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回暖，陛下命人送来了十数批上好的锦缎，我想着有几批颜色鲜亮，适合小姑娘穿，就派人请了嘉月和张氏女一同前来挑选.
嘉月来时的步子本是欢快轻挑，可看见端坐在一旁喝茶的张惜妍时，脸不由自主地阴沉了下来.www.sxynkj.ċöm
“皇嫂.”她朝我福了福身子.
我点点头，张惜妍也起身给嘉月行了个礼，“公主殿下万安.”幅度之小，动作之快，让我几乎都没看清她的动作.
嘉月只当没看见，直直地从她身边越了过去，过来牵住我的手，“皇嫂真是宽容大方，只是可惜了这些好料子.”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张惜妍微微抬手，又转圜说道，“我虽年轻，但实在比不得皇嫂的雍容和气度，只怕要糟蹋皇兄一番心意了.sxynkj.ċöm
言外之意就是，张氏你既没我年轻，也没我皇嫂端庄，来凑什么热闹.
张惜妍放下茶盏，用丝帕细细地擦了擦唇角，温和道，“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气度不凡，虽少了些生活阅历的沉淀，却也不必这样妄自菲薄.”
嘉月撇过头去，头上的长流苏迅速地往衣领上一打，“啪”地一声仿佛打在了张惜妍的脸上，“我刚刚明明是在同皇嫂讲话，不知道关别人何事？”
张惜妍脸蓦地转红，将丝帕搅得褶皱，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出来，干脆直接快步上前在那些珠宝首饰中挑选了起来.
嘉月冷眼旁观着，也不上前和她一同挑选，还在我耳畔轻轻说道，“我最瞧不惯她那个样子，您瞧，就跟个没见过好东西似的，什么便宜都想占了去.以前就是那样，我有什么好东西，她哭了哭皇兄就不得不再给她一份，再高贵也不过是一个外姓女，还真把自己当皇家人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揉了揉眉心，淡淡道，“一来就说了这么些许话，也不怕累着自己，要不要来一杯玫瑰甘露？”
她笑得孩子心性，“那自然很好.”
于是这诺大的宫殿里，只有张惜妍一人在几个宫女手中认真地挑挑拣拣着，时不时地皱着眉在自己身上比划，然后又放下.
“真是小家子气.”嘉月别过头.
我在心中幽幽叹了口气，失笑道，“终究是寿康姑母的心头肉，你不该总是和姑母过不去.”
不一会儿，张惜妍命人捧着几批雀羽锦和烟云纱来到我面前欢快地行了个礼，“舅母，妍儿觉得这几批锦缎很衬妍儿的肤色，想跟舅母讨了去.”
我点点头，兰芷领着几个小丫头带她的婢子去包装.
我拍了拍嘉月的手，“你可有什么看上的？”
嘉月懒洋洋地摇了摇头，清透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倨傲的笑意，“我并不缺衣服.”说罢像是为了给我面子，抬手指了那堆锦缎中一批浅蓝色的云锦，上面是蔷薇花蔓延开的暗色纹路，“皇嫂，就那匹了.”
我的目光微微一闪，笑道，“小姑娘穿得这么素净做什么.”我一直记得她同我一样都爱红色，只是我上了年纪又是皇后，多着正红、深红、暗红来彰显自己的身份和地位，震慑住后宫众人.而她年纪尚幼，则会偏爱挑些女儿家爱的胭脂红、海棠红或是橘红色.
结果嘉月只是一句，“百姓尚未安居乐业，嘉月不敢穿红着绿.”硬生生将张氏那几批明艳动人的锦缎比了下去.
我的心不可控地颤动了起来.
但张氏心中毫无感觉，只以为嘉月是怕了她，这才把漂亮繁复的锻子让给她，因此心满意足地行了个礼就告退了.
兰芷和梅英去送她回广元殿.
现在屋子里只余我和嘉月两人了，我给她倒了杯玫瑰甘露，闷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嘉月扬起眉，细细思量了片刻，规矩道，“皇嫂不应该瞒我.”以前总是黏人的目光里带着客气的疏离.
我丝毫都没有露出不悦，“这是你皇兄的旨意.”
嘉月一愣，“我也并没有埋怨皇嫂的意思，毕竟皇嫂背后也有自己的家族需要繁衍依靠.”
见我没有辩解，嘉月继续缓缓地说道，“我是一国公主，有自己从出生就带来的使命，父皇在世便说过，得万民之养，就得为万民行福祉......”她顿了顿，“我只是生气，皇嫂为何要自己死扛，还为这事与皇兄闹得不愉快.”
我看着杯中浮浮浅浅的茶叶沫，心情变得十分沉重，既为她小小年纪有如此见识和胆略欣慰，又为自己没能护着她的无能而挫败，“国与国之间永远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两国邦交的大事，并非一个女子就能轻易动摇，我实在不忍.....”
最后半句话我没有说出来，一旦两国交战，我又没有保住她的能力，那她不是以身殉国，便只能以身殉夫。
嘉月像是想起了什么，认真地抬头望我的眼睛，“皇嫂，今年生辰一过，我便十四了，不是小孩子了。”她面色沉静，不悲不喜，让我觉得恍如隔世。
她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像以前那样开心地在我和陛下的怀里又哭又闹，漂亮繁复的锦袍下玉玔、板面、禁步、璎珞戴得规规整整，嘴角噙着一丝端庄的笑意，周身萦绕的都是同我极相似的气场。
克制、内敛，做天下女子表率，这几句话就如同梦魇般在我心头缠绕着，如今，也居在了她的心里。
我不忍心再细看她，只是淡淡道，“你这丫头实在多虑，莫要操心未来的事情，本宫自有主张，只怕将来本宫若要在洛城给你寻上一位体贴多才的夫婿，你还闹着不愿走呢。”
嘉月的面色微红，忍不住上扬的嘴角飞快地拉回一个合适的弧度，“皇嫂不要取笑我，我的婚姻大事只由皇兄和您做主的。”
我面色一僵，眸色沉了几分，“不要胡闹，安心回去，如从前一样。”
嘉月轻叹，“皇嫂，不是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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