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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澜堂便是徐氏所住的正院,这些日子程铮镇日的关在书房中,在研究名录的闲暇之余也将宅邸中的所有院落整理出了个大概的名字来。
不但徐氏的院落有了匾额,便是徐氏院落后边的小院儿也整理了出来,命名为宜芸馆,只留待程曦以后再长些日子就搬过去。
程铮牵着程曦的手来到玉澜堂时恰好看到语琴抬了张小杌子坐在穿廊上,她身上也是一袭水蓝的细布素色长袄,下面是鹅黄的百褶裙,雅致中微微带着些活泼的色彩衬着她被寒风吹的粉仆仆的脸颊。膝盖上放置着一个竹蔑编的小篓,篓中仿佛有一方绣帕和五色的彩线,只是此时的语琴却无心于针线了,只前倾着身子仰着脖子,乌黑的眼珠不断的往小院的门口瞧。
也正是因为这样,不但程铮父女两一眼便看到了她,她也一眼便看到了程铮父女。
而这两两一照面语琴便笑了,只扭身将那竹蔑的小篓放到地砖上,便起身向着程铮福了一福,只是不待程铮示意便欢喜道:“这可好哩!殿下来了!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自从程铮和徐氏的关系缓和之后,连徐氏身边的丫头们也在程铮的面前放开了许多,她们正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便是受了宫规几年的,也终究没有将骨子的那点子烂漫丢弃了,此时既是出了宫,最大的主子程铮又变得和蔼了,便也就放肆了许多,在程铮的面前也不再那样唯唯诺诺的了,行事说话不由的就有些活泼到不合规矩了。
只是程铮却不在意这些,或者说比起那种虚伪的恭敬,他更加喜欢这种真实的放纵。且他信任徐氏,徐氏信任自己身边琴棋书画四个丫头,一番推论过去便是程铮也可以信任这琴棋书画四个丫头。
而对于能够信任的人,程铮总是宽容的,便也不斥责语琴的无理,只笑道:“却是什么样的大事儿?不但倚画姑娘巴巴的跑到了书房,便是你也坐在这廊下候着?此时可不比春秋时节,仔细风大。”
语琴这时已经起身了,只上前几步为程铮打起了帘子:“谢殿下的关心,只奴婢却也在这风口上坐不了多久,等到殿下和娘娘说上话了,婢子便要去耳房里烤火了,只殿下别怪奴婢偷懒便好。
程铮就一笑,将程曦的手往上拉了一拉,拽着程曦跨过了门槛,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晦暗,因此程铮竟是愣了一愣才看到徐氏站在东次间的门帘后,膝盖微微曲着,看上去也是一个万福的礼。
“起罢。”程铮便放开程曦的手,快走几步迎上去,只扶着徐氏道:“一家子人,这般多礼作甚?”
“礼不可废,”徐氏这一句之后便见程铮面色一沉,连忙笑了一笑道:“且妾身心里也担忧着呢,我竟然追殿下追到书房去了,可不得先行摆出一副认错的态度,免得殿下罚我?”
程铮就在徐氏脸上一捏:“孤有那么可恶?怎么从你的嘴里说出来便真真的可恶了?且让孤瞧瞧你这张可恶的小嘴是怎么长的?”
徐氏自然扭头不依,两人搂着笑闹了两句,这才由程铮回身招呼程曦就要一同进东次间说话。可两人的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周,却看到程曦已经自己蹭到了方几旁,也不知道这个小人儿是怎么怎么做到的,竟是从方几上的碧玉盘中摸了个小小的金橘捏在手里,一面揉皮一面看着两人笑。
程铮和徐氏算得上是多年的夫妻了,这两个月来也越发的感情顺遂,便不免有些黏腻。只是再黏腻却也不好意思被自己膝下还不到五岁的女儿瞧了去没得教坏了小孩子!
想到这里徐氏便横了程铮一眼,眼波如流水,看的程铮就是一滞,只是不等他回神,徐氏只轻轻的唾了一口,便转身自己打了帘子进东次间了。
而看到徐氏脸颊红红的转身进了屋子,程曦脸上的笑容更是加深了几分,她将橘子皮剥开,选了一瓣橘子含在嘴里,却不咀嚼,就这样看着程铮,面上露出了一个有点贱兮兮的笑容来。
程铮左右看看:左边是已经进了东次间的徐氏,那石青锦缎的夹棉门帘还在不断的晃悠着。右边却是叼着一瓣橘子对着他笑的程曦,那橘子被她夹在门齿间,却还有一半悬在半空,程曦只一笑,那橘子也晃悠悠的。
程铮左看右看,最后还是摸了摸鼻子,就向着程曦走过去,一面走一面就伸手要将那瓣橘子从她的嘴里拽出来:“吃东西就吃东西,这样叼着却像是什么话?你若再做出这种姿态,仔细孤打你的屁股。”
程曦连忙伸手一摁,就将橘子推进嘴里,便胡乱的嚼了几下就咽下去,好在这橘子本就是上供之物,汁水充足且又酸酸甜甜的也不噎人,便没有被哽住。
只是虽是将橘子吃下去了,但是程曦看到程铮那犹带着一丝绯红的耳郭,到底放不下心中的捉弄之心,想了一想就将手里的橘子捧起来,只对着程铮道:“爹爹,橘子甜。”
程铮由是便是一愣,不确定的看了程曦手中的橘子几眼,几番犹豫却是伸不出手去他还不知道程曦说这话儿是为了什么呢!
