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娘亲。”床上的小团子眉头紧拧,眼泪不断从紧闭的眼角划出,显然是陷入了梦魇。
阿执见他这样伤心,心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伸出小手想为弟弟抹泪,不料昏睡的小团子猛得睁开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娘亲!!”
“你……你醒了?”阿执被吓了一跳,怔怔望着他。“父皇让我照顾你……”
睡着的时候看不出,这会儿才发现弟弟生了双血红的瞳,妖冶漂亮得不像话。只是那双漂亮的眼此时充满悲伤,泪如源源不尽的细流般涌下。
他环顾四周,没发觉自己想找的人,跳下床便要往外跑,床沿对于四岁的孩子而言过高,他不可避免地重重摔落在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阿执惊慌地去扶他,没等碰到他的手臂,他便自行爬起来,坡着脚跑向门外,口中喃喃喊着娘亲。
阿执追出去,跟着一路跑下殿宇的台阶,见他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找寻着,良久,许是知晓自己的娘亲不可能在这里,才渐渐停了下来。
此处是东极殿,除去身后的殿宇,和脚下的玉砖,眼前便剩无边无际的云海,他的娘亲自是不可能在这里的。
阿执走到那比自己稍微矮些的小团子身侧,问道:“你娘亲去哪儿了呀?……”
小团子并未回答,空洞地望着远处的云海,泪无声地流。
从前的阿执也是没有娘亲的,甚至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失去过父皇,他知晓思念的滋味,便愈发能够感同身受。
“你放心吧……不论你娘亲去了何处,我都会陪你一起去寻他的,在你寻到他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阿执说着,牵起了小团子的手。
小团子扭头看向他,对上一张赤诚的小脸。
在往后的岁月长河中,便是这仅剩不多的温暖支撑他在这世上活着,快乐着,直到有一日,他的温暖不再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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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宴散后,燕鸢命人召枝玉仙君单独来见自己。
自神南岭归来,他并未听曳灵神君说宁枝玉重新飞升了,乍在宴席上见到宁枝玉,虽出乎意料,却不算惊奇。
万年前,枝玉仙君为他而死,比他先一步坠入凡尘,如今归来属实正常,燕鸢心中平静,只为阿冽感到高兴,那孩子总算还有娘亲。
殿外神侍通传过后,门被推开,白衣仙君款款入内,自燕鸢十丈之外停下,跪伏在地:“参见帝君。”
燕鸢:“不必多礼,起身吧。”
“多谢帝君。”枝玉仙君不紧不慢地起身。
燕鸢端坐银案之后看着他,觉得面前的仙君样貌同凡间的宁枝玉没有什么不同,别处却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宁枝玉瞧着温柔如水,眉目含笑,枝玉仙君则清清冷冷,神貌淡然。
左右都是同一个人,燕鸢未深究:“既回来了,便将阿冽领回身边去吧。”
白衣仙君微怔,双手交扣在身前,垂着眸问:“帝君何意。”
燕鸢这才觉出不对,皱眉道:“你不记得了?”
白衣仙君抬起头,对上燕鸢双目:“敢问帝君,小仙该记得什么?”壹趣妏敩
燕鸢眉间深拧:“凡尘事。”
白衣仙君眉眼间流露些许茫然,摇了摇头。
燕鸢见他神色不似作假,叹了口气。
“罢了,你退下吧。”
按理说,飞升之人是不会忘却前尘事的,除非有人干预。其中缘由不难猜出来,燕鸢心中很快有了定论。
“是。”枝玉仙君被糊里糊涂地召了来,又糊里糊涂地退下,帝君之心深不可测,不是他想懂便能明了的。
转身正要出去,又听身后之人淡淡问。
“下月十五的封后大典,你可知晓。”
枝玉仙君顿住脚步,耳后染上几分不起眼的薄红:“小仙听曳灵神君提起过。”
他万年前便对帝君情根深种,甘愿为他而死,如今归来,自是愿意与他结为仙侣,做他天后。
燕鸢:“我已有心上人,眼中再容不下旁的任何人。”
“你与我确是天道注定,可五万年前,我便心有所属,我与他结为仙侣,他拼死为我生育子嗣,我不能负他。”
“与你成婚,只不过是为了顺应天道意,躲避天罚,你若是聪明,应当不愿才是。”
枝玉仙君沉默良久:“小仙甘愿。”
燕鸢不想他竟会如此回答。
“能助帝君避过天罚,是小仙之幸。”枝玉仙君低声道。
燕鸢一时哑然,待他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时,枝玉仙君已抬步出去了。
