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还不知道,就因为自己在四哥面前作妖太多,已经把自己的来历暴露了。

  刚刚得知自己重生的时候,胤禩曾经想过要报复雍正,要让雍正也尝尝自己上辈子遭受的一切。

  可是,皇贵妃的悉心呵护,还有年幼的胤禛对他的照顾包容,都像是带着魔力的水一样,泡软了天道心,逐渐修补了他心上千疮百孔的伤痕。

  更重要的是,这辈子的四哥虽然也是乌雅氏生的,也叫胤禛,但长相却与上辈子完全不一样。

  这让他宣泄仇恨的时候,很没有代入感。

  而且,胤禛的表现就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屁孩,他堂堂廉亲王,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计较,也未免太掉价了。

  当然,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就是:这个四哥明显不是他上辈子的四哥,那他上辈子的四哥到哪里去了呢?

  胤禩不想承认,但却不得不承认,在幸灾乐祸之余,他对雍正,还存了一分担忧。

  其实,仔细回想一下,小时候一直到他长到九岁,皇额娘薨逝的之前,感情在众兄弟里都是最好的。

  毕竟,他们两个都是包衣嫔妃所出,又都被皇上托付给了皇贵妃教养,相似的遭遇造就了两人的惺惺相惜。

  老四的脾气虽然从小就又臭又硬,但他护短也是真的。

  两人都是胎里没有养好,胤禩年幼,就更弱一些。胤禛虽然嘴上各种嫌弃他,但行动上却是处处维护他。

  他的字写得不好,胤禛就一直带着他练字。

  炼了半年之后,又发现因为这笔烂字,汗阿玛每次巡查皇子功课,都会对他多爱零分关注,胤禛又给他出主意,让他别把字练好了。

  可以说,雍正就是这样一个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当他把一个人放在心上时,那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得极为周到。

  只可惜,皇额娘薨逝时,他们的年纪都还小,卫氏的分位又太低,不够资格抚养皇子,皇上就把他交给了钟粹宫的主位惠妃抚养。

  而卫氏当时就居住在钟粹宫偏殿,此举也等于是把胤禩交还到了生母身边。

  惠妃是个和善大度的人,卫氏也一心盼着唯一的儿子好,胤禩回到钟粹宫之后,日子也没有变差。

  但胤禛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因为生母德妃深恨皇贵妃,皇贵妃早逝之后,又把这种恨意转移到了胤禛身上,所以不愿意抚养当时才十一岁的四阿哥。

  康熙一怒之下,就把四阿哥带回了乾清宫。

  世事就是这么阴差阳错,两个小阿哥身不由己地,分别站在了太子和大阿哥身后,站在了对立面。

  胤禩生性圆滑,为了让自己的亲额娘在钟粹宫过得更好,就顺了惠妃和大阿哥的意。

  偏胤禛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更容不得感情上有丝毫的不纯粹。

  两人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到从前。

  后来,胤禛身边有了十三弟;胤禩身边也有了九弟和十弟。他们被时势推着走,要进要退,都由不得他们自己了。

  想到这些,胤禩叹息了一声,对雍正的仇恨突然就淡了。

  他忍不住想:那样的一辈子,想必四哥也很累吧?四哥是不是因为上辈子太累了,所以这辈子不再投胎了?

  当一个人死了以后,认识他的人都会逐渐忘记他的不好,越发念起他的好。

  如今的胤禩对雍正,就是这种感觉。

  所以,他几次三番地捉弄胤禛,不是替他自己报仇,而是不忿他占据了四阿哥的身份。

  面对皇贵妃温柔的嘱咐他们,让胤禛不要总是吓唬弟弟,让他要听哥哥的话,胤禩把小小的脑袋埋进养母的怀里,只觉得眼眶一阵湿热,暗暗下定了决心:这一世,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额娘早逝了。

  如果额娘不早逝,他就不用回到钟粹宫,为了生母刻意讨好新的养母惠妃;如果额娘不早逝,今生这个小四哥也就不用被生母明晃晃地嫌弃,不会被汗阿玛直接绑在太子那条注定要沉的船上。

  上辈子他争了一辈子,到头来才明白,不管是太子还是大哥,不管是他还是四哥,甚至是九弟、十弟、十三弟、十四弟,都只是皇父巩固皇权的棋子而已。

  这一次,他不想再做棋子了。

  还有这辈子的小四哥,不想上辈子的老四那样敏感别扭,被额娘养得天真烂漫,胤禩自己已经没有了这种少年的烂漫之气,却想着要把小四哥身上的天真快活保持得更久一点。

  笑四哥对他来说,就是今生出现的变数,如果能改变小四哥的命运,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自己的命运也能更改掉?

  胤禩扭头,看了一眼噘着嘴不情不愿的胤禛,在心里叹了一声:罢了,罢了,我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头子,和你一个小屁孩计较什么?

  于是,刚发现了八弟的秘密,并做好了准备迎接杜爱芳的种种恶作剧时,胤禛却突然发现,对方一下子就不再针对他了,反而是时不时就会往翊坤宫跑。

  胤禛疑惑了片刻,立刻就明白了:八哥这是要重新拉拢他的九弟呀。

  记得某本历史类小说中,对八、九、十这三位阿哥的描写,用老舍的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了——八-九不离十。

  呵,男人,这是找到了新欢,就要抛弃我这个旧爱呀!

  呸,渣男!

  胤禛独自气闷了许久,眼珠子一转,做了一个伟大的决定。

  ——你不是和九弟、十弟最好吗?这一次,我就要把九弟和十弟勾引过来,让他们和我最好!

