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这些年身处斗争的漩涡中心,她始终过得如履薄冰。
魏璇身上那凌冽的野心和力量已经在黑暗中慢慢露出爪牙,甚至连周旖锦自己也不由得敬畏和深思。
他在自己面前所表现出的一切是会不会只是示弱和带有目的性的利用,而这个未来新帝真实的面貌,是否又是她所能想象到?
魏景坐在上方,看着满目的金光璀璨,忽然感觉头脑中一阵眩晕,接着便是一阵想要呕吐的冲动。
他这样的症状有些时日了,太医们一个个都说是冬寒之症,勤加锻炼即可,但抵不过如今内忧外患的局面,养心殿事务繁忙,魏景连熬了几个夜,身体便更严重了。
小福子敏锐地察觉魏景的不适,端来随时备好的药,为防他人听见,说道:“皇上,您快喝口茶。”
魏景抚着头歇了好一会儿,那难忍的眩晕感才渐渐过去。找不出病症的衰弱,令他愈发愤怒,连宴席上舞女明亮动听的歌喉都觉得难以忍耐。
他心生怒火,将手中的佛珠往桌面上一摔,呵斥道:“一群庸脂俗粉!”
帝王发怒,大殿内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舞台上的舞女们刷刷跪了一地,颤抖不止。
“朕……”众人的目光皆充满费解,齐刷刷注视着魏景,令他感觉刺目不已,仿佛自己是个不顾大体闹脾气的孩子。
他一时语塞,内心有些惊慌,左右环顾,可高处不胜寒,竟没有一个可以让他依靠的人。
似乎是回应了他的企盼,坐在下面的陈之双忽然缓缓站了起来,微微一福:“皇上,臣妾请求作舞一曲,以解皇上烦忧。”
魏景仔细回想,才认清她是选秀时那个关系户陈婕妤。
她因责罚胡怀潆一事,入宫之后挨了顿板子,一段时间不能侍寝,自己在胡美人处流连忘返,转眼便将她忘了。
魏景松了口气,不由得看向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他正因为女儿出头争宠而脸泛红光,兴奋不已,于是他立刻应下来:“陈婕妤有心了,那你便好好准备。”
舞女们迅速识时务地撤离,宴席上又恢复了方才的歌舞升平,陈之双心中大喜,抬起头与瑶妃悄悄对视了一眼,便匆匆下去更衣。
才走出大殿门口几步,陈之双突然听见身侧一个角落里传来凄厉的喊叫声,她惊了一跳,连忙捂起心脏。
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个宫女躲在大树后面,身穿妖艳的服饰,脸色苍白又狰狞。
“娘娘,您行行好,救救我吧!”这宫女正是处求人的白若烟。
眼看着就要被远处赶来的小太监拖走,她几乎是病急乱投医,却没想到碰上陈之双这个硬茬子。
发现吓到自己的是个不识趣的宫女,陈之双丝毫不会心慈手软,“啪”的一巴掌便挥到她脸上。
显然她并没有从入宫的几个板子里受到教训,一脚踢上白若烟的心窝,怒斥道:“滚开!哪里来的贱人,也敢碍着本宫的大事。”
白若烟方才好不容易甩掉追她的人,如今终于又被拉住。她身上吃痛,用力挣扎着,双目猩红的盯着陈之双的脸,心地狠狠立下毒誓。
等我得宠那一天,一定不会饶过你!
陈之双只当时发生了个奇怪插曲,转眼便把白若烟忘在脑后,换上一袭精致的淡紫色衣裙,翩翩走上台。
陈之双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
入宫以来,魏景从未召她侍寝过,不得已她才放下架子投靠瑶妃。而瑶妃也确实没让她失望,几个月来,教会了她这个舞曲,便是等着在此时一鸣惊人。
果然,伴乐声响,魏景的眼睛都直了。
这首舞曲其实已经有些年头,不算时兴,当年魏景来沈家做客,待字闺中的先皇后便以此舞助兴,二人一见钟情。
这样隐秘的事情,满后宫里其实只有深深憎恨着沈秋月的瑶妃记得。她拉不下脸面来模仿姐姐,也不碍着教唆其他宫妃以此讨宠。
“画楼初梦断,晴日照湘风……”
伴舞的乐女歌喉婉转如莺啼,陈之双水袖一扬,将魏景缓缓拉入情迷的漩涡。
深夜寂静,魏景按耐不住中心中波澜起伏,一舞过后,拉着陈之双便离开了。
宴席上,多的是情愁中人。
瑶妃苦笑着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渐渐走远,胡怀潆面色露怯,看着陈之双的背影,咽下一大口茶安神,指节隐隐发青,用力地捏着帕子。
胡怀潆只感觉心口一阵窒息。陈之双本就对自己怨恨在心,前些日子还在翠微宫里拿张美人出气,若是她今后得了宠……
感受到胡怀潆的紧张,周旖锦安慰她道:“你有身孕不必守岁,一会儿本宫陪你一块回去吧。”
胡怀潆抬起眼,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众人离场散去,周旖锦随胡怀潆回宫,便走的有些早。她同胡怀潆坐在轿子上,前方一排小太监们手持灯笼,照出一片暗黄的光晕。
忽然,耳畔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随风穿过树林传来,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轻而易举就捅破了窗户纸。
胡怀潆惊了一跳,正喝着补药的手一颤,药盅子在托盘里歪斜,一大半撒了出来,还有一些泼洒到周旖锦的手背上。www.sxynkj.ċöm
她惊慌失措,道了声“臣妾知错”,随即双腿立刻紧紧并拢起来,手指紧握着轿子边缘,低头看自己鞋面上银丝线绣出来的暗花。
苏新柔如临大敌似地站定了,环顾四周,呵斥道:“什么人?”
