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琢手心发痒,忍不住搓了搓,“没看清,你再写一遍。”
竹香摩挲了指尖,又写了一遍,“十五娘就是这么写在婢子手上的,还交代婢子也要这般告诉郡主。”
萧玉琢不由皱眉。
竹香写在她手里的是个“纪”字。
她所认识的有姓纪的人么?亦或是萧家来往的人中地位低下的有姓纪的人么?
“禀郡主。”门外忽然有丫鬟说话。
萧玉琢正遍想没有头绪,闻声就叫丫鬟进来。
“郎君遣了小厮前来传话。”丫鬟行礼说道,“郎君交代,今晚厨房不用备饭,郎君要携娘子前往第一楼用膳。”
嗯?
萧玉琢一愣,“是有什么宴席?还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梅香连忙去翻自己记录在案的重要日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呀?”
传话的小丫鬟摇头不知,“郎君没有交代。”
萧玉琢点头叫她下去。
“郎君近来愈发喜欢小厨房的饭食,大厨房简直要闲置了。”梅香笑嘻嘻道,“自打那次在正院儿里用了饭以后,郎君连在外应酬的时候都少了许多呢!”
萧玉琢点点头,景延年看着威风霸气,是个铁骨铮铮的大将军,骨子里其实就是个吃货!
男人在外头应酬不奇怪,夏朝民风算得奔放,女子应酬也不鲜见。
可他和郡主两人的关系……带她一起在外用膳,还从来没有过。
略晚些的时候,景延年竟亲自回来接她出门。
他出外一般都是骑马,第一楼并不远,他倒是陪她坐进了马车里。
他一双波光流转的黑亮眼眸,一直落在她身上。
叫萧玉琢好生不自在。
“是妾身哪里打扮的不妥当?”
景延年微微一笑,“太漂亮算不算?”
嗯?萧玉琢惊得险些被一口茶噎死。
这话是从景延年口中说出来的么?他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么?是他抽风了?还是哪个情圣穿越了?
“我在兴化坊养有外室,是怎么回事儿?”景延年挑眉问道。
萧玉琢这才把那一口茶咽了下去,原来是吵后账呢?
她稳了稳心神,轻咳一声,“郎君大可放心,我以往善妒,如今重新温习了三从四德,倒也不是那容不下人的人。郎君若是有了外室,想养在外头,那就继续养着。若是有了身子,那就接回家里来,我不是……”
“萧氏!”景延年一把钳住萧玉琢的脖颈。
原本轻松玩笑的气氛,霎时间变得生硬凝滞。
萧玉琢被他扼住咽喉,几乎要喘不上起来,她用力拍打着他的手。这人是不是有病?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景延年俊脸原本还带着浅浅笑意,这会儿却黑沉沉的布满阴翳。
“有些话,过了脑子再说。”
景延年一字一句,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萧玉琢脸面涨红,简直要被他掐死,这会儿顾不得什么气节,连连点头妥协。
景延年这才放开了手,冷哼了一声,不再看她。
“不就是一句玩笑话么?”萧玉琢揉着脖子,轻声嘀咕了一句。
景延年冷冷看了她一眼,“有些玩笑,开不得。”
萧玉琢皱眉看他,见他面上浓浓的不悦,不敢再多言招惹他。
马车在第一楼外头停下,景延年纵身跳下马车,甚至都没等她。
竹香扶着她走下马车的时候,左右看了看,瞧见景延年离得甚远,才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我在军营里头,曾听人无意中提及过,将军表面不在意,其实打心眼里还是介意父亲这回事儿的。”
萧玉琢微微一愣,狐疑的看向竹香。
“景夫人未婚先孕,公主开恩叫她回了庄子上。将军是被偷偷生下来的,原本是要将他认到舅夫人家里,可后来景夫人却又舍不得。”竹香小声与她说道,“将军小时候没少受人冷眼,据说他会走路起,便因为人说他是没爹的野孩子跟人打架……”
萧玉琢抬眼望着他行走在前的高岸背影。
他一身本事莫就是小时候受人欺负练就出来的?看起来他为人刚硬,却也在意那般晦暗不幸的童年?
是了,这些事其实她早该想到,是她一直没有想着要跟他好好过下去,所以才忽略了吧?
