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征战沙场。
手握人命无数。
练就一副冷血无情的心肠。
此时,却为一外室动了私念。
而这一瞬间的恻隐之心,连他自己都未发觉。
此时此刻的耶律肃,威严的令人想要屈膝、臣服。
谢安的双腿微颤,险些就要下跪。
“是……”
谢安身为医者,理当挽救每一位病患。
但——
医者不许诺。
他已尽最大努力,剩下只能依靠夏氏自己能否撑得过来。
这些话谢安自不能说。
只得拱手折腰,“属下定竭尽全力!”
直到今晚为止,夏宁生死未定,虽然凶险,但旁人能做之事寥寥,留一个雪音在旁边守着,谢安在外头等候便可,其余人等留下也无用。
耶律肃今日从朝堂下来,手边尚有一堆事情待处理,实在无暇留下。
与何青一并回了书房。
书房也在前院,一旦有任何动静,他立刻就能赶到。
何青自知这事他需担绝大部分责任,进了书房后,立刻双膝跪下,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属下护卫不力,致使夏姑娘被黑衣人所伤,请将军责罚!”
耶律肃面沉寒霜,直视何青,问道:“一一交代清楚当时是什么状况。”
何青维持着姿势不变:“三名黑衣人见马车驶来后现身偷袭,车夫引出车内夏姑娘身份后,两人于马车外伏击,一人纠缠车夫但并未下死手。夏姑娘身手了得,用藏在手中的银钗刺中一黑衣人后,黑衣人倒地不起。夏姑娘很快体力不支,假意被余下一黑衣人擒拿,刺中对方后引来黑衣人愤怒,属下判断失误未及时示意暗卫出手营救,让黑衣人得逞狠狠踹了姑娘心窝处一脚后,暗卫才出面击杀一人。”www.sxynkj.ċöm
“两个黑衣人都对夏氏下了死手?”耶律肃皱眉,搁在书案上手掌曲起,食指点了两下案面,“没有其他怪异之处?”
“据属下在暗处观察,并无!”
就因何青与耶律肃怀疑此次行动是别有所图,所以迟迟不现身救援,直到两个黑衣人对她下了杀手,这才打消疑虑。
这一次,黑衣人是彻底要取夏氏的性命。
何青虽担了大部分的责任,但这事终究是以耶律肃而起。
没有他的授意,何青哪里敢袖手旁观至此。
那些黑衣人受谁所雇,与上一次的是否受同一人雇佣。
最关键之处,他们为何都要取夏氏的性命。
这个问题,很快就会有答案。
耶律肃收起神思,再一次看向何青:“等夏氏醒来,再去暗卫营领罚,退下。”
何青再一次磕了个头:“谢将军!”
何青退下后,耶律肃才忙了起来。
门房接连来报,哪位大人来了,要见将军。
今日朝堂之上,因萧齐风滑稽受伤,拖迟换防军归期,几派人争论不休。自有那看不惯兵部尚书的官员提议将主帅萧齐风留在军营‘好好’养伤,待伤好了再上路,免得行军途中不是这儿断了就是那儿裂了,再拖累队伍。
本来能回京过元宵的,一拖,只能回京过清明。
这话气的萧尚书指着那人的鼻子骂:“你说谁回京过清明!”
也有那萧尚书一派的官员道:“此次换防西疆颇为极忌惮,我方未折损一兵一卒,已是这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幸事!其中多少也有主帅的功劳!”
更有支持耶律肃的官员似笑非笑的说道:“这多少是多少啊,依我看,多的慕副将军之名,少的是才是萧家公子罢!”
更是连主帅一次都不愿意冠上。
谁挂了帅旗,未取敌方性命,反倒被自己的坐骑伤了的主帅。
彻底成了南延史上一大滑稽。
吵了小半时辰后,渊帝才出声制止:“好了!有什么好吵的!此次换防兵卒未损乃是幸事,怎么到了你们口中吵翻了天!”
群臣齐齐谢罪:“陛下息怒!”
渊帝未让他们平身。
视线扫过这群磕头跪拜的群臣。
这些人,这些压下的脑袋之中,又有多少个是真正衷心于他,衷心于这南延的。
最终,视线仍落在耶律肃的背上。
良久,渊帝开口命他们平身。
萧齐风归京一事最终仍按原计划行事,换防军继续留守边境,待主帅伤势恢复后,再行返京。
此次换防西疆过于安分,渊帝担心西疆恐别有居心,换防军继续留守,也能威慑西疆。
可是,真正能威慑西疆的是何人?
