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洺生和苏茶回到老宅,前者面无表情,周身气压很低。
苏茶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乖巧地跟曲母打招呼。
曲母看了眼自家儿子,然后找借口把苏茶给支开了。
随后,她问道:“怎么了?苏茶惹你了?”
曲洺生没答话,只是把自己手里拿着的外套递给了阿姨,然后说了句:“扔了吧。”
阿姨诧异地接过,看看他,又看曲母,似是在请示。
曲母点了点头,又叹口气:“洺生,妈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前两天,他突然一声不吭就回了老宅住,曲母问他为什么不带老婆一起回来,他不但不回答,还让曲母也不要打电话把秦之意叫过来。
随后的行为,更是震惊了曲母——
之前他明明不喜欢苏茶,这两天却没有抗拒苏茶的靠近。
甚至,在苏茶提出来要跟他一起出去见见世面的时候,他竟也没有拒绝。
“洺生,你到底在做什么?还有你爸那边,也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你们父子俩到底瞒着我什么?”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曲家长子的事。
当年真正的曲怀生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但那时曲母的抑郁症非常严重,且医生说曲母的体质不太好,以后还能不能有孩子,要看天意。
曲父担心孩子夭折的事如果被曲母知道,她会出意外,也怕之后两人没有孩子,会影响到别人对他的看法,于是就让人从外面抱了个相似的孩子回来。
小的时候,孩子都差不多,曲母只见过真正的曲怀生一眼,没有觉察到人已经被掉包了也不奇怪。
谁能想到,下面的人办事不靠谱,抱回来的孩子根本不是福利院的孤儿,而是抢了别人家的。
更匪夷所思的是,那个被抢了孩子的家庭,和秦致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之后多年,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孩子,也一直拜托秦致严在寻找。
最后,秦致严还真帮他们找到了——孩子在曲家。
只是那时,曲家在临平城已经是无人可撼动的地位,秦致严也不敢和曲父正面起冲突,只好先把查到的线索和证据都捏在手里。
当年的事情曲母一直被蒙在鼓里,她甚至也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儿子,在某天回来,忽然就跟家里翻了脸,从此出走多年,毫无音讯。
要不是曲洺生后来找到了曲怀生,她至今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
曲洺生抬眼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母亲,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的父亲,是一个极重利益和面子的人,这一辈子也都在为这两样东西奋斗。
要他亲口在自己的妻子面前承认做过那样卑鄙肮脏的事情,他大概这辈子也不愿低头承认。
可那件事如果由秦致严对外爆出,除了曲家要颜面扫地,曲母恐怕也要大受打击。
曲洺生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事情真相说出来。
然而,他正准备开口,曲父就突然出现在了楼上的走廊旁,对着楼下沉沉地说:“洺生,你上来一下。”
曲洺生往上看去,很明显,曲父在用眼神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就算自己现在不说,又能隐瞒到什么时候?
比起秦之意是个孕妇,曲母现在至少身体健康没有风险,早一日坦白,自己的内心不是也能早一日解脱吗?
他不知道曲父会不会内心煎熬内疚,至少他清楚眼下的自己,都不敢面对秦之意。
跟着曲父进了书房,曲父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道:“你是不是准备把你大哥的事告诉你妈?”
“妈迟早都会知道的。”
“就算她迟早都会知道,那也该由我来说!”
曲洺生抬了抬眼,腔调冷沉:“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让妈知道?”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曲父脸色极冷,似是在尽力克制怒气,“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尽快收手,不要再和秦非同作对,他的身家到底如何,想必这几天你已经查得很清楚了,就算最后你能赢,也是两败俱伤的场面。”
“我知道。”曲洺生语气淡淡。
曲父气得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怒斥道:“你知道你还要继续?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爸……”
“秦致严要把当年的事一并曝光就由他去,反正最丢脸的又不是我们曲家,只要我说服你大哥站出来说不计较当年的事,并且和我们一起对外维持一段时间的和平融洽,事情就过去了,我们没什么好怕的。”
“那之意呢?”曲洺生心里很凉,纵然已经猜到了答案,无需再多问,却还是对自己的父亲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是我的妻子,是你的儿媳,是我们曲家的一份子,我们就不管她了吗?”
秦家的那些事真爆出来,受伤害最大的,难道不是秦之意吗?
到时候,让她以何种身份继续留在临平城?
她是那么骄傲的人,一瞬之间沦为全城笑柄,要她如何承受?
“就算总有一天事情会瞒不住,至少——等她先平安把孩子生下来。”
曲父似是不同意,但曲洺生已经不想再多听他什么,转身就走出了书房。
看着那扇门毫无余地地合上,曲父的眼中,涌起苍凉。
孩子不但大了,翅膀也足够硬了,他想要做什么,自己已经阻止不了了。
他可以为了秦之意拿整个集团去跟秦非同对战,可自己当年让人从外面抱孩子回来,不也是为了曲母好吗?