“景夫人原先就是伺候长公主的,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儿,说不定如今还能是郡主的嬷嬷呢。”梅香也在一旁扶着萧玉琢说道。
“我怎么不知道?”萧玉琢轻声问。
“郡主还没出生,景夫人就搬到庄子上了。长公主问她那男人是谁,她却也不肯说,长公主生气,就不许人提这回事儿。”梅香说道,“婢子是家生子,也是从阿娘她们哪里听说的。”
萧玉琢这才明白,难怪景夫人喜欢她,对她好。多半是念着她母亲的恩情,虽说她早已不是奴籍,可当初她未婚先孕,不守妇道,阿娘身为长公主,便是打死她也使得。
阿娘放了她生路,还解了她奴籍,这恩情足矣叫她记一辈子了。
萧玉琢转而想到当初郡主闹着要嫁景延年的时候,长公主会是个什么心情?
长公主乃是天之骄女,也唯有在自己女儿面前才会低头服软吧?
“嘘——”走在前头的景延年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一愣,抬头看他,见他似乎侧耳在听着什么。
竹香也在侧耳倾听。
萧玉琢竖起耳朵,却是什么都没听见。
她打量景延年脸上的浓浓不悦似乎已经散去了不少,她便大着胆子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低声咬耳朵道,“听什么?”
景延年看她一眼,晓得她听不到,便伸手揽住她,携着他又靠近了几步。
他抱着她走路,竟然一丝声音也无。
第一楼的雅间果然是清雅的很,小二在楼下吆喝招呼的声音几乎打扰不到二楼,珠帘翠植掩映之下,二楼恍如被绿植托起的空中楼阁。
离得近了,里头人的说话声,便听得清了。
“我养外室算什么?还不是因为我娘管的太紧了?爹爹你说,男人没有个三妻四妾的像话么?”
这声音好生耳熟,莫不是韦七郎的么?
有沉稳的嗓音轻咳了一声,或是其父。
“再说了,连景将军那般人物尚且养外室呢?爹您说是不是?”当真是韦七郎的声音,他爹并不理他,他自己倒也说得欢畅,“爹你是没瞧见,景将军的外室漂亮的紧,我透过那车窗瞧得真真的!比翠微楼的头牌好看多了!唔不是,也不单是漂亮,是那浑身的气质,叫人看着心痒难耐!”
“逆子还不住口!”韦七郎他爹终于忍不住怒喝一声,“你当景将军为何请我吃饭?多少人想请他吃饭,他尚且推脱不肯赴宴!”
韦七郎嘿嘿一笑,“自然是我爹了不得……”
“呸!你以为你故意在坊间散布流言,人家不晓得是你做的?”韦父似乎给了韦七郎一巴掌,“这是一场鸿门宴!”
“教训儿子就教训,怎么还动起手来?”夫人极其不悦的声音。
这是韦夫人也来了吗?
萧玉琢忍不住看了景延年一眼。
韦七郎却又开口了,“鸿门宴?那您还来?还带着我还有我娘都来?有你这样的爹吗?”
“我能不来吗?”韦父怒道,“他若在圣上面前给我个小鞋穿,你我都得完蛋!”
“那……那可怎么办?”妇人慌乱的声音。
“我打听了,景将军为人磊落,不是那背后使坏的人,今日若是能叫他气儿顺了,这事儿,也就了了……”韦父说道。
听到这儿,景延年大约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看了萧玉琢一眼,咳了一声,加重脚步声,向门口走去。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纷纷住嘴。
景延年来到门口,便听到韦七郎谄媚恭维的声音。
萧玉琢顿觉好笑,当他看到自己就是景延年那“外室”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景延年大步进门,行了一步,又回过头来像是等着萧玉琢。
萧玉琢在丫鬟搀扶下,也迈步进来。
韦七郎猛一抬眼看见她,“这……这不是……”
他皱起眉头,嘀嘀咕咕,“景将军请爹带着夫人,自己却带了外室,这不是故意臊我韦家么?”
韦父拿胳膊肘猛撞了他一下。
韦夫人许是对儿子口中的外室好奇,偷偷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她这么一看,腿就是一软,“郡、郡主……”
萧玉琢面无表情的冲她点头。
若不是丫鬟扶着,韦夫人简直要软倒在地,儿子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是外室……教子不严,真是要坑死爹呀!
