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琢打了个寒颤,晓是她从来不喜欢柔美的男人,但梁生这姿态笑容,还是叫她觉得仿佛看到人间最美,再待下去,只怕她也要被蛊惑的意乱情迷了!
她连忙回过头去,按着丫鬟的手,低声说:“快走。”
“娘子留步。”梁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萧玉琢不禁冒出了一背的汗,有来无回?不让走了?
她忐忑不安,头一回觉得,嫖客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只听闻梁生踩着木屐,哒哒的脚步声越走越近。
她握了握竹香的手,暗示她准备好,若是不能顺利的走,逃也要逃走!
梁生却在主仆一行身边站定,抬手做请,“松竹馆这会儿正热闹,娘子这么出去,遇见了长安城里的熟人难免尴尬。这边请。”
嗯?
萧玉琢微微一愣。
“娘子请。”梁生又弯腰做请。
萧玉琢这才松了一口气,抬脚大步顺着他指的方向向前。
有梁生带路,一路上果真没有遇见什么人。
顺顺利利的从一个角门离开了这占地不小的松竹馆。
松竹馆外头的小厮跑去将她的车马引到角门外。
梁生拱手送萧玉琢上了马车,“娘子有空,常来坐坐。”
萧玉琢点头,心里却一阵心虚后怕,这地方,打死她也不会再来了!
梁生微笑着后退了一步,拱手目送马车离去。
马车出了巷子,萧玉琢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几个丫鬟坐在她身边,瞪大眼睛紧张不安的看着她,谁都没敢先说话。
“郡主……”最是寡言的菊香却忍不住先开口道,“您饮酒了?”
“吃了两杯果酒。”萧玉琢摆手,“许是沾了酒水在身上,所以有些酒气。”
菊香应了一声,低头未再开口。
“这松竹馆不简单。”竹香却是皱着眉头道。
两个平日里话少的人,都开了口,最是话多的梅香却一直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怎么个不简单法儿?”萧玉琢抬眼问道。
“出来的一路上,暗中潜藏了不少的高手。若非有那人相送,只怕想出入松竹馆,却不是那么容易的。”竹香说道。
萧玉琢摆手,浑不在意道:“他们做这种生意的地方,不养上好些打手怎么行?万一有人惹事,总要有压得住场面的人吧?”
电视里不都是这样?
竹香皱眉,主子说的有道理,是她多想了?
主仆四人,一路再无话说。
宵禁的鼓声远远传来,车夫将车驾的飞快。
终于赶在各坊落锁之前,赶回了将军府所在坊内。
回到府上,萧玉琢叹了口气。
这一日的经历,如今回头想想倒也颇有意思。松竹馆那般风月场,只怕是以往的郡主怎么也没想过要去的吧?
结果她顶着郡主的皮囊,大大咧咧就去了。
她咧嘴“呵呵”一笑,小丫鬟打起帘子。
她抬脚进屋,笑声未落,整个人却霎时僵住。
正房里头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正对着门口的坐榻上,端坐这一人,身形稳稳如钟。
见她进门,那人缓缓抬起头来,面色黑沉,目光如炬的落在她脸上。
萧玉琢一脚踏进门内,一脚还僵在门外,霎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他目光之中,僵立在门口。
门外跟着她的丫鬟不知什么情况,探头向屋里看去。
瞧见屋里脸色黑沉如墨的景延年,连忙将脑袋落回去,噤若寒蝉。
萧玉琢稳了稳心神,勾着嘴角收回僵在门外的那条腿,脚步从容的走进屋内,“郎君今日回来的好早啊?”
“夫人整整一日不在府上,夜色浓重方才归来。”景延年声如钟磬,却泛着冷意,“去哪儿了?”
萧玉琢呵呵一笑,“郎君是关心我,还是审问我?”
景延年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侧脸看她,“你想叫我是关心,还是审问?”
“那全凭郎君的意思了。”萧玉琢浑不在意的笑了笑。
“萧氏!”景延年压抑的怒气,恍如欲要喷薄的岩浆。
萧玉琢斜看了他一眼,“在这儿呢?将军一连多日不归,我出趟门,将军就回来了,一回来就质问我……将军这般的关心,还真是叫人受宠若惊呢!”
