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趣文学 > 言情小说 > 逃离死亡[无限] > 第 130 章 镜匠(33)
  低哑的声音在这个幽暗的空间里令人毛骨悚然,特别是当话里的内容直指自己时。

  也就是在这时候,苗游才发现他的声音有些不对劲。

  最初苗游以为这是副本的标配,氛围特意营造得阴森恐怖,改改npc声音装神弄鬼也是蛮正常的。

  但现在才惊觉,其实是克劳瑞斯的情绪不太对劲。

  声音还是那把自己听了二十多年的熟识声音,但剔除那点熟悉感,以第三方的角度来听,苗游只会觉得说话的这人像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发现了这一点后,其余的违和感也浮现出来了。

  克劳瑞斯有点像行尸走肉。

  在刚刚扣着桶往地上淋血时,有好几次被脚下的凸石绊到,每次都是踉跄了一下,又缓慢僵硬地直起了身子。

  起初苗游只是以为他不太适应这具躯壳,现在看来可能还有别的因素。

  婴儿的遗体与其他诡谲物品一同被抱起,挤成一团,腿骨紧杵着那双污绿色眼瞳,像是要把它按进去一般。在克劳瑞斯看来,这个婴儿可能与指甲、头发等死物没什么分别,动作间看不出一点怜惜与小心。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血阵面前,沉默地摆放了起来。

  东西的摆放似乎有着一定的规律,他总是把一样东西放在某个不明符号上,迟疑一会儿又拿起了它,换到了另一个位置上,不怎么熟练。

  按理说,他筹备了那么久的计划,这么生疏实在是有些奇怪,但苗游没功夫细想了,他想把身体夺回来,不然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归克劳瑞斯所有了。

  但自他清醒过来就一直在尝试,不管怎样都完全感受不到身体里克劳瑞斯的存在,没有实感,找不到目标,虚空又无力,很茫然。

  “别白费劲了。”克劳瑞斯突然出声,“除非我主动把身体让给你,不然做什么都没有用。”

  他跪在坚硬的岩石上摆弄着手中的东西,边对苗游说出了这样的一段话。

  他能知道苗游的动向。

  “你要做什么?”苗游尝试在脑内与他对话。

  没想到克劳瑞斯真的回应了:“你说呢?”

  苗游:“只是想要我的命吗?”

  克劳瑞斯的手指在婴儿脸上喇过,像是在搜寻记忆,想想他应该被放在哪个位置,半天都没有再回应。

  溅在地面的星星点点血液在跪坐下来时蹭上了衣服,此时的苗游看起来就像一个刚犯了命案的凶手。

  不过事实也是如此,“他”即将杀掉“自己”。

  “不是哦,”等放定了婴儿后,苦恼的他声音才染上些微愉悦,“主要是想看看,你死后他会是什么反应。”

  “谁?”

  “那个叫黎宿男人,嗯…或者说,你的恋人?”

  顿了顿,克劳瑞斯补上了一句:“也是亲手杀死我爱人的人。”

  苗游懂了,果然是曾经为了珀西夫人而杀了自己父母的人,看来他再泯灭人性,对珀西夫人的感情也是真的。而黎宿在他的面前拧断了珀西夫人的脖子。

  苗游:“他不会有什么反应。”

  克劳瑞斯低低地笑了出来:“我注视着你们,从进城堡后就一直在注视着,所以他不仅会有反应,还会疯。”

  就像他现在这样。

  苗游愣了下,脑子里的画面竟然真往自己死后会发生的情况里去了。他克制住危险的想象,继续跟克劳瑞斯扯:“你不是还需要用我的身体复活吗,这样杀了挺可惜的吧。”

  “需要,但不是我,你会以更美好的样子活在这个世界上。”他抚上了苗游的脸,指尖从高挺的鼻子划到了锁骨处,“确实是具不错的身体,甚至有些嫉妒你。”

  需要,但不是他,而且是以更美好的样子存活。

  苗游隐隐抓住了他的意思:“珀西夫人?”