那个被自己坐骑踩伤的主帅?
滑天下之大稽。
恐怕是那位副将。
骠骑将军一手提拔出来的慕副将吧。
又或是——
陛下仍忌惮着骠骑将军的权势,将他身边的慕安调走,这才能放下心来。
定下这旨意后,耶律肃匆匆回府。
但其他朝臣可不愿意放过他。
待何青走后,耶律肃推了好几个同僚,有几个实在推脱不了的,由他一手提拔出来的,只得去见客的花厅见一面。
直到夜深,耶律肃才闲了些许。
而正室那边,迟迟没有夏氏苏醒的消息传来。
耶律肃正打算去看一眼,陆元亦一脸官司的求见,这幅苦大仇深、揪心挖肺的模样,让何青吃了一惊。
陆元亦本就生得黑而粗。
此时拧成这幅表情,看的让人实在难受。
耶律肃扫了他眼,言简意赅:“问出来了?”
陆元亦拱手回复,回的颇为艰难:“那两暗卫皆是死士,拿银子办事,不肯招。用了大半天私刑实在撑不住,这才供出背后之人。是……”他咽了下口水,稍稍抬起眼,揣度着耶律肃的表情,谨慎道:“说是……慕家……大小姐身边的……侍女。”
慕家?!
何青忍不住惊愕,立即看向耶律肃。
慕家大小姐不就是慕乐婉?
将军的未婚妻?
书房内一片死寂,静的过分。
隔着两堵墙的正室里,更是死寂的过分。
直到现在,夏宁依旧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谢安有些坐不住了,两副汤药已经灌下去了,是死是活总得有个动静才是正常的,这夏姑娘闭着眼没有醒来的样子,实在不对劲。
天色渐深后,他号了三四回脉。
在屋子里踱步徘徊,捋着胡须,啧了声道:“不应该啊……难不成还有什么事被我疏漏了……”
念完后,谢安看向安静守在床边的雪音。
朝她招了招手,“丫头,你来,这夏氏昨日、今日吃什么了,用什么了都仔细和我说一遍。”
雪音开口要答,忽然想起一事来。
但她表情向来冷漠不多变,谢安也不曾看出她的异样,只听得她问道:“姑娘吃的多为清粥小菜,喝的是温水。用的……”她顿了顿,“与用的也有关系?”
“她用了什么?”谢安察觉出不对来。
雪音又问:“不小心碰了有问题的香囊一下,闻到些味道,用手摸了也有关系?”
谢安一听见香这一字,头如斗大。
“她又碰——哎哎哎哎你往哪儿去!”
雪音脸色终于变了,转身直接往外门外走去。
谢安打算去追她,问清楚到底又摸了什么香料!又是从哪儿摸到的香料!可雪音走的极速,他才抬脚走了一步,想起尚未苏醒的夏氏,烦躁的跺了跺脚:“急死个人了!”
雪音离开正室后,直往书房走去。
书房外无人留守,何青与陆元亦都在里头。
雪音敲了门,在门外恰好听见他们提及慕家大小姐身旁的侍女雇佣了死士伏击夏姑娘。
当下无法冷静。
按夏姑娘所言,能送香囊的,可能就是慕家小姐。
不等耶律肃允她入内,径自推门而入。
引来耶律肃冷冷一撇。
雪音双膝跪地,清冷的声音夹杂着一丝颤意:“属下有要事要报!请将军听后,再行处置!”
陆元亦与何青也一并看向她。
略有疑惑。
难道是夏氏出事了?
耶律肃扬了下下颚,准许她继续说下去。
雪音才敢继续说道:“昨日将军带回来的香囊中的东西有异!请将军卸下后,交由谢先生检查!”
她这一言,让人何青狐疑。
香囊一事,仅有他一人晓得。
雪音是如何得知的?
还一口咬定有问题?