“你喝酒了?”景延年没有理会她嘲讽的语调,浓眉倒竖。
萧玉琢笑着歪在矮几上,“是吃了些果酒。”
“和谁?”景延年沉着脸问。
萧玉琢笑的越发肆意大声,“和谁?自然是和男男女女,反正不是和将军就是了!”
景延年深吸一口气,抿着唇沉默的看着萧玉琢。
他漆黑的眼眸之中翻滚涌动着强烈的情绪。
若是以往的郡主,早就怕的不行了吧?
她却得意轻笑,笑容明媚张扬,好似唯恐气不死他一般。
景延年霍然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半蹲下来,凝视着她的脸,“我说过的话,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过?”
萧玉琢目光迷离的落在他脸上,“哪句?郎君说,叫我离你远一点,不要烦你,不要招惹你……唔,这些话,我都记着呢,铭记在心,断然不忘。”
景延年眸色一沉,胸口恍如被人闷声打了一拳。
他紧紧盯着她。
她却连看都不看他,目光落在跳跃的灯烛之上,抿嘴轻笑。
景延年鼻翼微动,忽而伸手将她抱起,阔步向内室走去。
萧玉琢的几个大丫鬟原本都在门外候着,不敢进得门内,唯恐被主子们的怒火波及。
但又担心郎君盛怒之下,会对郡主做什么,所以三个人都从门帘子的缝隙里朝里窥探。
瞧见郎君将郡主抱入内室,三个丫鬟的反应却各有不同。
梅香嘻嘻一笑,掩口小声道:“我老子娘说,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咱们快将门关上,明早起来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竹香皱眉,并没有梅香那么乐观,却又觉她说的也是道理。
她正伸手要关门的时候,菊香却一把撞开她,掀开门帘,闯进屋里。
梅香和竹香吓了一跳,“她……这是发什么神经?”
竹香比梅香动作快,也跟着跳进屋内,一把钳住菊香的肩膀,攥住她手腕,附在她耳边道:“主子们若要在内室和好,你如今冲上前去,岂不是将一切搅合糟?”
菊香脸色沉沉,紧抿住嘴,一言不发。
“咱们几个,数你平日里最沉稳,这会儿是怎么了?”竹香压低了声音问道。
梅香也跟了进来,帮着竹香一道将菊香往门外拖,“你傻了是不是?郎君抱着娘子进里头去要做什么你不知道是不是?这儿有你什么事儿?是你能闯进去的时候?”
菊香嘴巴闭的紧紧的,硬着头皮,竖着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就是不肯退出去。
梅香竹香钳制着她,不叫她往里头闯,也没着急往外退。
三人僵持在门口处,都侧耳凝神。
“滚出去!”萧玉琢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景延年俯身,手支在她枕侧,垂眸看着她。
他眼眸里如滴入了浓墨,黑沉沉的化散不开,他薄唇紧抿,看得出隐忍的怒气,“萧氏,别挑战我的忍耐,我说了,我不会休了你。不要一再试探我的底线。”
萧玉琢冷笑一声,“你既知道我一整日都不在家里,应当不会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吧?”
景延年呼吸加重,眼眸之中似乎燃起了一束炽热的怒火。
“既然知道,又何必故作不知?就是为了遵守自己不会休弃我的承诺?”萧玉琢笑着摇头,“别勉强自己了,也别为难我。你一纸休书给我,你我都落得轻松自在。”
景延年怒极,手指都收握成拳。
她侧脸看了看他攥起的拳头,“怎么,想动手啊?”
景延年却忽而俯身吻住她的唇。
他吻得霸道,吻的强势,几乎要吞尽她口中的空气,她的胸腔都变得紧张压迫。
她猛的张嘴,狠狠咬了下去。
一股血腥味蔓延在两人唇齿之间。
景延年眯眼抬头,刚刚离开她艳丽润泽的唇。
忽而“啪——”的一声脆响。
门口站着的三个丫鬟绷不住,蹬蹬蹬,一个比一个快的蹿到内室。
内室里的情形,不由叫三人瞪大了眼。
萧玉琢躺在床榻之上,景延年从床边退了一步。
他俊脸之上,一个巴掌印子十分明显。
萧玉琢按着床榻坐起,脸上是冷冷的嘲讽和薄薄怒气。
景延年的脸色,黑的难看。
丫鬟们屏气凝声,恨不得就地消失。
郡主竟然打了郎君?而且是打了郎君的脸?