  “菲莉帕。她叫菲莉帕。”克劳瑞斯竟是低低地笑了起来。

  但这次的笑与之前阴恻恻的不同,仅仅是喊出珀西夫人的名字,就带上了几分喜悦。

  “很好听对吗?又善良又漂亮,连名字都这么好听。”

  提起珀西夫人时更魔怔了几分,他的状态确实有点危险,嘴角越扬越大,脸上麻木与欢愉各半,分裂得有些惊悚。

  “可是她死了。”他说。

  “嗯,”苗游应道,“所以你要用我换回她。”

  克劳瑞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过没关系,我能让她回来。”

  苗游大致明白了他的打算,可能预期是通过共享生命来夺取自己的身体,然后用活人的身份活下去,不再只能寄居于僵尸女仆那种不似活物的东西上。

  但出了变故,黎宿杀了他的爱人。

  于是现在自己的作用就从共享生命变成了等价献祭。

  法阵之所以布置得不熟练,也是因为这是临时更改了程序。

  “让她复活又有什么用,你没办法活下来。”苗游斟酌着开口。

  克劳瑞斯笑了一声:“这又有什么关系?”

  苗游:“她还是会死。”

  克劳瑞斯秒回答:“不可能。”

  苗游:“她每天夜里都要警惕从镜子里出来的东西,你猜她是会被怪物折磨死,还是这么日复一日,恐惧至死。”

  克劳瑞斯不说话了。

  苗游见他沉默,继续煽风点火:“你以为她真的能一直好好活到老死吗?她根本没有能力能保护好自己。”

  克劳瑞斯还是不说话。

  “你让她再复活一次,只会让她再痛苦地死去一……唔。”

  从灵魂深处突然产生的剧痛让苗游痛哼出声。

  克劳瑞斯:“闭嘴。”

  “只会让她痛苦地再死一次。”但苗游强忍着这份疼痛继续说了下去,“走到现在这一步都是因为你,你为了自己的私欲,把她拢进了自己的保护区,她现在已经失去了求生的能力了,就算躲得过这次,下次也——”

  尖锐的疼痛从脖颈上传来,苗游止住了话头。

  不知他从哪里来的小刀,狠扎进了锁骨上方的颈窝,那是一处没有任何抵御力的凹陷,皮肉下却布满了神经。

  克劳瑞斯的情绪确实有了起伏,再不复行尸走肉的状态,就是活力有点太过了:“你可以继续说下去。”

  苗游问:“你不疼吗?”

  “一想到这是你的身体,再疼也只会让我愉悦。”他从地上有些费劲地爬起,朝一个方向走去。

  他又从黑暗里拖出了些东西。

  但这次不是破布兜子,而是一个垫了软布绸缎的简易棺材。

  事发突然,他大概也没能准备更好的,只用着绸缎一层一层铺满了底部,让木板不再硌人。

  绸缎五颜六色,长短不一,装进那口比较浅的木棺,边缘参差不齐地溢了出来,摊开垂到了地面上,就像绽开了一朵颓靡的花。

  而被装在里面的那个人,面容依旧,仿佛只是睡着了。

  苗游没有细看过珀西夫人的长相,只粗略扫过几眼,但单就这样,也烙下了个美人的印象。

  这次通过克劳瑞斯凝视着她的眼睛,苗游第一次仔细地观察她,发现她真的美得有些超出文字所能描述的模样,而从五官中也辨出与克劳瑞斯头颅有些相似的踪迹。

  克劳瑞斯算得上是个美男子,但珀西夫人的长相与他不是同一个水平线上的。

  “确实很美。”苗游对他说。

  哪知刚刚还对着苗游说她善良又美丽的克劳瑞斯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竟是被激怒了。他低低地骂了一声俚语脏话。

  苗游就算听不懂,也能从他陡然波动的情绪里辨别出来。

  他突然触及到了克劳瑞斯的灵魂。

  就在那愤怒的一刹那,灵魂鲜活了起来,仿佛有了实体。

  但稍纵即逝,一下子就了无痕迹。

  苗游明白了,他该怎么样夺回身体主权。

  “珀西夫人当时在你面前被杀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他问,“有没有哀求,有没有向你求救,而你却没有办法回应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黎宿拧下了她的头。”

  克劳瑞斯距离珀西夫人静谧脸颊只有几厘远的指尖顿住了,但他没再前进,反而握住了棺材的壁沿,指关节因用力有些发白。

  不知道是出于愤怒还是愧疚,反正他的灵魂确实再次动摇了,果然只要牵扯到珀西夫人,他就会很容易激动。

  恶毒的话语继续从苗游嘴里说出:

  “是一下就拧断了吗?哦,应该不会,黎宿的力气没那么大。他是第一下只拧断气了,然后反复尝试,再慢慢地把头颅拧下来的吗?骨头断了的时候,皮还连在一起,应该不好断吧?”

