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刘启恒凝神。风起,宽大的袖笼鼓起,仿佛扬起风帆的船。
成万州曾答应过太后:半山石不毁,痴心不负,忠心不反!而他,也郑重向母亲承诺过:成万州不起兵造反,便给他善终。
刘启恒踱步。母亲虽然对成万州念念不忘,但不至于失掉身份,没有分寸。她苦心让他和成万州立下誓言,无非是想粉饰太平,换来天下的安定。微服私访时,成万州数次想要索取他的性命。如果母亲天上有知,还会要求他遵守诺言吗?成万州迟迟不动,也是在顾忌誓言吗?sxynkj.ċöm
成万州明晰八皇子是成贵妃所生,是他的亲外孙,所以才起了册立新储的念想。如果册立八皇子为太子,成万州就会罢手吗?刘启恒觉得不大可能。
张力本揣摩不出君王单独留下他的用意。
“后花园,月心湖旁有一尊半山石,你去把它毁了!”刘启恒说。半山石是成万州和母亲的情感见证,拿着它试探其用心再合适不过。忠心肯定没有了,但是野心会不会因为八皇子而收敛?
张力本以为听错了,难免疑问。“微臣记得,半山石是从孙府搬运过来,太后最喜欢的一处景致。”太后在世的时候,半山石附近是不允许闲杂人等停留的处所。
“你做得隐秘些,看上去像天灾最好,意外也是可以。”刘启恒不想过多解释自身貌似忤逆的行为。
张力本困惑,一贯孝顺的君王突然转性。望见仕芸远远走来,他忙领命,欲要回避。
“莫要走,陪着朕!”
张力本更是困惑。草丛里,二人曾经激情拥吻,衣带松散,当时君王恼恨的眼神记忆犹新。君王极为宠爱妻妹,怎么忽然刻意躲避起来。
仕芸朝着男人身边走近些,暗示不相干的人离开。“皇上,可否借一步说话?”
刘启恒脸上显出明显的抵触。“等一会儿,朕还有话和张卫尉说。”
“好。”仕芸站立着,等待着,分毫离开的意思没有。安晓出事的以来,君王不曾来过萧芸宫。
刘启恒并不是没有去过,只是他特意挑选了仕芸安睡的时段,匆匆看上一眼便离开。“你先回萧芸宫等着,朕与张卫尉去宣书房长谈后去找你!”
仕芸看出对方逃跑的意图,哪里肯轻易放手。“张卫尉,我只是几句话要同皇上说,不知是否行个方便?”
张力本为难,两边张望,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是荌妃的事情,你就不要说了,朕也没有时间听!”刘启恒皱起眉,背过身去。
仕芸望着眼一直不敢挪动地方的张力本,说:“皇上是因为这个一直躲着我?”
如果不是安晓,那是皇储?刘启恒更加不想讨论皇储的事情,但还是试探着问:“册立八皇子为太子,你觉得如何?”
“皇上?万万不可啊!”张力本惊慌失色。成万州欲望膨胀,嗜血成性,一旦独揽大权,不敢想象那是怎么样的血雨腥风。
刘启恒用眼色示意插话的张力本退身。事关皇储,张力本这时不想离开,却又不得不离开。离开之时,他一遍遍地忐忑望向仕芸,期望着她打消君王的念头。
“你还没有回答朕的问题?”
没有萧儿,成万州且费尽心思谋害君王。如果正式册立萧儿为太子,暗中谋害很可能变成明目张胆地兵变。“皇上是说把自己以及所有的忠心之臣推向万劫不复吗?!”仕芸义正言辞。
“你怎么就想到给八皇子起了‘萧’字做名字?”刘启恒暧昧贴近。
仕芸脸颊阵阵发着热,表情显得不自然。“八皇子养在萧芸宫,唤作‘萧儿’也是自然。”
还没来得及一亲芳泽,人已是闪开。刘启恒一阵失落,随即强行将柔软的腰身搂在怀里。“你敢戏耍朕?胆子越来越大!”
