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医资历深厚,在宫里向来德高望重,只替皇上和太后二人看病,今日只是巧合才来了凤栖宫。
这样的人连皇上都尊之重之,她一个小小婕妤,竟敢指着刘太医的鼻子骂他医术不精?
“那、那我们都吃了,可如何是好啊?”有胆小的妃嫔满脸通红,已经吓得快哭出来,捂住喉咙。要不是人太多,恨不得当即就把方才吃进嘴的糕点全部吐出来。
“无妨,”刘太医收起银针,并未理会文婕妤的咄咄逼人,缓缓道:“这糕点里放了一味蓇葖果,单吃无毒,但微臣记得,太医院前几日刚送到凤栖宫一味安神助眠的香薰,正是此中一味药物与之相作用,这才引发中毒昏厥。”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顿时有平日里被文婕妤欺辱嫔妃怨怼道:“贵妃娘娘待她那样好,竟使出如此恶毒的手段!”
刘太医写了个方子,令宫女下去抓药:“淑贵妃食用不多,只是暂时昏迷,待微臣施以针灸,应不久便能醒来,只是还需好好调理,排净余毒。”
见无人发落文婕妤,白若烟趁此时机,忙上前说道:“文婕妤在糕点里下毒,谋害贵妃娘娘,其罪当诛!”
荣妃听了,转过头去,看着一边战战兢兢发抖的文婕妤,随即道:“文婕妤毒害贵妃,暂时扣押在宫里,待皇上前来再做定夺。”
瑶妃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其中缘由,自是一脸迷茫。
文婕妤往日里不是与淑贵妃最要好的吗?她不抱紧这个大腿,平白去毒害贵妃做什么?
她皱着眉,又不安地抚了抚胸口,方才她也吃了那糕点,若是对身体有害……瑶妃想起从前文婕妤打着周旖锦的名号,没少得罪自己,不由得眼底闪过一道凶光。
她愤怒道:“大胆文婕妤!谋害贵妃是重罪,在座众姐妹也都看见了,依我之见,文婕妤无视王法,不如打入大牢看审!”
得罪了三妃,文婕妤再也没有底气,跪在地上哭喊:“嫔妾知错了,嫔妾只是一时糊涂!”
此事她做的如此谨慎,怎会这样败露……她低着头,恨得咬牙切齿。
瑶妃不依不饶:“来人,拖下去!”
“娘娘救命!”恐惧蒙上心头,文婕妤一个猛冲,转眼之间忽然已经趴到了周旖锦床前。
“姐姐,我们可是最好的姐妹啊……”她涕泗横流,紧紧抓着周旖锦的手摇晃推搡。
宫里向来墙倒众人推,如今她唯一只期盼周旖锦能醒来,或许能饶恕自己。
“住手!”刘太医呵斥她,文婕妤却不为所动,一副势必要把周旖锦摇醒的架势。
众人正看戏,却不知周旖锦心里跳如擂鼓,她从前向来不屑于耍这些小手段的,如今却生活所迫装晕,没人近身还好,如今被这大力一推,险些露馅。
忽然,一旁的苏新柔站出来,大声斥责文婕妤道:“放肆!娘娘金尊玉贵,岂能容你冒犯!”
凤栖宫众宫人这才反应过来,一哄而上,将文婕妤拉开。
一场闹剧就要散去,周围声音渐小,周旖锦终于松了口气。
许久,听着周围安静,她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丝,忽然看到面前一张女子惨白的脸,触电一般地合上了。
那是荣妃正站在她床前,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荣妃向来身子不康健,脸色煞白,眉毛纤细,但又涂了艳红的唇脂,往上去仿佛纸糊的假人一般。
刘太医见状,忙上前圆场:“微臣给娘娘施以针灸,想必不久便能醒来。”
话音既落,周围众人都回避,可荣妃却没有一毫想走的心思,仍一动不动站在她床前。
她位份极高,没有人敢赶她走,只得纵她留在这里。
银针扎下去,周旖锦心头揪成一团。
她小时被养的娇皮嫩肉,素来极怕疼,哪怕是最细的银针扎入,也忍不住微微颤抖,更何况刘太医为了掩人耳目,挑了些醒神的穴位针灸,使那疼痛感更加明显了。
她闭着眼,心里无比紧张,却一动不敢动。她想着方才荣妃的模样,心脏仿佛快要跳出来一般,周身的空气都凝固着,闷闷的难受。
一片混沌中,她忽然想起昨日魏璇与她商议此事的场景。壹趣妏敩
男子一袭有些过时的单薄衣衫,身形挺拔,眉眼柔和,薄唇轻动之间,却能说出那样大胆又缜密的计划。
年少万兜鍪,从前是她未留意,太小看他了——能坐在盘龙宝座上的人,该是怎样的千谋万算,冷血心肠。
若非她早有准备,不久的将来,他亲口下圣旨赐死自己时,也是这样一番神情吗?