  这些无异于诅咒的话语让苗游也感觉有些不适,但他需要激怒克劳瑞斯。

  事情并没有朝他预想的那样发展。

  “草……”

  克劳瑞斯攻击了他的太阳穴。

  眩晕与呕吐冲动如实传达给了苗游,那瞬间感觉天灵盖都被掀了一样。

  之前扎过他脖颈的那把刀子,现在正浅浅地刺入他的太阳穴,单是这种深度,就足以让人疼痛难忍。

  克劳瑞斯威胁一般又进了几毫,苗游感觉脑袋都被贯穿了。

  他知道克劳瑞斯不会杀了自己,因为珀西夫人复活需要他,但折磨起来一点都不手软。

  尖锐的刀子一点一点地进入,克劳瑞斯甚至放慢了动作,折磨仿佛放大了数倍,苗游能感觉到冰冷的刀锋是怎样划开自己的皮肉,又是怎样被热血浸温,火辣辣的感觉如蚂蚁钻进了大脑,疯狂啃食着。

  “感受到了吗?她应该当时就是这种感觉。”克劳瑞斯突然出声。

  他的声音也像在隐忍着什么痛苦,灵魂共同寄生在这个躯壳内,他是顶着这份疼痛把刀子一寸寸插入的。

  苗游:“你可以直接把我捅死,但到时候你的菲莉帕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克劳瑞斯还是自顾自轻轻转动了下刀柄,苗游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以什么形式存在的,如果有实体,那一定是咬紧牙关出不了声,不让疼痛泄露。

  身体在克劳瑞斯手上,最终还是他占了上风。

  见苗游终于安分,他喘了口粗气,慢慢地把刀拔了出来,刀身贴着皮肉划动的黏腻感让人头皮发麻。

  克劳瑞斯站在原地平静了下自身的状态,然后弯腰把他的爱人抱了起来——

  女人柔若无骨的手垂了下来。

  他只抱起了珀西夫人的身体,头颅在棺材里滚动了一下,那姣好的面容撞进了柔软的绸缎中。

  整个画面迤逦又诡谲。

  很显然这是要正式开始了。

  这种无力感太致命了,试图激怒他的成效也并不显著,除去最开始克劳瑞斯猝不及防破了防,之后都不为所动了。疼痛既打断了苗游的思绪,也能让克劳瑞斯被怒火占据的脑袋暂时冷静下来。

  就是在这个时候,黎宿出现了。

  从克劳瑞斯的背后,双臂缠上了他的脖子,把他狠狠地带摔落地。

  眼前的世界一下子颠倒了,晕乎了一下,这才透过克劳瑞斯的眼睛看到了正低头俯视着自己的黎宿。

  黎宿面带迟疑,似乎是不懂后续要怎么处理,从背后偷袭时黎宿也不敢下重手。

  跌倒时珀西夫人被克劳瑞斯紧紧护在怀中,没有遭到什么破坏。

  但克劳瑞斯就这样仰躺着看着黎宿,半天没有说话,这让苗游感觉有些奇怪。

  直至他看到了,从天花板上伸下来的利爪。

  那曾经让他觉得星星点点有些漂亮的夜明宝石开始动了,苗游这才知道克劳瑞斯这么有恃无恐的原因。

  “逃……”也许是想说话愿望过于强烈,苗游终于有一瞬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但很明显黎宿根本不会听他的,反而因为他突然的清醒,而又分神了几分。

  他惊喜道:“你能控制身体吗?”

  顶上的那些“夜明石”也进入了火把映照范围内——

  与镜子里的怪物几乎没什么差别。

  苗游想起来了,这个家族里那些被献祭失败的人会徘徊在祭坛附近!