更要命的是,她们三个竟然冲进来,一个一个瞪眼看着?
梅香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掂着脚尖就往外退。
可她还未退出屏风,便瞧见萧玉琢嚣张的抬着下巴道:“郎君叫我躲远些,如今我躲得远远的了,郎君倒是一次次凑到我面前来?我堂堂寿昌郡主,岂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这话听得耳熟。
景延年面色一滞,似乎很久以前,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萧玉琢脸上的笑意越发刺目。
他胸口憋闷的难受,五指收紧,指节咯咯作响。壹趣妏敩
萧玉琢白皙的脸颊微微向他侧了侧,冷嘲的笑意好似等着他赏她一巴掌似得。
她一再挑衅,景延年终于忍无可忍,猛然抬手。
他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聚拢在他右掌之上。
猛然出掌。
萧玉琢不由闭目。
“哗啦——”一声。
三个丫鬟惊呼。
萧玉琢睁眼一看,那四扇的蝴蝶百花屏风,倒在地上,粉身碎骨。
景延年收回手,脸色难看之极,“我没能叫夫人满足,倒要去外头寻欢,是我这做夫君的太失败。”
他终于将话挑明了。
萧玉琢没来由的觉得心口提着的那股气松懈下来,“也不能全怪郎君,只能说,我们彼此不合适吧。”
接下来就该说好聚好散了吧?
景延年冷哼了一声,提步而去。
萧玉琢张嘴,他却只留了一个背影给她。
“诶?怎么走了?”
门帘啪嗒落下。
连他的背影都瞧不见,空余脚步声渐行渐远。
萧玉琢迟疑的转过脸来,看着三个丫鬟,“他这是什么意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居然走了?”
梅香拍着心口,跪坐在床榻边上,“真是吓死婢子了,郡主,您是不是酒吃醉了?”
萧玉琢摇头,“没有啊,只是两杯果酒,我酒量再差,也不可能醉了。”
“那您这是做什么呢?故意激怒郎君于您有什么好处?郎君如今不是已经都……”梅香皱眉撅嘴,声音小的不能再小,“欲擒故纵也差不多了吧?郎君如今心思分明都在郡主这里了,过犹不及啊……”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欲擒故纵?谁跟他玩儿欲擒故纵?
菊香的眉头皱成了一个死结,“郡主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如今还怕他跟我动手不成?他胆敢动我一根指头,我明日就回萧家去!”萧玉琢叹了口气,“没想到,他倒是沉得住气。”
菊香脸色暗沉,欲言又止。
“罢了,以他的性子,只怕这个窝囊气是受不得的,便是不想休了我,我倒要看看他能忍耐到几时?”萧玉琢呵呵一笑,起身到妆台前卸妆。
三个丫鬟你看我我看你,都从彼此脸上看到忧色。
梅香上前为萧玉琢卸去朱钗环佩,低声缓缓劝道,“郡主何不趁着现在郎君心无旁骛,关心郡主的时候,为郎君生下一儿半女?如今王姨娘伤了身子,郎君也不到她院中去……更没有旁人争宠,正是为郎君诞下子嗣的好时候。”
“生儿育女?”萧玉琢音调微扬。
梅香连连点头,“是啊,如此,便是以后郎君心思不定,或是又有那小人魑魅魍魉,也不必怕,毕竟郡主才是正房,郡主的孩子才是嫡出。有了孩子,女人这辈子才算是安稳。”
萧玉琢冷笑一声,“如果要靠得孩子才能维持的安稳,得是多可悲的安稳?如此的安稳,我宁可不要,也不想苟且的过日子!”
梅香闻言,惊愕的瞪眼,“世间的女子不都是这般吗?怎么就可悲了?”