好在程曦也没有让他等多久,在看着程铮有些懵愣的面色时程曦便是狡黠的一笑:“爹爹拿这橘子去喂娘亲吧,吃了这甜甜的橘子,娘亲的嘴就不可恶了。”
“……”程铮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脸颊上,仿佛要把那些细弱的血管冲破他想他从来没有这么感到难堪,因此也没有这样大声的吼过程曦:“你这丫头,别跑给我站住!”m.sxynkj.ċöm
只是程曦又哪里会站住?趁着程铮脸红的功夫便一溜的从他身边绕了过去。她人小,才过程铮的膝盖,程铮一时间也抓不住她,才回过神呢,便看到她一撩东次间的帘子,竟是小肉球一般的滚了进去。
这样的举动,这样的调笑……
程铮便在她的身后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只是却压不住心中的那股子羞臊之意,便也打了帘子跟进去,哪怕是当着徐氏的面儿,他也要将程曦的裤子扒了狠狠的打上几巴掌才能解恨!
只是等他打起门帘,便看到东次间的窗沿下是一方炕床,因着正是年节时分,这炕床上便铺着火红的洋罽,如火焰一般的夺人眼球,靠墙依着一方酡颜撒花的妆缎靠背,配着同色的引枕与条褥,一色的喜气洋洋。而徐氏便坐在那洋罽上,斜斜的倚靠着一方引枕,程曦正趴在徐氏的膝盖上,手中捏了一瓣橘子就要喂进徐氏的嘴里。
徐氏素来不爱大妆,但是此时才出大年不久,便也穿得热闹了些,身上是一件绯红的方领对襟童子戏莲比甲,带着赤金的璎珞,头上一套金丝八宝攒珠头面,便是眉梢眼角也轻轻打了胭脂,唇上更是一片诱人的殷红,此时为了迎接程曦手上的橘子,那小嘴儿便微微的嘟着,只瞬间便看的程铮有些……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便就移开了目光,只在徐氏的这间书房兼做小憩的屋子里四下打量着。
徐氏虽算不上饱读诗书,但肚子里也是很有几滴墨水的,因此屋子靠墙便有两架香樟木的书架并列摆放,书架上满满的放置着瓶、盒、砚、匣等物,并一摞又一摞的书籍,那些书都是用覆了藏青色细布的四合套包裹得妥妥当当,可是书页之间却夹着几张秋香色的纸签,上面用密密的簪花小楷写了些字句,虽看不清楚,但许是感言一类的话语也显然这些书徐氏是有日日在翻看的。
书架边并没有书桌,却是一张楠柏木罗汉床,床上正中是一方案几,几上横盛着一滚着金边的木托盘,盘子有匣,匣内盛水盛、笔山、册页、墨床、墨锭。靠墙则设着一方几案,上置樽、钟、鼎、铎等物。
原本这东次间内便只有这些大件儿了,只是此时地上却铺着一整幅的缂丝正红吉祥招财福寿地毯,而地毯上则散乱的摆放着几个箱子。
那箱子却仿佛有些年头了,边角的红漆已经有些脱落了,露出其下浅褐色的本来面貌来,只是虽已老旧,但走近了却依旧可以闻到一股子略略有些刺鼻的幽香味
却是香樟木做的箱子。
这样的箱子程铮见过不少,甚至于他从清宁宫搬出来的时候就是用这样的箱子来盛饭他的书籍的,因此便是再怎么不知世事,他也笃定道:“这箱子里便是许家送来的请帖吧。”
“正是呢。”徐氏这时已经和程曦将那小小的橘子分吃完了,便搂着程曦坐在炕床上,正一下又一下的拍着程曦的背脊,此时看程铮注意到了那些箱子,便伸出手在炕桌上轻轻的敲了一敲,待得程铮被她指尖清脆的咔哒声吸引得回头之后,便从炕桌上拿起一张名帖递了过来:“殿下且看看这个。”sxynkj.ċöm
程铮便依言走近,就着徐氏的手看了眼那张名帖,且不急着接过,只对着程曦笑嘻嘻的眸子狠狠的竖了竖眼睛挑了挑眉毛,等到程曦满是嬉笑的目光转为了可怜巴巴之后这才满意的收回视线,就将那名帖随手拿了。
那却是一张金粟笺做的名帖,这种纸出现于宋代歙州,质地硬密,防蛀抗水,号称即使历经千年也犹如新制。
不过程铮见惯了好东西,便也不怎么在意了,只将这纸折翻开,便见到启头一句便是工部左侍郎河东解县叶章敬拜。
工部左侍郎河东解县……叶章?
这工部左侍郎不是老三他岳父吗?何时又变成河东解县的叶章了?
……且这叶章是谁?
程铮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便豁然抬头去看徐氏,却见徐氏一脸平静,只指点道:“殿下再看看末尾。”
于是程铮的视线便略过正中密密麻麻且规规矩矩的正文,只看向最后的一行,上面却豁然写着:嘉平三年五月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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