  那这些就是了。

  黎宿毫无感觉,把全部心思全放在了苗游的身上。

  怪物倒吊着挂在他的头顶上,慢慢地舒展着它们的身体。

  身体越拉越长,距离黎宿的脑袋也越来越近。

  它们朝黎宿伸出了自己尖锐的爪子——

  “上、面……”苗游几乎是咬着牙发出的这两个字。

  黎宿反应很快,接收到他传达的信号后秒速抬头,风声一划,黎宿往后踉跄了两步,躲过了这一下足以洞穿他脑袋的攻击。

  苗游松了一口气,但就是这么一松懈,克劳瑞斯夺回了身体。

  怪物如落石般不停地往下掉,倒吊的身子在接触到崎岖不平的地面上时已经是四脚着地,十分敏捷。

  乍看之下它们与镜中怪物一模一样,但还是有不同的地方。

  这里的怪物也是血肉表露在外面,没有被皮肤覆盖,但这里的怪物血淋淋的肌理上,东一块西一块地透着如同东西过期发坏的乌黑与深绿,像一块牛肉在常温里放太久,滋生了霉菌一样,而镜中的那些还保持着鲜艳的血淋淋模样。

  还有一处特别明显的不同,它们不会发出那种如地狱恶鬼低鸣的风箱声,就这么静静地把黎宿包围在其中,注视着他。也就是因为这份如同死物一般的安静,苗游和黎宿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它们。

  怪物无视了躺在地上的活人身体,把目标放在了黎宿身上。

  克劳瑞斯从地上坐起,第一时间是去检查珀西夫人的身体有没有地方磕磕碰碰到了。他背向着黎宿,根本不在意会不会被偷袭。

  这里所有的怪物,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阿游?”黎宿身处严峻局势,却关注着这边的动态,也许是大约有了猜测,他叫得有些小心翼翼,像是怕稍微大声点,就能把苗游吓得缩回去。

  克劳瑞斯没有理他,垂眸细细地观察怀中的无头身体。

  苗游看不见身后的状况,只听见黎宿问:“他在哪?”

  整个空间里只能听见两人浅浅的呼吸声,那占满了地面的怪物如同死物一般,发着微蓝白光的眼瞳一动也不动。

  青年坐在火把下,怀抱着一具无头女尸,低着头目不转睛。他被四肢着地的血红怪物保护在身后,而被它们当做目标的另一个高挑男人则无视了身边的怪物,眺望着被分隔开来的青年与尸体。

  火焰不停跳跃,拉长了一道道奇异的影子,整个画面十分诡谲。

  “幸好没事。”青年突然自言自语了一句。

  然后才把视线从无头尸体上移开,回头看向男人。

  “你来了。”他对黎宿说。

  克劳瑞斯对他出现在这里没有一丝惊讶,反而很淡然。

  那张熟悉的脸下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苗游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烦躁,不管是他们还是伏乐生,都太过小看这个副本了,虽然一直在副本里都很谨慎,但也有些自大地坚信自己不会通关失败。这次的副本让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挫败。

  他还是太依赖于暴力手段了,不管是那个仿佛没有止境的噩梦,还是身体被夺只能眼睁睁看着的现况,都不是用以往的单一手段就能解决的。

  副本想让一个玩家死,可以用很多方法做到,之前只是侥幸撞上了最容易解决的困难罢了。

  克劳瑞斯打了个招呼后,便揽着珀西夫人的腰从地上起身,然后径直朝祭坛中心走去。

  “你要做什么?”黎宿蹙眉。

  “或者你可以猜一下?”克劳瑞斯说。

  比起苗游刚醒过来时见到的阴郁状态,此时的克劳瑞斯面对黎宿语气轻松寻常,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如果不是他刚刚表露出来的恨意,苗游是真的看不出来这个副本boss不是在遵循残害玩家的规则所以才想致他们于死地,而是只单纯地想为爱人报仇。

  黎宿不语。

  他有意嘲讽几句,但苗游的身体现在在他手上。

  心里的杀意是欺骗不了自己的,直到现在,黎宿也没有后悔杀了他们,只是懊悔没有除干净,留下了祸端。

  克劳瑞斯也不在意他是否有回应,自己接了下去:“我只是想让你也经历一下。”

  黎宿冷冷地说:“是我动的手。”

  “你的意思是任我处置吗?不行哦,”克劳瑞斯说,“那就太便宜你了。”