景延年行至主位,握住萧玉琢的手,一同在食案后落座。
“韦大人不必客气,都坐吧。”景延年缓声说道,面色如常,一张俊脸上全然看不出情绪。
韦七郎一家却尤为紧张,特别是在韦夫人认出萧玉琢之后。
韦七郎简直如坐针毡,跪坐在脚踝上,不安的扭来扭去。
景延年只当没看见,招手叫人上菜。
酒菜上桌,歌舞伎也抱着三弦二胡的上前来,在雅间场中弹唱跳舞。
景延年不时不时的还举杯和韦父说上两句,态度平平常常,好似根本没有别的用意。
可他越是这样,韦七郎一家就越是不安。
一曲毕,韦父终于坐不住,“小儿不懂事,若有得罪将军的地方,还望将军能大人大量……”
景延年看着韦父,倏尔笑了起来,“韦大人说哪里话?韦夫人教子之严谨,长安城里谁人不闻?”
韦夫人脸上讪讪,低着头不敢说话。
韦父跟着陪笑,“将军真是说笑,拙荆只有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难免多有骄纵。”
见他不肯主动提及散布流言之事,景延年抿唇喝酒,不再说话。
只是那俊脸上的表情越发的高深莫测,叫人心中惴惴不安。
韦七郎到底是没有他爹城府深,忍了几忍都不见头上悬着的刀掉下来,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他索性开口道:“久仰将军大名,更是仰慕将军已久,可惜从来没有跟将军打过交道,前几日和将军的随从起了些误会,韦七在这儿给您赔罪了!”
景延年放下酒杯,呵呵一笑,“哦?韦七郎和我的随从起了什么误会?”
韦七郎皱眉,飞快的瞥了萧玉琢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去,“呃,这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以为堂堂大将军和我一样,在外头养了外室……实在是不该。”
韦父窘的似乎想扒开个地缝爬进去。
韦七郎到没有多不好意思,“将军顶天立地,血性男儿,如何会在外头养外室?郡主贤良淑德,又怎会容不下妾室?实在是我鄙薄不堪。”
韦七郎垂头说完,却不听景延年有何反应,他忍不住抬头去看,却见景延年正若有所思的盯着他。
“听说,”景延年终于开口,“你还想跟我家夫人吃茶?”
他这话一出,雅间里的气氛霎时像结了冰一般冻住。
韦七郎低着头,没想到他会再提这茬,心下害怕。
韦父先反应过来,猛的拽起韦七郎的衣领,手掌一伸“啪啪——”两个大耳刮子就甩在了韦七郎的脸上。
韦夫人心疼,却又不敢吭声。
“好了。”景延年笑了笑,“韦大人莫生气,想来也是你我两家没什么往来,所以我今日请了韦大人及夫人前来,就是要联络一下感情,莫说吃茶了,吃一杯酒,一顿饭食也使得,韦大人说是不是?”
萧玉琢侧脸看着景延年,他到当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这么快就给了韦父台阶下。壹趣妏敩
韦父连忙拱手称谢,脸色也好了许多。
韦夫人松了口气,连忙端起碗向萧玉琢敬酒,“郡主随意。”她自己连干三碗,以示诚意。
萧玉琢正要应景喝上一碗的时候,雅间的门却被人猛的推开了。
扇门撞在一旁。
“咣”的一声。
韦父大惊,还以为景延年客气只是作假,还藏了刀斧手在外头,酒碗都脱手砸在了地上。
却见进来的并不是什么刀斧手。
“越王殿下?”韦父诧异。
景延年也从食案后头站起身来,如墨色宝石般的眼睛微微眯起,情绪内敛。
“越王怎么在这儿?”景延年拱手作礼。
进来的男子年纪轻轻,似乎还不及弱冠之年,脸面含笑,步履之间颇有醉态,“我在这里吃酒,就要离开,瞧见景将军的车架在外头,所以上来看看,果真是你呀!”
越王是当今圣上的四子,名李泰,生母身份不高,生下他之后才封了昭仪。
但他生母长相极为漂亮,他脸型和眼睛肖似其母,男生女相,相当妖艳。皇子大多自幼习武,他身上并无女气,刚毅英朗之气,加之如今才不过十七八的年纪,配上这样的相貌,越王可谓长安城众多贵女的梦中情人。
“越王醉了,还不送王爷回去?”景延年问王爷身边随从。
李泰却是摆摆手,“这里热闹,我不走,就在这儿喝酒。”
他叫人加了张食案,在景延年左手边坐了下来。
景延年无奈,只好退居次位,请他上座。毕竟人家是王爷嘛!