到了今日,为什么都在怪他呢?
……
曲洺生从老宅出来,刚上车就接到了墨园那边阿姨打来的电话,跟他说秦之意最近胃口都不好,脸色也差,让他有时间回来带秦之意去医院看看,毕竟是孕妇,月份也越来越大了,万一拖出什么大事来,可就不好了。
阿姨说的很婉转,甚至有些不好的词句都不敢用在秦之意的身上,生怕犯了忌讳。
可曲洺生还是立即就说:“我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阿姨高兴地想要去找秦之意说这事,却发现秦之意匆匆从楼上下来了。
“太太,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
“我大伯晕倒了,情况很严重,我去看看。”
“先生说他回来了,要不你再等等,和先生一起过去?”
秦之意愣了一下,“是他自己说要回来的?”
“是啊,我跟先生说你最近胃口不好,先生很着急,就说马上回来。”
此刻秦之意心里担心秦致远的病情,也没仔细去分辨曲洺生这么着急赶回来到底是担心自己还是担心孩子,只对阿姨说:“有人来接我了,先生回来问起我的话,你就说我去医院看我大伯了。”
往前走了两步,她又忽然停下,“如果先生没问起我,你也不要提。”
话落,她便快步走出去了。
外面有风,阿姨怕她受凉,转身回楼上给她拿了件外套,等到送出去,却看到她已经上车了,车子快速地朝着医院的方向飞驰而去。
曲洺生到墨园的时候,连留下来的那点气息都散尽了。
他问阿姨:“太太呢?”
“太太去医院看她大伯了,说是晕倒了情况很严重。”
“她自己开车去的?”
“不是,有人来接的。”
“谁?”
阿姨犹豫了一下。
曲洺生立刻就猜到是秦非同。
如果是秦之政过来接的,阿姨早就直说了。
他没再多问阿姨什么,转身也出了墨园,直奔医院。
刚刚回墨园的路上,他接到李嘉牧打来的电话,跟他汇报说秦致远出事了。
想着秦之意肯定很着急,他还特意加快了速度回来的。
是他忘了,秦非同回来了,他家太太有了别人可以依靠、使唤,哪里还会想起他。
一路心烦气躁地到了医院,正好撞见盛又安和阮唐从医院出来。
两人看到他,也是很震惊。
盛又安问:“曲总大半夜的跑医院,是身体不舒服?”
阮唐:“……”
对面的人一看就心情很不好,她还往枪口上撞,不要命了么?
阮唐正想拉过盛又安给曲洺生让路,盛又安却突然往前了一步,架势咄咄逼人:“曲总不会是来看秦伯伯的吧?分明就是你把秦伯伯给气晕倒了,现在又假惺惺地装什么?”
盛又安实在是太气了,尤其刚刚看到秦之意大着肚子,脸色又那么差,大半夜的不能好好在家休息要赶来医院。
“之意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会喜欢上你这种人?我真后悔当初没有鼓励她去拿掉孩子,没有了牵绊,你们应该早就离婚了,她现在也不用受这种罪!”
“让开,我……”曲洺生正想把她推开,手一伸出去,脑海中却自动回响起她刚刚的那两句话——
之意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会喜欢上你这种人?
谁喜欢自己?秦之意吗?
他像是被人施了法术般,动作变得极其缓慢,一点一点地转过头来,盯着盛又安。
那种眼神实在是恐怖,盛又安被盯得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一步。
阮唐也急忙上前来说:“她也是担心秦大小姐才口不择言,曲总……”
“你说她喜欢我?”曲洺生干干地开口,声音都有些发哑。
听到他的反问,盛又安才清醒过来,自己刚刚太过气愤,竟把秦之意藏了多年的小心思说了出去。壹趣妏敩
这……让秦大小姐知道了,非得把自己大卸八块不可。
盛又安连忙否认:“我没说!曲总不但心狠手辣,还自信过头喜欢脑补,之意那么好的人,凭什么喜欢你啊?”
曲洺生虽然心情不好,但他确信自己不至于出现幻听。
刚刚的反问,也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所以盛又安的否认对他来说,并不会达到预期的效果。
“你不说,那我自己去问她。”
盛又安:“……”
上辈子造孽的人不是秦之意,而是自己吧?
这一晚上发生的到底算什么事儿!