  说话间他已经抱着珀西夫人来到了法阵的中心点,一个画着抽象太阳符号的地方。

  太阳发散的光辉在他的手笔下变成了如闪电般带有棱角的不规则线条,而本体圆形则被一条弯曲曲线贯穿,非但看不出灿烂,还很诡异。

  克劳瑞斯把珀西夫人轻轻放至地面,腥臭的血浸上了棉白裙子。

  然后他反身回去,把珀西夫人的头颅也接了过来。

  棺材离黎宿不远,因得这个转身,苗游才看清了黎宿现在的模样。

  沉着脸,与平时的面无表情没什么差别,却从眼神里透出了阴鸷与暴戾,仿佛风雨欲来。

  见克劳瑞斯接近,黎宿开始有动作了。

  他一脚踩在面前怪物的脸上,把它踩踏着摁了下去。怪物的骨骼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喀喀声,应该是断了。

  黎宿想的是,尽快甩开前进路线挡着的怪物,去到苗游身边,为此他的掌心凝聚起了冰蓝色光芒。

  宝石的力量还在他的身上,虽然一借用,那股暴戾的情绪又会卷土重来,但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只是这个数量的怪物,他能解决。

  被他踩脸的怪物被辗轧在了脚下,紧贴着地面无法动弹,但这不影响它伸出了双手,想要去抓黎宿的腿。

  黎宿早有准备,精准地躲避了那两只手,脚尖方向一变,把怪物整只都踢了出去,压倒了一片它的同类。

  但也因此,黎宿面前的小空间空出来了,其他怪物补了上来,挤到了他的面前。

  黎宿伸手掐住了飞扑过来的怪物的脖子,入手全是冷涩又黏腻的厚重肌理,它们的身体很是神奇,明明看着像是正常的肌肉组织,但掐上去却像捏了把面团,五指摁入了几分,指缝里溢出了血水。

  黎宿为这恶心的触感皱了下眉,但他没有迟疑,躲过另一只尖爪,掌心蕴含着的充沛力量直接轰炸了过去。

  嘭。

  它炸开了花。

  从脑袋到胸膛都迸裂开来。

  黎宿不可避免地被溅射到了一些恶心的肉块。

  他的手段比之前的要残暴不少,但这次没有人阻止他了。

  被轰炸了的怪物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爬起来,而是挣扎地抽了抽,然后回归平静,真正地变成了死物。

  如果换做是人,看到同伴变成这个下场,肯定再也不敢凑上去,但它们的脑子在最初的献祭中便已经死亡,留下的只有一具不人不鬼的躯壳,连痛觉都不甚灵敏,只知道前仆后继地攻击。

  这让现在需要时间的黎宿非常棘手。

  而克劳瑞斯轻松取得了头颅,闲庭信步回了法阵。

  他把头颅精准地放置在无头尸体的脖颈处,想营造出她还活着的景象,也许是珀西夫人的遗容太过安恬,至少那断裂处明晃晃地彰显着存在,画面也不违和。

  克劳瑞斯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那把带着血丝的小刀。

  在手腕上比划了几下,然后真的用力一划——

  鲜红的血液溅上了珀西夫人的脸。

  克劳瑞斯任鲜血流淌,另一只手亲昵地抹去了珀西夫人沾染上的血腥。

  他背对着黎宿,那边看不清他在做什么,但很快地,红色晕染了整个衣袖,那是苗游在前不久刚换上的白色衬衫,红白碰撞,色彩张力很是触目惊心。

  手腕内侧的神经很多,不知道割断了哪些致命地方,与极大失血量一起的是克劳瑞斯极速白下去的脸色。

  他的脸上没有痛苦的神情,仅仅因为身体本能呼吸重了一些,在手腕伤口处又狠狠划了一刀后,闭上了眼睛开始他的诡异低语。

  苗游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能猜到这应该是仪式的一部分。

  克劳瑞斯无视了另一边血肉横飞的场景,自顾自地开始了等价交换,用苗游的命,换回他的爱人。

  “你在做什么?”苗游试图在脑内干扰他。

  没想到看似专心在举行仪式的克劳瑞斯在大脑里回应他了:“不要着急,很快就行了。”

  苗游:“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克劳瑞斯:“痛苦而死,然后被它们分食。”

  “听上去好像会很难受。”

  “还行,可惜我想不到更好的死法了。”听口气克劳瑞斯还有些遗憾,“早知道会遇到你们,我应该钻研一下怎么让人最大痛苦地死去。”