不知过了多久,周旖锦才缓缓转醒。她疼得脸色苍白,额头出了微微一层冷汗,倒是显出病色。
倏地,听见外面一阵喧哗,魏景脸色沉郁走进来。
众嫔妃叩拜,魏景走到一半,看见被五花大绑的文婕妤,眼神忽然变得凶狠起来。
没用的东西,魏景腹诽道。
荣妃向他说了原委,众妃嫔都是亲眼所见,文婕妤无从辩驳。
“娘娘,求您饶恕!”此时向魏景求情无非是催命符,文婕妤只得向周旖锦不断哭喊,她涕泗横流道:“嫔妾只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求姐姐宽恕,我们是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姐妹啊……”
声声落耳,周旖锦却不为所动。文婕妤越是求情,她心里被剜出的口子越是血淋淋滴着血。
十几年的姐妹情谊,她对文新乔虽算不上掏心掏肺的好,但绝不亏待,甚至就是因为她,文婕妤才能有机会进宫,封了婕妤的位份,满宫里无一人敢轻慢她。
可就是这样深重的情谊,却被她转手拿去向魏景献媚。
周旖锦不为所动,文婕妤的嘴被下人用布堵住,发出阵阵呜咽。
魏景心中怒火阵阵,不禁脸色阴沉,历声道:“文婕妤谋害贵妃,传朕旨意,即刻打入大牢,择日问斩。”
话音一落,众妃嫔都惊讶不已,连瑶妃都忍不住看向文婕妤。本朝以来还没有嫔妃被处死过,若是犯了大错,无非是打入冷宫,最多是被罚为奴婢。
魏景决意要拿文婕妤向周旖锦示好,并未觉得不妥。转眼间文婕妤被拉下去,魏景走上前,到了周旖锦床前,又换上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接过宫人手中的药碗。
他望着周旖锦,神情温柔:“朕服侍你喝药。”
天子屈尊降贵哄她,平常人求之不得,周旖锦却愣了许久。
她被扶着坐起来,微微仰头看着魏景,麻木地咽下递到口边的药。
药汁温热却苦涩,渐渐在舌尖蔓延,久久难消。
毒是他下的,药也是他喂的——皇恩浩荡,不过如是。
“皇上,文婕妤为何要害本宫?”周旖锦凝望着魏景,明知故问。
她目光如柔弱的藤蔓,往日里神采飞扬的眸子带着灰蒙蒙的柔雾,魏景被看的心底发毛。
他拉起周旖锦的手,轻声安慰她:“文婕妤蛇蝎心肠,其罪当诛,你放心,朕不会再让人加害于你。”
魏景顿了顿,又道:“你生了病,便不必去给太后请安了,昨日使臣进贡了上好的药材,许多都是稀世罕见的,朕一会儿差人送到你宫里来,给你补补身子。”
“今日若非太后娘娘体恤,臣妾恐怕遭遇不测。”周旖锦低着头,眼里隐隐含着泪,浑然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问道:皇上可否准臣妾母家送位医师进宫,照顾臣妾饮食起居,以免再遭厄难。”
魏景递药的手顿了顿,汤匙轻颤,药汁险些洒在被褥上。
周旖锦已是心平如水,不再看魏景那些小动作,自顾自道:“臣妾的哥哥还在边疆,若是知道这件事,恐怕是十分担心难过。”
“依你吧,”魏景终是妥协,眼里仅剩的温柔也不复存在,他把药碗搁下,在桌上磕出轻轻响声:“贵妃好生休息,其他不用多虑。后宫事宜众多,你若是身子虚弱,不妨让瑶妃协助你一二。”
他这一遭赔了夫人又折兵,心中气愤不已,攥着手里的佛珠,几乎快要捏碎。
周旖锦嘴唇轻微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半晌,她眼神从桌上的药碗慢慢移开,说道:“臣妾谢皇上关心。”
浣衣局,苏新柔高兴地推开下房的木门。
五日前那糕点一事,终是尘埃落定。文婕妤谋害贵妃罪证齐全,被下了大牢,不到半月便要问斩,只是不知为何,这件事之后,皇上仿佛心生不满似的,再未踏足凤栖宫。
不过她那日为贵妃娘娘仗义执言,被娘娘好生赏赐了一番。桃红姐姐的腿伤才刚勉强能下地走动,不适合劳累,周旖锦便将她提拔为凤栖宫的大宫女,执掌内院许多事务。
“我看你的伤好多了,想必过两天便能下地走路了!”苏新柔挽了如意发髻,两团精致的编发梳在脑后,衬得她年轻的小脸明媚可人。
苏新柔给白若烟擦完药膏,满脸喜气洋洋。
贵妃娘娘给的这药果然效果极好,才这么短短几日,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只可惜创伤太大,还需一些时日才能痊愈。
“伤的这样重,以后怕是要落疤了。”白若烟低头看着药膏,心中怨怼。
“能好的这么快,我真是惊喜不已了!”苏新柔感慨。
白若烟没有惊讶,仿佛她为自己做这些都是应该似的,面色毫无愉快之意,闷闷地“嗯”了一声。m.sxynkj.ċöm
苏新柔想起在凤栖宫的这几日,仿佛一脚踩在云端上似的,轻飘飘不像现实。
贵妃娘娘才不像外界传闻那般凶神恶煞,她反倒觉得娘娘虽周身气质清冷了些,人却十分温柔,体恤下人。
娘娘不仅给了她药膏,甚至还让她暂时接替从前大宫女桃红的活计,掌管内院事物。
凤栖宫的大宫女,是何等风光的人物啊!
贵妃娘娘权势风头极盛,连带着下人也得势。往日里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别说她们,便是连那些才人小主,都要敬上几分的。
“阿柔,想什么呢?”见苏新柔一脸粉红色泡泡,白若烟身手推了推她肩膀,“对了,这几日你上哪去了?怎么老是不见人影?”
“没、没什么,”苏新柔回过神来,脸上盛满笑意,“还没告诉姐姐呢,有个天大的好事!”
“什么?”
白若烟猛的提起神来,满心忐忑的欢喜。
天大的好事?难道……是她在这磋磨人的浣衣局待了太久,皇上终于知道了她,要封她入后宫,因此赐了这膏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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