……
秦致远还在手术室,这次真的脑溢血了,情况非常糟糕。
秦之政蹲在角落里,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听到脚步声,看了过来。
只见他一脸衰色,眼神茫然,明显是被秦致远来势汹汹的病情吓懵了,不知所措的状态。
秦之意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秦非同站在她的身侧。
她对着手术室,背脊挺得很直。
许是太专注了,她都没有听到脚步声,还是经由秦非同提醒,她才转回头来看。
曲洺生的神色并未如她想象中的那样春风得意容光焕发,他的眼底全是疲惫之色,这么冷的天,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
这几天说是睡在老宅那边,实际上曲洺生没有一天好好睡着过。
担心她一个人在家里会无聊,又怕半夜房间里没水了会再次出现上次的意外,有一晚他甚至抽风到凌晨一点多还给阿姨打了电话,让她一定要仔细照顾好秦之意。
阿姨当时都有点被吓到,还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好,秦之意告状过了,这才会有半夜的提醒。
曲洺生走到秦之意的面前,问她:“大伯怎么样?”
秦之意沉默。
秦非同也沉默。
只有秦之政年轻气盛毛毛躁躁,再加上心里着急害怕,所以把火气都发在了曲洺生的身上:“曲总这大半夜的是来看好戏的啊?会不会太早了点,我爸还没死呢!”
以前,他一口一个姐夫,说曲洺生是他最崇拜的人。
现在,也改口叫曲总了。
曲洺生没有理会他的脾气,只是盯着秦之意。
他知道现在不合时宜,可满脑子都是‘她到底喜不喜欢我’这个问题,他实在是想要问个清楚。
“之意,有件事我想问你。”
“曲总请问。”
“我们单独谈。”
“我们?”秦之意觉得这两个字听着真是讽刺,对她来说,她跟曲洺生之间,现在只是——我跟你。
秦致远的晕倒,无论在谁看来,都跟曲洺生有关。
虽然内斗早已开始,但之前秦致远一直都好好的,偏偏曲洺生一出手,秦致严占了上风,秦致远就晕倒了。
这不就是被气得么?
“不知道曲总对现在的结果满不满意?”秦之意扶着腰慢慢地站了起来,她在极度生气的时候,尤其是在外面,不会撒泼骂人,她会对你笑,笑得特别明艳动人,却又满眼都是冷意。
就好像带刺的玫瑰,盛放的时候美到极致,你想拥有那份美,却又因为它带了刺而不敢轻易触碰。
曲洺生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想要带她去边上。
秦之意脸上的笑瞬间散去,用着最后的耐心说:“曲洺生,松开!”
秦之政这时也上前来,一副他再不松手就要和他干架的样子。
倒是秦非同,笑得随意轻松,跟个外人似的站在边上看好戏。
等到秦之政真的想动手的时候,他又伸手一挡,说:“小政,你陪我去楼下买包烟,太多年没回来过了,这附近变化太大,我怕迷路。”
这借口实在是拙劣,却听得秦之政一懵。
他是要给曲洺生留机会单独和秦之意相处吗?
秦之政不同意,却被秦非同半拉半拖地给带下楼了。
“大哥,你干嘛?”到了楼下,秦之政还是很恼火。
秦非同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淡定地说:“你家姐夫只有你姐能治得住,你在哪里瞎搅和什么?”
秦之政看着他手里的那盒烟,不知道应该先上去揍曲洺生还是应该先揍他。
算了。
像他说的一样,人家两夫妻的事,自己一个弟弟,还是堂弟,掺和在里面也不算事儿。
楼上,秦之意已经重新坐下,曲洺生站在她的面前,很直白地问:“之意,你是不是喜欢我?”
秦之意抬头,给了个‘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都懒得作答。
可曲洺生说:“刚刚我在楼下碰到盛又安了,是她说的,你喜欢我。”
秦之意:“……”
一个两个都给自己添堵,不把自己气死他们就不能过日子了是不是?
秦之意冷笑了一声,“曲总不要自信过头。”
“盛又安刚刚否认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秦之意:“……”
果然跟自己是好闺蜜,否认说辞都一致。
可既然都把自己的心意说出去了,为什么后面又否认?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接下来,不管她找什么借口,曲洺生都不相信,一副‘你就是喜欢我’的模样。
秦之意想起了沈知晏,那次也是自己怎么说他都不信。
其实他们都不是来找自己要说辞的,他们就是想听到自己承认。
心中早已有了答案,需要听到她本人的肯定罢了。
可就算自己承认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因为他的插手,将自己抚养长大的大伯现在还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他有什么资格听自己说喜欢他?
但如果他非要听的话,也可以——
“曲洺生,我是喜欢你。”
她承认得太快了,快到曲洺生觉得这不是一个陷阱的话,那必定还有转折。
果然是有的。
秦之意哂笑了下,继续道:“不过那是以前,我鬼迷心窍,觉得曲二公子魅力过人,却又自信过头,以为自己能收服你这个浪子,现在我看清了。”
“你看清什么了?”
“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能有孩子?”曲洺生俯身,双手撑在她的两侧,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规定的区域里,“秦之意,你确定自己现在真的不喜欢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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