  他的嘴里还念叨着那些古怪腔调,与苗游脑内对话倒是有来有往。

  在克劳瑞斯的角度来看,玩家们——或者说单纯指他和苗游以及伏乐生,是威胁了他美好生活的存在。

  苗游:“一开始是你招惹我们的。”

  从私生子的诞生只为献祭,到苗游这个身份角色被强制共享了生命,全都是冲着他们的命来的。只不过是他们命大,没能如克劳瑞斯的预料那般惨死。

  而黎宿做的也只是以牙还牙,到他嘴里就变成了恶人。

  苗游嗤之以鼻。

  他确实是不想黎宿在宝石的影响下做出这种事,但不代表他觉得是错误的。

  “你们的生命源于我,为我所用又有什么不可呢?”

  “那你的父母呢?”按克劳瑞斯的说法,他的生命也源于他父母。

  “啊,他们啊,”克劳瑞斯的语气有些不以为然,“谁让他们有了不该有的想法,死不足惜。菲莉帕比我自己更重要。”

  苗游无话可说。

  他紧接着说了下去:“继我父母后,是你们盯上了菲莉帕,这让我有些生气。”

  黎宿还被拦在另一侧,他肉眼可见地暴躁了起来,当敌对数量到达一定程度时,碾压性的力量也不能很快突围。

  “行了,他一时半会儿也过不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克劳瑞斯问。

  苗游顿了顿,问:“那个给你祖先宝石的老者,到底是什么由来?”

  “是神。”他说。

  苗游还未从他这么直白的称呼上反应过来,他又补充了一句:“祖先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因为他才有了现在的珀西家族,所以我们世世代代都叫他神。”

  原来如此……

  还以为能敲定老者的身份了。

  看来他这里也问不到什么,苗游也坦然了起来:“与他无关,你们家族的崛起完全是因为你们足够泯灭人性。”

  克劳瑞斯笑了一声:“谁知道呢?”

  他的古怪咒语越来越轻,已经趋至无声了,而法阵各处的死物也微微震动了起来,不管是指甲还是腿骨,甚至连那个死婴,胸口也有了起伏。

  这在苗游看来无异于接近仪式尾声,既然无法阻止,那也没办法了。

  他不担心黎宿,按照他现在持有宝石的状态,再来一倍鬼怪也杀不了他,再次拧断克劳瑞斯的脖子只是时间问题。

  等克劳瑞斯和珀西夫人都死了,应该也就通关了。

  至于自己,没办法就算了吧。

  但也许是他们之间有着什么奇怪的磁场,正在应付那些怪物的黎宿突然出声了:

  “阿游。”

  嗯?

  苗游下意识回应他,然后才发现现在无法传达给他。

  “别死。”

  原来是想说这个。

  但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克劳瑞斯的嘴唇已经开始泛青了,因为身体的血已经趋近流干。

  红色把他身上的衣服整件染成了红色,珀西夫人像躺在绽放的玫瑰花田中,连青丝也浸泡在了坑坑洼洼的地面积蓄的血液里,自己的身体里有这么多血,苗游都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他快死了。

  苗游答应过妹妹要好好活下去,所以这么多年里他即使对生没什么欲望,也从地下拳场费劲地脱身出来,按部就班地上学,毕业,上班。

  如同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吊着一口气,艰难地在黑暗雨林中行走,每一步都很沉重,每一个岔道口都看不见前方。

  但尽管这么努力了,意外还是来得猝不及防,他进入了这个吃人的游戏。

  努力都努力过了,没办法,确实觉得有些累了,最大的遗憾大概就是黎宿了吧。

  但幸好现在的黎宿已经不需要人护着了。

  苗游呼了一口气,努力去屏蔽那些会让他产生不甘的属于黎宿的声音,放空了脑袋静静地盯着地面上蔓延开来的红色,等待着失去知觉的那一瞬。

  “我说了,给我好好活着。”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如雷轰鸣。

  苗游思绪回拢,一时有些错愕。

  但克劳瑞斯现在也无法支撑这具身体行动了,他如同一滩烂泥般垂头跪坐在地,苗游看不到黎宿的样子。

  直至黎宿在他面前弯下腰,把他的脸抬了起来。

  暖流从肌肤接触处不断传来,但这次[愚者]的治疗都不能派上用场了,他这边在救着人,身下的法阵在不断又快速地汲取着苗游的生命力。

  身体趋至破烂,克劳瑞斯无力继续维持这种躯壳的控制,主控权终于回到了苗游手上。

  “没用的…”他的嗓子哑到几近无声。

  “少说点话。”黎宿手上不断发抖,却还在强作镇静安慰着他,“只要有一口气在我就能给救回来。”