李泰往上座挪的时候,踉踉跄跄,撞了萧玉琢一下。
萧玉琢皱眉。
他却像是刚看见她,“哟,这不是寿昌郡主么?你怎么也在这儿?”
景延年抬手握住她的手,“我带夫人出来坐坐。”
“哦——”李泰猛的一拍脑门儿,“景将军还没休了寿昌郡主啊?”
萧玉琢瞪眼,这越王会说人话吗?她是的罪过他还是怎么滴?
虽然她盼着和离,但这话她能说,旁人绝不能说!
“越王真是醉了!”景延年脸色沉了下来,不悦之气煞是骇人。
李泰嘿嘿笑着醉跌倒主位之上,“这舞不好看,我要看霓裳羽衣!”
越王一来,满屋子都是靡靡酒气。且韦七郎已经赔礼认错,萧玉琢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坐下去。
应酬嘛,本来就是男人的事儿。
她侧过脸对景延年说道:“我出去透口气。”
许是音乐太吵,她声音太小。景延年没听清般向她身边靠了靠。壹趣妏敩
萧玉琢怕他再听不到,也凑上前去,不经意的,她的嘴唇擦过他的耳郭,“我出去走走。”
越王恰好看了过来,眼眸微眯,不知是醉态还是瞧见了什么,揶揄的冲他们笑了笑。
景延年的耳朵可疑的红了起来,他僵硬的点了点头,“酒肆后头有园子,莫走太远。”
萧玉琢悄悄起身,带着竹香和梅香两个丫鬟下楼向后头园子走去。
第一楼占地不小,除二楼布置精巧如空中楼阁般,后院还有真正的世外桃源。
溪水环绕,穿过假山竹林。翠竹掩映下,泉水叮咚流淌。
廊下有画眉鹦哥,瞧见灯火人影,鸟语声声。
廊腰环绕,有亭台和复古的茅舍,别致有趣。
这会儿后院儿除了几个远处的茅舍垂着纱幔,亮着灯,似有青年郎君在喝酒作乐外,倒是分外的僻静。
“越王还真不会说话。”萧玉琢轻哼一声,“好好的饭菜,真是可惜了。”
原想着尝尝第一楼的招牌菜,回去叫家里的厨子也学着做呢。
“郡主原本就与越王不睦,没曾想这么久不见面,一见面还是这样?”梅香叹道。
萧玉琢闻言皱眉,难怪她觉得气场不合呢?原来两人有矛盾是由来已久呀?
她凝眸回忆着,郡主的记忆里头,关于旁人的东西还真不多。唯有关于景延年的点点滴滴都历历在目。
“打从郡主淹死了他的猫以后,他就记恨上了郡主。”梅香提醒道,“一个郎君,养什么猫嘛?猫有九条命,谁知道他的猫竟然不会游泳?”
萧玉琢抬眼看着梅香,“这话好生耳熟。”
一旁站着的竹香也好奇看着梅香,她不若梅香跟着萧玉琢的时间长,有些事她并不知道。
“因为这话是郡主当年亲口说的啊!”梅香嘻嘻一笑。
萧玉琢眉头皱起,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呀?在郡主的记忆里模糊得很,似乎是因为一只猫抓坏了郡主新作的裙子,她本想穿到景延年面前吸引他注意,谁知河边柳树上竟蹿下一只猫来,抓坏了裙裾。
郡主恼怒之下,叫人抓住了那只猫扔进了河里。
当时郡主是不是想要淹死那猫,她现在已经难以知道了,只隐约记得那猫一开始还扑腾着往岸边游了一段儿,后来就沉下去,寻不见了。
越王李泰从远处跑过来的时候,连根猫毛都找不到了。
他阴沉沉的眼眸,郡主的印象倒是至今还有。
萧玉琢不禁打了个寒颤,“猫会记仇的,别说了!”
