上给彻底得罪了么?
萧玉琢进得内室的时候,却见景延年忍着身上的伤痛,竟从床上下来了。
“菊香——”萧玉琢大叫一声。
菊香立时蹿了进来,速度快的跟竹香有一拼,“娘子何事?”
瞧见站在地上的景延年,她也不用问了。
她眉头立时皱得紧紧的,“难怪人家说,郎中这个活儿不好干,当真是不好干……”
菊香愁眉苦脸,一个一个的不听医嘱,大罗神仙能救得了不听医嘱的人?
“将军怎么下床来了?”
景延年站在地上喘息两口,“我瞧瞧玉玉,听话音,怕你发怒。”
萧玉琢点点头,“你这样,我就不会发怒了?”
“没想到伤得这么重。”景延年扯了扯嘴角。
萧玉琢叹了口气,“男人一向喜欢高估自己,所以有了‘自负’这个词。景将军高估自己的,可不止这一次。”
她斜了景延年一眼。
菊香连忙冲景延年使眼色,请他躺回床上去。
景延年这会儿倒是学乖了,未有反抗,便躺了回去。
等着气势恢宏宛如女王的萧玉琢过来,屈尊降贵,给他顺毛。
萧玉琢提步来到床边,低头看着景延年,“圣上的话,你听见了?他赶我走,不走就叫我做妾!”
景延年苦着脸,“玉玉,你说叫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莫生气啊!”
萧玉琢轻哼一声,景延年那臭脾气给磨成这样,也真是不容易了。
“当真?”
景延年连忙点头。
“我叫你造反你肯不肯?”萧玉琢笑问道。
景延年闻言一怔,脸色沉了下来。
萧玉琢轻哼一声,“你这人,口不对心,真没意思!”
说完,她提步就向外走去。
“你喜欢天下至尊的位置么?喜欢权利的顶峰?喜欢把一切都抓在自己手中?”景延年在她身后认真问道。
萧玉琢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想要的不是那样的生活。你一直很努力的在丰满自己的羽翼,一直很努力的想要站在一个不可撼动的位置上。”景延年皱眉说道,“但你内心里,真正渴望的,却并不是权利。”
萧玉琢愣愣的望着景延年,望着他显得苍白的俊脸。
第一次觉得,他这张棱角分明,五官精致如神笔雕刻的俊脸,恰好长得附和自己的心意,那眼角眉梢的小小细节,都长得叫她心生欢喜。
她嘴角微翘,“那我这么努力的争取,是为了什么?”
“我不懂为什么你会那么害怕,那么想要自保,好像不能信任任何人,不能依靠任何人。好像所有人都给不了你安全感,你唯一能靠的就是自己,是自己经营起来的一切。”景延年认真地看着萧玉琢的眼。
两人隔了五六步的距离,可彼此凝望的眼神,让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靠近过。
这么靠近,彼此的内心。
萧玉琢笑了笑,“不为什么,人人都需要自保,我更甚之。”
景延年叹了口气,“别跟他闹了,其实他也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虽然在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坐着,却每日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他害怕世人言语,害怕世人说,他名不正言不顺,害怕世人说,他不如先皇……所以,他比先皇勤勉,更严谨,也更小心些。”
萧玉琢轻哼一声,“你直说你心疼他,我不会笑话你的。”
景延年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我也没打算真跟他闹,你都能自己下床了,看来一时半会儿旁人也害不了你了!既如此,我还在这儿呆着干什么呢?”萧玉琢轻哼一声,白他一眼,转身便走。
景延年却觉,她那一眼,满是风情,叫他心神荡漾。
宫人瞧见萧玉琢带着她的人马,赶在宵禁之前,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吴王府,奔萧家去了。
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回宫复命去了。
他一路上还在小声的跟同行的小太监,他的干儿子抱怨,“都怨先前那人,回宫不会挑好听的说呀?非说景将军伤得不重,郡主赖着不走……这撵人的活儿,却又落在我的头上!哼!得了便宜的小人!”
“干爹,快进宫了。”
“好,什么都别说,嘴巴闭紧!圣上问了,就说郡主已经回萧家去了,景将军在屋里躺着,没见着人……”
“知道了,干爹。”
……
萧玉琢回到萧家,大夫人命人请她去葳蕤院,到老夫人面前请罪。
说她打了萧家的下人,还气晕了荣嬷嬷。
荣嬷嬷是宫里出来有名的教养嬷嬷,虽然不能在宫中服役了,但是世家想请了她,教养自家女儿,给她养老的人也是不少。
这会儿在萧家被气晕了,那名声传出去,戳萧玉琢脊梁骨的人可就更多了。
萧玉琢轻哼一声,“你去回大伯娘,我说刚从吴王那里回来,吴王伤势重,我费心劳神,这会儿没气力去葳蕤院认罪!等我缓过劲儿来再说!”
梅香照这话去回。
大夫人直接气得跌坐在坐榻上,“她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有没有萧家?这般跋扈!让她滚出萧家去!免得带累了我萧家的名声!”
大夫人气得胸脯大起大落,好像一口气上不来,人就要厥过去。
梅香轻声慢语,“大夫人,你好歹也心疼心疼我家娘子,景将军昏迷那会儿,我家娘子几乎要哭晕过去!若不是景将军醒过来,她这会儿也不能回来呢。您没瞧见,郡主几乎是被抬进院子的,挪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您这会儿非逼着她去认罪,您的侄女若是有了好歹,只怕您非但没办法向圣上、吴王交差。还得在长安落下个苛刻的名声。
长房还有几个小郎君没说亲的吧?若是婆婆凶悍苛刻,谁家的好女儿,还敢往萧家长房嫁呢?”
梅香这话,像一柄剑扎在了大夫人的心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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