萧玉琢冷哼一声。
菊香身子一震,悄无声息的垂头退了一步。
“郡主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梅香一面为她梳理头发,一面凝眸看着铜镜中的人,“郡主以前,想方设法,让郎君来正院,不就是怀上郎君的子嗣吗?”
“此一时,彼一时。”萧玉琢脱去外衣,躺在床榻上,“人想要的东西总是会变的。”
她拉过薄被,闭目躺的安稳。
丫鬟们见相劝并无用处,只好吹熄了灯烛,悄然退出去。
不知是南平公主那里出了岔子,还是萧玉琢离开松竹馆的时候被人瞧见。
次日晌午,坊间便流传着,寿昌郡主欲求不满,趁着景将军不在府上,悄悄前往松竹馆。
梅香前来回禀的时候,脸都白了,哆嗦的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郡主,这……这可怎么办啊?”她说话间,连腿都在微微颤抖。
“若是叫将军听闻这流言,”竹香也皱紧了眉头,“以将军的脾性必不能忍。”
萧玉琢点了点头,“是不能忍。”
“郡主怎的一点儿都不着急?”梅香都快急哭了。
萧玉琢微微一笑,“这有什么好着急的,不能忍怎样?大不了休了我呗,桥归桥,路归路,日后再不相干!”
梅香瞪眼,张口结舌。
原来郡主想要和离的念头一日都不曾断过啊?和离不成,如今倒是宁可被休弃,都不愿和郎君过下去了?
“郡主这又是何必?”竹香面有不忍,“何必搭上自己的名声?万一将军真的……日后谁还敢娶郡主啊?”
“我也没想着再嫁啊?”萧玉琢浑不在意的摇了摇头,“谁说女子就一定要依附着男人生存?我一个人就不能过好吗?”
菊香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伸出要掀开帘子的手将在半空,迟迟未动。
有小丫鬟轻轻推了她一把,她才愕然回过神来。
“姐姐怎的不进去?”小丫鬟问道。
菊香却是摇了摇头,退了几步,默默无声的站在廊间,举目望着院子上头的四方天。
郡主想要走出这四方天,听如今这话音,是谁也拦不住她这想法了,若是胆敢阻拦,只怕是……
“把菊香也叫来。”萧玉琢在屋里吩咐道,“你们虽是我的陪嫁丫鬟,但如今这一步,是我妄自走出来的,只怕阿娘也不能赞同。是以,我也不勉强你们,你们若想留下,便可留在将军府中。”
菊香被唤进屋内,闻言皱眉,“郡主这是做什么?”
“坊间流言,郎君必不能忍,郡主这是要……”梅香说着便掉了泪。
萧玉琢抬手拍她的头,“你哭什么,当高兴才是,我终于解脱了,日后再也不受他的压迫,有什么好哭的?难道离了他,我会饿死不成?”
梅香听闻此言,却是越哭越伤心。
“趁着郎君还没回来,你们快做决定,我也好趁着在被休弃之前,将你们都安置好!”萧玉琢呵呵一笑,“想回萧家,还是想留在将军府,全凭你们自己的意思。”
“婢子跟着郡主,哪儿都不去!”梅香哭着跪在萧玉琢脚边,抱着她的腿,“郡主去哪儿,婢子就去哪儿!”
竹香也噗通跪了下来,“婢子离开公主府的时候就发过誓,这辈子都伺候郡主,别无二心,否则不得好死!”
菊香脸色僵硬的看着两个姐妹,“你们这是做什么?”
梅香竹香扭脸看她,目有狐疑。
“郎君还没有休了郡主呢!你们不劝着主子,又是哭哭啼啼,又是急着表忠心,这算什么?”菊香有些气恼着急。
萧玉琢微微一笑,“这是我的意思,她们对我忠心,自然要照着我的意思来。菊香也不必生气,你若有旁的想法,我不会怪你,主仆一场,我岂会容不下你?”
“郡主这是说什么?”菊香一怔,抬眼看着萧玉琢,眼圈不由蒙上一层水雾,“郡主这是不信任婢子了?”