  “法阵…先出去。”苗游不得不提醒他。

  他们两个现在都在法阵的最中心处,而用血液淋成的线条已经发出了幽光。

  苗游看到余光处,那个死婴正摇摇晃晃地从地面上爬起来,那双油绿色的眼瞳直视着他们,黑斑浮现在青灰的皮肤上,青筋也遍布在了他还未长出头发的头顶。

  而像头发这样的死物,也悄悄地顺着地面生长,直指法阵中心的两人。

  “好,我们先离开。”黎宿把他抱了起来,动作间治疗一直在持续。

  但离开了地面的苗游还是觉得自己正在被汲取着生命,身上的温度逐渐变冷。

  正当他苦中作乐琢磨着是不是要讲点什么遗言时,抱着他的黎宿突然动作停滞了下,然后失重感传来,苗游与他一起摔落在地。

  黎宿不忘把苗游抱在怀里,自己充当了肉垫。

  摔落在地后还像是被拖拽了一段距离,又重新回到了最初的法阵中心。

  珀西夫人被两人这么一撞,头颅摇摇晃晃地滚了出去,停在了一双黑足面前。

  苗游想提醒,但一时发不出声,在看到那双有些迷你的赤足时他就已经有了预感,视线从下而上,果不其然对上了死婴的油绿眼神。

  妈的。

  诈尸了。

  “这些头发是怎么回事,活的吗?”身边也传来了黎宿与缠在脚腕的枯发做斗争的声音。

  刚刚绊倒他们并拖动了一段距离的就是这个东西。

  法阵上面的东西好像都活了过来。

  这种最紧要的关头,苗游却什么也做不了,反而越来越疲累,眼皮像有千斤重,不停地想在这种生命被威胁的地方睡过去。

  “别睡,阿游,”黎宿手上没有利器,还没解开缠住他的头发,就发现了怀中人越发微弱的呼吸,“别睡,等等就能出去了。”

  苗游把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却没办法回应,连面前的脸也看不太清了。

  “他哭了哦。”克劳瑞斯突然出声。

  语气带着幸灾乐祸。

  苗游没理他。

  “你会比他先死,但他也逃不过。”他说,“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换回我的菲莉帕,然后被祭品们吞噬殆尽。”

  这话总算是让苗游有了反应:“祭品是那个小孩吗?”

  克劳瑞斯没正面解答,但是默认了:“明明只有一条命,却能让很多人重获新生,你的生命很有价值。”

  “法阵在吸取我的生命力,而他们依靠我的生命复活了是吗?”m.sxynkj.ċöm

  “没错,等你彻底死亡,就是菲莉帕复活的时候。。”

  “如果我在法阵运行成功之前就已经死了呢?”

  “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的,法阵会一点一点地吸取你的生命,你死亡的那一刻就是它彻底运转的时候,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得说我在巫术这方面还挺有天赋的。”

  苗游突然安静了下来,半晌都没再出声。

  克劳瑞斯好奇问道:“你怎么不问了?”

  几秒后,才听见苗游冷静的声音:“那就是说,只要法阵还没吸取完,就不会彻底运转了是吗?”

  克劳瑞斯:“……你想做什么?”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苗游的声音轻松了下来。

  原来如此,还有这个解决办法。

  就是这样的话,他肯定就活不下来了。

  但是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克劳瑞斯现在还能和他在脑内对话,证明他们还是共享着生命。

  仪式举办完全,自己和克劳瑞斯一齐死,珀西夫人和祭品们复活;或者,自己死,仪式也别想完成。

  “你完蛋了。”苗游带着笑意说。

  他其实还有一些力气,之前都藏着掖着,只有这时候才显露了出来。

  苗游的手上触碰到的,正是那把克劳瑞斯用来割腕的刀。

  忘记说遗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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