天界同凡间那般分白天黑夜,此时夜色已深,阿冽哭了一整日,早早便在偏殿睡了过去。他梦中迷迷糊糊地追着娘亲跑,分明娘亲就在他不远处朝他温柔地笑,可他就是怎么都追不上,急得眼睛都红了。
枝玉仙君走出东极殿时,阿冽似有所觉,蓦得睁开双眼,掀开被子跑了出去。
暗夜之中挂着一轮明月,皎洁的月色下,一抹清瘦的身影正徐步走下东极殿前的玉宇台阶。阿冽呢喃着跑过去,还未靠近,那人便迟疑地转过身看向他。
“魔?……”
越靠近,阿冽越确定这是自己的娘亲,娘亲身上熟悉的气息,他不可能弄错。他唯一不确定的是,自己是否已经从梦中醒过来。
“娘亲……”愈靠近,就愈越小心翼翼,他定定地望着娘亲,生怕眨眨眼娘亲就会消失掉,眼眶里湿润的水汽令他看不太清娘亲的脸,自然看不到面前人眼底闪过的憎恶。
在阿冽还没反应过来时,对方忽然抬手击向他,阿冽毫无防备,幼小的身躯被强大的法力击飞了出去,后脑撞在耸入云天的蟠龙玉柱上,重重摔落在地。
他颤抖着咳出鲜血,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娘亲要这样罚他。但没关系,只要娘亲回来了,只要娘亲还愿意要他,便没关系。
他伸出手,探向那双停在自己面前的不染纤尘的白靴,血和泪混在一起,砸在身下的白玉砖上:“娘亲……他们说……父王死了……阿冽……没有父王了……”
脏兮兮的小手还没碰到白靴,枝玉仙君往后退了一步,冷声喝斥:“大胆魔物,竟敢擅闯天界。”抬起掌心,一掌击向小魔物的天灵盖。
阿冽闷哼一声,小手垂落在地,这一掌下去,他便不太动得了,只是不断淌血的口中还无声地喃喃着。
“娘亲……娘亲……”
天界守卫森严,竟能混入魔物,此等大事必得禀告帝君严查。好在这魔物年岁尚小,不至于酿成大祸害。
神魔势不两立,千万年来多少神兵神将折于魔族手中,枝玉仙君万年前亦是命丧魔族之手,自然对魔物深痛恶绝,他眼神冰寒,右掌凝起十成法力,给这小魔物最后一击。
“住手!”
电光火石之间,燕鸢挡在阿冽身前击破这一掌,面色冷凝道:“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在枝玉仙君看来,燕鸢此时所做之事才叫人匪夷所思,他单膝跪下:“回帝君的话,小仙在除魔。”
“你……”到嘴边的话被燕鸢吞了回去,如今枝玉仙君没了前尘记忆,若告诉他,他与魔尊生了个小魔物,他定然接受不了。“罢了,你走吧,去请个医仙来。”
枝玉仙君起身,见燕鸢将地上的小魔物抱了起来。那小魔物分明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还固执地朝自己这般看,口中呢喃着听不清的话,半阖的红瞳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令他心脏被钝物撞击般痛了一下。
枝玉仙君皱眉,听从燕鸢的话离去。
阿冽眼中娘亲的背影越来越小,他难过地哭了,可不论他再努力,说出来的话唯有气音。
“娘亲……”
“咳咳……咳……别不要阿冽……”
“娘……亲……”
那日之后,本就不活泼的小团子变得愈加沉默,他知道娘亲还活着,但是不要他了。
以前是讨厌他,憎恶他,而现在,是再也不要他了。
枝玉仙君请来的医仙并未派上用场,神魔殊途,医法亦不相通,阿冽在床上躺了十日,身上的伤势靠与生俱来的自愈能力渐渐恢复。
燕鸢趁他昏迷,剔去了他的魔骨,那是一根生于脊梁的血骨,寸长左右,掌控着魔的心性。剔去魔骨虽无法彻底洗去阿冽的魔性,但身处神界,被仙气浸然,再多加牵引,不是没有可能度化为仙,甚至可能超脱为神。
到那时,他便是真真正正的焕然一新。
魔气本浊,先天魔物被仙气浸染,最初感到不适是无法避免的,天界短短十日,阿冽瘦了一圈,原还有些婴儿肥的小圆脸瘦成了瓜子脸,面色苍白如纸。
他终日坐在东极殿的门槛上看无边无际的云海,偶尔有身着白衣、身形与枝玉仙君差不多的仙人路过,都以为是娘亲,远远地看着他们走过去,口中轻轻喊着娘亲,但不会追上前去。
因为他知道,追上去也是没用的,不要他便是不要他了,不会因为他哭着求着就有所改变。
燕鸢本怀疑是曳灵神君做了手脚,洗去了枝玉仙君的记忆,为的是让他心甘情愿做天后。查过之后得知,并非如此,枝玉仙君之所以前尘忘尽,是因他自身意识中不想记住那些不堪的过去。
他既想从头来过,旁人便没资格替他做决定,强行唤醒他的记忆。sxynkj.ċöm
“阿冽,你看,这是凡间买的纸风车,漂亮吗?”
阿冽闻声看去,有着冰绿瞳仁的小龙人在自己身侧的门栏上坐下,手中拿着个五颜六色的风车朝他笑,微风拂过,纸风车转动起来。
父王带他去凡间玩儿时,给他买过这样的纸风车,一次买三四个,威风凛凛地捏在手中,骑在父王脖子上。
本是想逗弟弟开心的,不想竟将人弄哭了,阿执慌乱地腾手给他抹泪:“别……别哭,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我还有好多好玩的东西,都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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