“这会儿应允了皇上,皇上一会儿可要应允……我?”乌发绾起,眼眸流波溢彩,步摇灵动。
刘启恒松了松手臂。“说来说去,还是安晓!朕囚着安晓,无非是让你轻松些,若把她放出来,成贵妃也不能再关着。如果这两人闹起来,睡着觉你都要睁着眼睛?”
“谁知道皇上在心疼谁?!”仕芸说。
刘启恒对成贵妃存有夫妻情分,唯恐她夹在父亲和夫君之间为难,更唯恐她做了什么不当的事情来。直接禁足,表面看似惩戒,说穿是一种保护。禁足时间为半年,刘启恒已是言明决一雌雄的时间。半年之内,他和成万州只能留下一人。“哪一次你张口,朕没有依着你?说吧!”
“皇上已是答应了!但,我要说的可不是安晓?”
刘启恒彻底松开手臂,半晌猜不出她的心思,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从建原元年开始,西域征战不断,朝中半数以上将军都去过西域战场,始于赵老将军中毒箭身亡,流血牺牲性命的将士更是不计其数,西域的百姓深受战乱之苦,可见西域是我朝之大患,如果能根除,乃万民之福。”仕芸娓娓道来。“一年多来,西域平静,别说大的战事,就是扰民的掠夺之事都少之又少,皇上不觉得奇怪吗?”
刘启恒确实注意到西域的变化,但是他想着先安内后攘外。“那是西域畏惧吾朝威仪,不敢再与朕为敌。”
“西域王病重,人心离散,各部保存实力争夺王位,所以我们的西域边境才太平段日子。过去这段日子就怕不好说了?”
眼下出兵西域确是千载难逢,但是成万州也会伺机而动。除去青龙山庄,还不知道有没有赤龙山庄,金龙山庄?成万州富可敌国,又善用兵马,不得不防备。刘启恒立刻否决了出兵西域的想法。“你是说出兵西域?这一次不会又是西域人的奸计吧?”
话锋立转。“那可是朝政,我万不敢说,我想说的是,皇上不要总是呆在宣书房,也该关心一下后宫,公主们一天天长大,是不是婚嫁?”
“继续说。”
“西域的太子苏米与大公主蓝儿门楣相当,西域王的侄儿巴扎与二公主惠儿年纪相仿,另外黄行之子黄翔与三公主珏儿情投意……”
为了她的珉儿得到一副解药竟然要让他搭上两个女儿的幸福?刘启恒骤然发怒。“你不要再说!”
“公主虽贵为金枝玉叶,皇上的掌上明珠,然那些浴血沙场的兵士哪一个没有爹娘,哪一个不是爹娘的心头肉?如果两位公主的远嫁换来西域的万世太平,又有何不可以?”
“朕舍不下惠儿,她自幼没有娘,现在又将她远嫁到西域……”
“母后只有乐平,却也……舍得?忍得?”太后知道女儿被成万州所害,但是为了朝局,还是隐忍下仇恨。那绝非常人所能忍得下的痛。
“把惠儿留下来,想个其他的郡主也是一样?”
“必须是惠儿!那个巴扎一直反对与我朝交兵,而且支持他的部族皆是兵强马壮!如果嫁个郡主过去,岂不是轻慢,生出间隙,弄巧成拙?”
刘启恒头皮发麻。两个公主不仅仅是远嫁,而是陷入战乱。将来,她们的夫君一个主战,一个主和,一旦西域王不在,苦征恶战在所难免。最近常有不明人去苏妃的宫中密会,包括太尉府亦是有西域人出现。刘启恒知晓西域各方都在探听消息,希望得到朝中势力的扶持。www.sxynkj.ċöm
“皇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刘启恒质疑。“如果,你是她们的娘亲,你还舍得吗?”