耶律肃脸色未变,下了指示:“何青,你去正室将谢安换来,若夏氏有任何不妥,即可来报。”
何青急忙去换谢安。
谢安一见他来,如遇神明,双手合了合,问了句雪音去哪儿了,得了回复小跑着往书房去。
进书房后,第一眼就看见雪音跪在地上,张口欲问,一个东西朝着他扔来。
谢安不自觉的伸手接住,放到鼻下轻轻一嗅,沉思须臾后,才向雪音问道:“你说的就是这个香囊?”
雪音点头,声音稳了些:“是,谢先生,这香囊里的东西对姑娘此次的病及……”她含糊了一句,“将军,可有影响?”
谢安端正了姿态,向着耶律肃的方向略一拱手,神态严肃的回道:“回禀将军,此囊填充的香料的确有问题,此为东罗传来的一种情药,其中滴入一人的鲜血作为香引,长久使用此香料者便会对献血之人情根深种,不能自已。若长久使用此香,会伤及动情之人的心智情绪,逐渐出现暴怒,再至痴傻。这香料听着虽为吓人,但短时间内不会对人体有害,夏姑娘昏迷至今未醒,怕是与此香的关系不大。”
“有劳谢先生,”耶律肃得知香囊有问题后,并无愤怒等情绪,只眼底的寒色浓重几分,对谢安时,口吻还算平和,“今夜未过,夏氏身边离不得人。”
谢安解了心中的疑惑,耶律肃也未中毒,他便离开了。
耶律肃的眼神再一次落在雪音身上。
语气变化。
厉声寒气:“雪音,你是如何知道香囊有问题的。”
雪音垂下头,并不作答。
紧咬着牙齿,脸色略微发白。
见她这番反应,耶律肃心中已有了猜测,面色沉下,语气愈发冷凝:“你一直呆在暗卫营中从未离开,我更不记得请了什么先生教你闻香识毒。香囊有问题这话,是谁教你的,说!”
最后,手掌抬起,在案上重重落下。
动了怒气。
神情愈发骇人。
雪音一心爱慕、敬重于他,此时被呵斥一声,早已生了惧意,怕今后将军不再用她,暗卫营也不会留她一席之地。
她失了坚持,便将什么都供了出来。
“是夏姑娘与我说的……”
她垂着眉眼,内心煎熬。
知道自己背弃了姑娘,但——
比起夏姑娘,将军才是她的主子。
耶律肃想起那晚香囊调出后,夏氏掩鼻,又用帕子捂嘴的动作,当时他看在眼底,只认为这是夏氏的妩媚做作之态。
并未上心。
现在想来,怕是她闻见味道的那一瞬间,便知道了里面是什么东西。
她自小长在天青阁中,这种的东西对她而言,并不陌生。
夏氏知道后,却故意不说。
反而说给说雪音听。
她为何不说?说了香囊有问题后,怕自己会疑心她善妒而不在恩宠于她?
不会。
夏氏最爱邀功。
一点小事,便求这要那。
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譬如允许她外出,允许她习武强身。
若她说出香囊有问题一事,他说不定会动了将夏氏留下来的念头……
她不愿留下?
是要回小院?
她心心念念着小院里的那些下人,想要回去也在清理之中。
另一念,却又浮上心头。
又或许是——
几个异样的瞬间被拼凑起来,所有的违和之处似乎都能绕着这一念联系起来。
耶律肃的强压下心中腾起的愤怒,眼神极寒极冷,开口是的语气冷冽冻人:“传赵刚来书房,立刻!”
赵刚一直在将军府里游荡。
他被分去了小院跟着夏宁。
近日夏宁呆在前院正室,有何青、将军等人坐镇,他这贴身侍卫便派不上用场了。
得知将军传他去书房问话,正了正着装,提着轻功一路半走半飞着去了。
进书房行完礼,耶律肃命他将坠崖的前几日,小院里发生的事情巨无事细的回禀。
即便离着有些日子,但赵刚只短暂回想了下,就一一仔细说来。
“自卑职去了小院后,夏姑娘只出了两趟门,一次是去京城参加中秋灯会,一次就是出门上香,其他时间大多都在屋子里绣花、作图、练功,小院也不曾有外人来访。自从——”他斟酌了下语气,说的谨慎了些:“得知将军的婚事后,姑娘开始难以入眠,就说要去上香祈福。”
说完后,赵刚又想起来一件事,忙补充道:“还有一事,天青阁送来了个妆奁盒子,说是天青阁收拾物件,翻出来姑娘的旧物,特地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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