梅香四下看了一眼,园子里虽挂了灯笼,但这黑漆漆的夜,假山老树投下的阴影随风摇晃,灯笼的影子也摇摆不定,不知又从哪里传来喵呜一声,还真是叫人瘆的慌。
“咱们回去吧,他们说不定已经喝完酒了。”萧玉琢想到自己就是个孤魂野鬼,竟有些怕了。
她从亭子里起身往回走。
刚到廊下,却迎面撞见一个人来。
那人脚步飞快。
她瞧见却来不及躲闪,“砰”的和那人撞了满怀。
她只觉耳朵似乎撞在那人肩头或是脸上,猛疼了一下。她口中“哎呦”一声。
竹香连忙上前,将她扶开。
“越王殿下跑这么快做什么?没瞧见人吗?”梅香真是胆子大,瞧见她家郡主被撞,竟朝着撞人的越王就吼了起来。
越王却是扶着墨色廊柱,弯腰呕了起来。
“算了,跟个醉鬼有什么好计较的?”萧玉琢摆手唤梅香。
扶着廊柱的越王却抬起头来,“说谁醉鬼呢?谁喝醉了?爷乃是千杯不倒!”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提步欲走。
不曾想他倒还得寸进尺了,竟然伸手挡在她前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寿昌郡主啊?郡主嫁了如意郎君,如今过的可好啊?”
萧玉琢皱眉,“越王醉了!”
“嗯?没有没有。”李泰摇头,“我没喝醉,我还能给你耍一套大洪拳呢!”
说着,他真扎了马步,两手握拳,收在身侧。
他嘴里吆喝一声,“喝!”出拳向萧玉琢而来。
竹香伸手相拦,却被他一把挥开。
他往前一扑——将萧玉琢抱在怀中!
萧玉琢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却将她抱得紧紧的,还呵气在她耳畔。
一旁的竹香,梅香更是吓傻了眼。
萧玉琢猛的提膝撞向他胯间,李泰伸手一挡,她从他怀中脱身出来。反手“啪——”的一耳光,扇在李泰的脸上。
“越王该醒醒酒了!”萧玉琢咬牙切齿。
李泰捂着脸,妖冶的眉眼望着她,廊下灯笼摇晃,在他脸上投下晦暗不清的光。
这尴尬僵持的瞬间,李泰的随从不知从哪里追来,“王爷,王爷……您别跑那么快……”
李泰嘿嘿一笑,脚步踉跄,又是一副醉态。
随从上前朝萧玉琢行礼,他就势歪倒在随从身上,“走,回府!”
“走错方向了,是这边儿!”随从连忙拉他离开。
萧玉琢登时气的七窍生烟,这李泰!竟然占她便宜!还就这么走了!
“郡主……”梅香和竹香都又惊又恼又怕。
似乎是怕她真的不肯善罢甘休。
这种事情一旦闹起来,越王推说自己喝醉了,并无他意。莫说惩罚了,说不能还能混个风流多情的名声。
可萧玉琢的名声就……
两个丫鬟忐忑的扶着萧玉琢的手。
她攥着拳头,眼睁睁的看着越王踉踉跄跄的走远,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走。”
行走了没几步,便瞧见景延年已经从二楼下来。
韦家父子两人跟在他身后,恭恭敬敬的不知说些什么。
他似乎在听,又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的目光远远向萧玉琢投来。
“咦?”梅香脚步一顿,语气微微有些紧张,“郡主的耳坠儿呢?”
萧玉琢心头咯噔一下,顿住脚步。
竹香那边,那只耳朵上的绯红色的翡翠坠子还在,梅香那边却是空荡荡的。
萧玉琢低眉一想,忽而记起和越王相撞的时候,她耳朵上猛的一疼。
是不是就在那个时候把耳坠儿弄丢了?那耳坠儿是丢在廊下了,还是落在越王手中?
萧玉琢的心微微往下沉。
只挂着一只耳坠儿太显眼,可现在景延年已经迎面走来,想去掉另一只已经来不及。
“郡主别担心,”竹香低声说道,“待会儿趁郎君不注意,婢子将它拿下来。”
萧玉琢轻轻嗯了一声,又向前迎了几步。
景延年停在她面前,抬手握住她的手,丝毫没有顾及韦家的父子、韦夫人还在场。
“手怎么这么凉?外头很冷么?”
暑热刚退去,冷还不至于。
萧玉琢摇了摇头,脸面含笑,心头却紧张不已,“没有。”
景延年黑沉的眼眸,扫过她的脸。锐利的目光更叫人不安。
他不会已经发现了吧?