仕芸一边摇着头,一边干脆地回答:“舍不得。”
“朕……无能。”刘启恒终是带着沉重应允下来。
不日,使臣去往西域和亲。西域王不但痛快地答应,而且还直接派来迎亲的马队跟随使臣回到京城。因为三位公主的婚事,后宫突然间忙碌起来。
圣旨传到丽和宫,成贵妃首先哭起来,接着便是蓝儿。唯独珏儿欢天喜地。成贵妃哭是因为三个女儿一起出嫁,而且两个又是远嫁。蓝儿哭是因为未来的夫君竟然比自己的父亲还年长些,四十岁虽是壮年,但在妙龄女子心目中已然是老者。
惠儿主动来到萧芸宫,仕芸或多或少有些意外。原本人不来,也是打算让子欣唤她过来的。待到惠儿说出话来,更是让人吃惊。她不忍心见到皇姐忧伤,愿意与之互换夫婿。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蓝儿意思,要么是成贵妃的意思?”仕芸不免想要问清楚。
“是我一个人的意思!”
仕芸稍微松口气。“蓝儿的未来夫婿苏米可是西域太子,西域王年迈体弱,苏米可能是西域王,蓝儿就是西域王妃。你抢了她的王妃位置,她能愿意吗?”
“可是,蓝儿她……”
“你这孩子,太善良,但也不能糊涂起来啊?真是换了夫婿,蓝儿会成为你的仇人,你们姐妹都做不了!”
惠儿觉得有道理,陷入一阵沉思当中去。她自小寄人篱下,好东西自然是别人的,何时自己得到过好的,有过挑选的权利?想到此处,心酸涩着。
“将你远嫁是我的主意,莫要恨你的父皇!这些日子,我绣了一荷包,你带着吧,想京城了想家了,就拿出来看看,对着它说几句,我和你的父皇都能听到!”
惠儿望见荷包上的熟悉的梅花图案,熟悉的刺绣针法,认出眼前人便是像母亲一般疼爱着自己的芸贵妃,一时激动。“芸……”
仕芸不等惠儿喊完,便将她搂在怀里,哭成一团。“记着,惠儿是一朵梅花!丫头,别忘了萧芸宫!”哭过,又都停下来,相互望着,笑着。“你那个夫婿巴扎,我细致地向苏妃打听过,画像也是看过,面容俊秀,身形伟岸,年轻有为,性情极好,与你很是般配!”
惠儿听着,已是不自觉地低下头,手紧紧攥着荷包,一脸羞涩。要知道,芸娘娘也是没娘的孩子。隐约在心底里,惠儿对待仕芸有着特有的亲切感,拿着她做自己的榜样。
仕芸握住惠儿的一双手,继续说着话。“巴扎的奶奶也是咱们汉人,他会说些汉话,你嫁过去,可以说说悄悄话,日子不会觉得那么闷。最最主要的是巴扎主张和我朝交好,西域很多部族首领都与他往来密切,拥护他的!”
惠儿敏感地抬起头,收起羞涩认真地听着。
“另外就是……”仕芸抚摸着惠儿的手背,放缓说话的节奏。“你的皇弟珉儿祭天大典时被人虏走过,至今不能言语,据说中的是西域之毒。今儿把你们姐妹二人嫁过去,一是与西域交好……二是能找到解药最好。”
朝议皇储之后,珉儿失语早已不是秘密,众人皆知。惠儿忽然感觉到责任重大,需要做的事情何止两件,还有最主要的一件是取而代之,助她未来的夫君成为西域王。蓝儿可以嫁给太子,距离西域王妃仅仅一步之遥。而她却要走上一段遥远且艰辛的路,才可能到达。没有娘的孩子想要得到,就要自己去努力,永远没有理由应当的坐享其成。
“惠儿?”仕芸殷切地问着,等待答案。其中必然波折,甚至充满着危险,但惠儿是珉儿复原的唯一希望。
许久,惠儿都不说一个字。
“找不到,也不要紧。父皇只想看见你幸福!”刘启恒说着话,走进屋来。
惠儿听见父亲的声音,急忙擦拭着残留在脸颊的泪水,起身见礼。
刘启恒拉住女儿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内心的波澜使得语言变得苍白无力起来。“这是一对耳环,你带上一只,另一只父皇留着。见到耳环,就如父女相见。”
惠儿依旧是沉默,接过耳环,装进梅花荷包里。此时,她更加确定自己取而代之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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