屋子里安静。
梅香竹香跪在萧玉琢脚边。
萧玉琢看着菊香,没有说话。
菊香僵立片刻,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郡主叫婢子从梧桐苑回来的时候就跟婢子说,郡主信任婢子……”
说着,她声音哽咽,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梅香竹香都低下头去,他们主仆一路走到今日,并不是一帆风顺。
彼此之间也生过嫌隙,也曾有误会,疏离。
也曾被小人挑拨利用……
可前些日子,好像那些嫌隙都没有了,都不见了,他们主仆不论走到哪里都是一条心的。
便是有人陷害,有人见不得他们好,可他们相互扶持着,彼此信任着,似乎并不觉得难过绝望。
为何现在没有旁人疏离,没有人从中作梗。
她们之间却好似隔了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再不能彼此坦诚,再不能彼此相信了呢?
“郡主误会婢子了。”菊香吸了吸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婢子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郡主,婢子从小就知道,自己学医,自己受调教,不是为了旁人,也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郡主,为了向郡主效力。”
萧玉琢微微张嘴,瞪眼看着她。
“只要郡主需要婢子,婢子就日日夜夜伺候在郡主身边。”菊香说道,“倘若有一天,郡主不再需要婢子了,婢子活着也就没了意义。”
她一字一句说的很慢,且格外认真。
似乎这话说出来,就是陈述她一直以来认定的事实,而并非为了表忠心,或是搏宠。
一个打小就被灌输,活着因为主子需要,没了主子的信任和需要,活着就没有意义的婢女,被主子厌弃,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萧玉琢皱了皱眉,“菊香,你起来。”
“郡主,婢子的意思是,您……不应离开景将军。”菊香叩首说道。
梅香和竹香倒吸了一口冷气,“主子不应”,这话她还真敢说啊?
萧玉琢倒并没有生气,她笑了笑,“你既说不应,总该有你觉得不应的理由吧?”
菊香抬头飞快的瞟了一眼萧玉琢的脸色,又垂下头去,默不作声。
“说话呀?”梅香急的小声催促。
若是能劝住郡主自然是最好的,她和竹香不就是因为劝不住,才跪下来说绝不离开的吗?
“因为……”菊香咬着下唇,额上微微冒汗。
有些话,说了就再没有余地,有些事,做了就再不能回头。她该说吗?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屋里头的主仆立时一惊。
萧玉琢的内心是雀跃的。
定然是景延年绷不住了,回来找她说休妻之事了!
虽然有损她的名声,反正她也没想着再嫁,损就损吧!
丫鬟们脸上却愁云惨雾,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垂手站定。
“郡主!”门外的丫鬟慌张道,“南平公主遣了丫鬟来。”
咦?不是郎君回来了?
“南平公主?”萧玉琢也微微一愣,“叫人进来。”
丫鬟打起帘子,进来了一个宫婢。
那宫婢见着萧玉琢连忙蹲身行礼,神色有些慌乱,“禀郡主知道,我家公主叫婢子速速告诉您,景将军带领兵马,往松竹馆去了!”
“什么?”萧玉琢一怔,“他去那儿做什么?”
宫婢哀怨的看了萧玉琢一眼,“南平公主说,您自己惹得麻烦,自己收拾利落,不要牵连旁人。”
嗯?
那宫婢说完,就告退离去。
不待将军府的丫鬟送她,她便一溜烟儿逃也似的跑了,好似唯恐遇上什么人似的。
“南平公主这是什么意思?”萧玉琢瞪眼诧异,“怕我牵连她?我都要被景延年休弃了,还能牵连到她什么?”
梅香僵硬的转过脸来,迟疑说道:“郎君必然也是听闻了流言,没有回来找郡主,却是直接去了松竹馆,只怕……不是想休妻的意思吧?”
萧玉琢皱眉,腾的站起,“竹香,速去打听!”