萧玉琢已经在心里准备着,耳坠儿若是丢了,倒还好说,万一真落在越王手里,越王会不会拿着那只耳坠来坑她?她要怎么应对?
她反复思量之时,景延年却已经握着她的手,向外走去。更是要亲自扶她上马车。
竹香连忙上前一步,“婢子来吧。”
景延年本不欲理会,恰韦家父子上前告辞恭送。
他回身还礼之时,竹香的手迅速划过萧玉琢的耳朵。
萧玉琢甚是只觉有风划过耳畔,什么都没察觉,耳坠儿便已经消失不见。
她心下平静多了,抬脚登上马车。
景延年也跟着上来。
马车里安静,他喝了酒,闭目靠在柔软的枕囊上。
萧玉琢平静下来以后,才发觉,自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不就是弄丢了耳坠,又被越王抱了一下么?有什么好紧张的?
越王抱那一下,旁人又未看见,两个丫鬟都是她的心腹。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越王拿出耳坠儿,反诬赖她投怀送抱……她不承认不就是了?
看着身高腿长,阖目小息也能让偌大的车厢里都是他凛冽气势的景延年,萧玉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景延年心高气傲,若是传出这种污言秽语来,他还不得掐死她?
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萧玉琢更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
一直到马车快到府上的时候,他才倏尔睁开眼睛,黑亮眼眸之中,似乎有暗流涌动。
“夫人在想什么?”
他声音好听,开口又有微微酒香,似乎要将人都染醉了。
“没想什么。”萧玉琢连忙摇头。
景延年嘴角轻扬,“以前,你可没有这般安静呀?如今倒是越发不聒噪了。”
萧玉琢微微皱眉,为什么景延年看她的眼神,叫她觉得这么不安呢?
“因为郎君不喜欢聒噪。”这么回答,不会出错吧?
“我喜欢什么样子,你便是什么样子么?”景延年目光沉沉。
嗯?萧玉琢心下一顿,这话怎么听起来像是话里有话?
“将军。”马车在侧门处猛然停下。
门房上前禀报,“纪王派了人来交代明日启程的时辰。”
他转开视线,“告诉管家准备好。”
萧玉琢松了口气,脑子里却猛然间像是有一道光,一闪而过。
“门房说什么?”
景延年抬眼看她,“明日启程的时辰。”
“不是,他说……纪王?”萧玉琢问道。
景延年笑了笑,“怎么,夫人又对纪王有兴趣?”
萧玉琢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心中却豁然明白!
竹香在她手心里写的纪字,不是纪姓!是纪王的纪!
是她先入为主的以为,十五娘不肯说出那人是谁来,必然是那人身份太低,配不上萧家,所以她隐瞒。
哪里知道她不肯说,是因为那人的身份对如今的萧家来讲——高不可攀。
萧玉琢紧皱着眉头,一直在思索十五娘与纪王的可能性。
连景延年屈尊降贵,亲自扶她下的马车都没在意,更没发觉景延年竟是拖着她的手,两人并肩一路从垂花门走回了主院。
当她发觉之时,他已经坐在了正房的美人榻上,悠然的吃着她提前让人备下的蒸酥酪。
“郎君和纪王很熟?”萧玉琢试探的问道。
景延年眼睛都没抬,“唔,还行。”
“那纪王他……”萧玉琢迟疑,不知该如何相问。
“纪王有一妃,一侧妃,一良娣,通房就不清楚了,尚有一侧妃的空缺。”景延年像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含笑的说道,“纪王常被圣上褒赞,说他品性俱佳。”
萧玉琢连忙点头,满怀骐骥的看着他,指望他能说的更多。
景延年却停下话音,专注的品尝绯色玉盘中的蒸酥酪。
“没了?”萧玉琢皱眉。
“王府里有多少通房美姬,这我可不知道。”景延年轻笑摇头。
“谁问你那些了?”萧玉琢撇了撇嘴,她还真不知道接下来该问什么。
景延年却放下空了的绯色玉盘,坐直了身子,“明日我要随纪王去城外明觉寺,纪王会在寺里住一段时日。再如何打听,都不如亲眼相看。”
萧玉琢一听,心头一热,那是当然了!
景延年笑容颇有深意的看着她,“夫人是不是想随行,以便好生伺候为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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