霎时间,不远处的树林里响起一阵清晰又仓促的脚步声,随着风声不断倒退。
走在前面的侍卫跑得快,不过片刻便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周旖锦吩咐人看顾好胡怀潆,便下了轿子查看。
一个跑的慢的小宫女被按在地上,地上满是踩断的树枝,看见周旖锦的身影,身子挣扎着颤抖,像芦苇遇上狂风一样,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上。
周旖锦心头一沉,垂下眼望地上看,是还没收起来的一个小火炉,许是惊慌间被一脚踢翻倒在草堆里熄了。
她蹲下身子,看见火炉铜制的边缘已经生锈了,那宫女身上抖得更厉害,浑身如同筛糠,眼眸中呈现出破败的神色。
周旖锦将火炉拨正,看清眼前之物的面貌的一瞬间,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脑海中是一片白惨惨的雪亮,还伴着轰隆一声闷响。
一个浑身扎满银针的小人静悄悄地躺在火炉内,它衣服精致,还带着被火炙烤的焦痕,脸上五官却由鲜血潦草画成,嘴角向上挑,裂成一个奇异的弧度。
苏新柔看见,惊讶地捂住嘴:“这是……巫蛊之术!”
周旖锦忍住心中呕吐难忍的冲动,将那小人拿起来翻了个面,不由得心惊肉跳。
它背上赫然刻着“周旖锦”三个血红的大字。
巫蛊之术在宫中向来是严令禁止的大罪,周旖锦气愤不已,还没等走到那宫女面前,宫女却先她一步两股战战,声音颤抖地说道:“是文婕妤指使奴婢这样做的!奴婢若不听,她就要打死奴婢……”
周旖锦脸色发白,眉毛一挑,周身气质异常冷酷,让人不敢直视。
埋藏在她心底许久,几乎要忘记的往事又在脑海中重演,她似乎已经看到文婕妤凶恶的眼神,托盘里的一尺白绫。
“娘娘,奴婢知错了,求你饶了奴婢……”
宫女痛哭流涕的声音在耳畔渐渐涣散,周旖锦面无表情,黯然的眼眸里仿佛失去了所有情绪。sxynkj.ċöm
“来人!”片刻,周旖锦沉声说道:“巫蛊之术是宫中禁忌,拖下去,乱棍打死。”
自梦中醒来,她已经很少再动用刑罚,可这后宫便是如此,她越是心慈手软,别人却愈发步步紧逼。
周旖锦有意让下人们将这事宣扬出去,于是第二天,六宫上下,一应流传着周旖锦手段残忍,处死宫女的事迹。
宫闱震慑,举目上下人人自危,胆战心惊,连新年的喜气都消减了几分。
是夜,周旖锦满身冷汗,从梦中惊醒。
即便已经刻意忽视,但那日见到的巫蛊娃娃怪异的模样仍然在她心中萦绕不去。
与自己相似的打扮,一张惨白的脸上血淋淋的双眸空洞无神,烧焦一半的嘴角诡异咧开。
她又一次反复坠入那个戚惶的梦里,一会儿鼻尖是落胎药浓重的腥气,一会儿外面电闪雷鸣,喉间被白绫扼住。
好不容易从梦魇中挣脱开,周旖锦久久没有睡意,起身自己倒了杯冷茶,就着微弱的月光咽进去,身子不禁一哆嗦。
腹中寒凉似乎让心中的惊惧也少了几分,周旖锦推开门走出去,守夜的桃红在墙角酣睡。
她心中烦闷,手中举着一盏小灯,信手拿了挂在一边的一件锦袍披上便走出了门。
凤栖宫的路,她再熟悉不过,避开了几处守夜的人,走着走着便到了后院高大的假山边。
活泉自山上急流涌下,发出阵阵清脆的鸣响,落地之处,形成一滩小湖。
周旖锦三两步走上前去,从一颗梅花树下寻到了自己藏匿的小椅子。
往常她心情郁闷时总在这处闲坐,漫天星空闪烁,如一张网落在她的身上。
方一落座,却倏地听见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什么人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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