竹香连忙领命而去。
伺候在萧玉琢身边的梅香菊香,却是越发沉默下来,两人一言不发,似乎在静静等待着最后的答案。
黄昏时候,竹香才一脸惊慌的从外头回来。
“怎么回事?”萧玉琢连忙问她。
竹香咽了口唾沫,“郎君率兵,踏平了松竹馆,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郎君离开的时候,松竹馆里已经没有人,也没有囫囵东西了,就连松竹馆的招牌,都被郎君一把火给烧了。”
梅香张大了嘴,刚要说话,便听竹香继续开口道。
“不止如此,郎君还砸了两家茶楼,听说是那茶楼里的说书人编了故事,影射郡主。”
竹香轻咳了一声,飞快的瞟了眼萧玉琢的脸色。
“郎君还放话说,倘若再叫他知道,谁人议论郡主,攀诬败坏郡主名声,他决不轻饶。”
竹香话音落地,屋里子静悄悄的。
梅香瞪着眼睛,张着嘴巴,下巴仿佛掉在了地上。
萧玉琢皱眉眯眼,倘若不是当初在明觉寺的桃花林里,她亲耳听到他说的一番话,定然会被他这行为感动。
定会以为他是因为爱她,护她,才会如此行事。
可如今联系着那一番话想来,却只觉遍体生寒。
他不过是利用她,就希望坊间流传出他爱她至极的流言来。
他原本为人行事都沉稳持重,如今却做出如此反常的事情来。这不是别有用心是什么?
萧玉琢深吸了几口气,缓缓平复那种被人利用的郁闷之感。
“梅香,去收拾东西,将我的嫁妆单子拿出来。”
“菊香,备纸,研墨。”
“竹香,清点我陪嫁所带仆从。”
她一溜吩咐说出口来,三个丫鬟都愣住。
“郡主这是要做什么?”梅香不解,脸上刚浮现的惊喜迅速被压了下去。
萧玉琢冷笑一声,“做什么?自然是离开将军府了!”
“郡主!”梅香惊叫,“郎君这般维护您,您怎么还……”
看吧,看吧!
连她身边的婢女都觉得,他这么做是在维护她!
更可况不明真相的旁人?
他这般利用她,不过就是她的身份恰好不尴尬,不用逼着他必须在纪王和越王之间做出选择,不过就是为了成全他忠于圣上的心。
他想做他的忠臣就去做!何必非要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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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的维护,我可不敢要!”萧玉琢冷笑,“他没有维护我的时候,尚且有人嫉妒的想要我性命,他这么大张旗鼓的,旁人还不要生吞了我?”
三个丫鬟愁眉苦脸,站着不动。
“我看,我是指使不动你们了。”萧玉琢摇头,“也罢,待我离开将军府,再买些丫鬟来就是了!”
三个丫鬟这才手忙脚乱的动起来。
菊香捧着砚台,磨着墨。
萧玉琢提笔写下“休夫”二字。
菊香只觉眼皮一跳,心中惶惶不安,却又口中发涩,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来。
萧玉琢下笔顺畅,拍下一张“休夫书”,带着自己的丫鬟仆从,拉了几大车的东西,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将军府。
景延年踏平了松竹馆,又砸了茶馆,带着兵丁回营,将兵将安置好,提交了私动兵马的罪状,匆匆赶回将军府。
一进门,他就觉得府中气氛很是不对。
他沉着脸,阔步进了正院。
正院之中安静的像是没有人。
他大步向正房走去,却见廊外跪着仆妇,廊下跪着丫鬟。
人倒是不少,却鸦雀无声。
景延年皱眉,脚步微顿,他脸色寒凝,心下似乎已有猜测,却抿唇并未开口。
他在院中稍作停顿之后,提步冲入正房。
正房之中却只有几缕暮光,从窗外落进。
一室安静。
那个常常会歪在美人榻上,吃着点心,翻着书的身影,似乎从来未曾出现过……
这里没有她的气息,没有她的味道,没有她的声音……
景延年胸口发闷,嗓子眼儿里发紧。
他黑沉如墨的眼睛四下看了一眼,屋里属于她的东西,几乎都没有了,空荡荡的,倒像是无人居住的房间。
以往的温馨,以往的等待,再也寻不见痕迹。
他皱紧了眉头,一步步向内室走去。
床榻平展,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妆台上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衣架上一件衣服也没有。
空荡荡的屋子,安静的他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音。
她走了?
带着她的东西回娘家了?
回趟娘家也不用将东西都收拾的这般干净吧?
景延年大步从内室走出来,这才注意到窗边案上,放着一张薄纸,玉貔貅镇纸压在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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