  他就不信了,论拉拢小孩子,胤禩那个满脸沧桑的老古董,会是他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宝宝的对手。

  接下来,就轮到八阿哥胤禩郁闷了。

  他这个小四哥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没搭对,突然就对九弟和刚出生没多久的十弟产生了莫大的兴趣,竟然每天都坚持要一遍永寿宫和翊坤宫,和只会吐泡泡和咿咿呀呀的九弟和十弟说话。

  偏他本身长得玉雪可爱,嘴巴又像抹了蜜一样甜,把温妃娘娘和宜妃娘娘哄得,恨不得把他留在自己宫里养着。

  这一天,胤禩专门候着胤禛,和他前后脚进了翊坤宫,还杀鸡抹脖子地阻止了宫女太监的通报。

  然后,他就在门口听见他那小四哥唉声叹气地对宜妃娘娘说:“……我也想带着八弟一起玩呀,但八弟没有九弟可爱。九弟又这么小,八弟那么吵,如果把九弟吵哭了就不好了。”

  哟呵,这是编排我呢?

  胤禩挑了挑眉,在心里“呵呵”了两声,并没有进去,一个人悄悄地退出去之后,就叫来了自己的贴身太监秦柱儿,让他把四阿哥又找到了新欢的事,传到毓庆宫和东五所去。

  ——小样儿,我治不了你,还没有能治你的人了?

  果然,当天无逸斋放学之后,太子殿下就杀到了东四所。

  彼时,可怜的四阿哥更在哄哭唧唧地控诉他见了新弟弟,就忘了旧弟弟的五阿哥胤祺。

  “五弟别哭了,你们都是我的好弟弟呀。”

  “呜呜呜……谁最好?”

  “你这是在为难我呀!”

  “呜呜呜呜呜……”

  很显然,这个回答让胤祺很不满意,哭得更大声了。

  但胤禛是那种被他哭一哭就会妥协的人吗?

  当然不是。

  他板着脸,大喝一声,“别哭了!”

  “呃,嗝?”胤祺吓得猛然收声,却因收得太猛打了个嗝。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不停地打起哭嗝来。小胖子边打边用说的最流利的蒙语控诉他,“嗝!四哥……你……嗝……你凶我。”

  胤禛伸手从玲儿手里拿了张手帕,一边给胤祺擦脸,一边严肃地说:“你想要什么东西,是要靠自己努力争取的,而不是靠别人去施舍你。因为别人施舍的东西,随时都可以收回去,你懂了吗?”

  “……嗝……不懂。”胤祺诚实地摇了摇头。

  胤禛认真地忽悠他,“也就是说,你想做四哥最好的弟弟,就要努力学习,把自己变成最好的自己。”

  被迫在门外偷听的太子直接就囧了。

  ——这是什么绝世渣男语录?小四都是跟谁学的?这样哄弟弟真的好吗?

  就在太子疑惑三连之后,就听见了五弟大彻大悟的声音,“四哥,我明白了,等我进了上书房,一定会好好听先生讲课,努力学习,不让四哥失望的。”

  太子:“…………”

  ——算了,五弟懂得上进也是好事,他就不拆穿四弟了吧。

  于是,他又等了一会儿,等胤禛又给胤祺灌了一碗鲜美的毒鸡汤之后,才轻轻咳嗽了一声,喊道:“四弟,五弟,你们都在呀?”

  “二哥?”胤禛眼睛一亮,欢快地拉着胤祺一起跑到了太子身边,“二哥,你怎么有空过来看我?今天功课不忙吗?如果二哥有事找我,完全可以派人来说一声,反正我闲,可以到毓庆宫去看二哥。你做功课那么累,何必再跑这一趟?”

  太子被他一叠声的关怀哄得心花怒放,心里已经偏向给他通风报信的那个是在造谣生事,挑拨离间了。

  但相信四弟是一回事,想听四弟亲口说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因而,太子似笑非笑地捏了捏他肥嘟嘟的脸颊,带着危险意味地说:“四弟最近不是正新鲜九弟和十弟吗,二哥哪里敢耽误你的宝贵时间?”

  “二哥这是什么话?”胤禛满脸诧异,“不管我又多少弟弟,在我心里,您才是最好的哥哥呀。”

  五阿哥立刻抱住胤禛的手臂,郑重宣誓,“那我要做四哥最好的弟弟!”

  太子的笑容瞬间就变得春暖花开,带着小屁孩胤祺看不懂的得意和嘚瑟,看似鼓励实则炫耀地摸了摸胤祺的脑袋,“你五弟要努力争取呀。”

  ——孤跟你们可不一样,好哥哥的位置,根本就不用争取,四弟会永远给孤留着的。

  胤祺不明所以,还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然后,他又认真地给太子道谢,“多谢二哥鼓励。”

  太子的笑容越发温柔了,领着两个弟弟一边往里走,一边对胤祺道:“五弟的蒙语说得不错,但日后进了无逸斋,师傅授课多是用汉语,有时候用国语。这两样都不简单,你想要压住后面的弟弟,不能等进了无逸斋才开始学,现在就要开始启蒙了。”

  “昂,是吗?”小小的五阿哥一脸茫然,仰着婴儿肥的小脸看向胤禛。

  比起不常见到的太子,很显然他更信任经常一起玩耍的四哥。

  胤禛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真的,四哥也开始启蒙汉语和国语了。”

  四哥也这样说,那肯定就是真的了。胤祺立刻就振奋了,软绵绵胖乎乎的小爪子握成了小馒头,“我会努力的!”

  然后,他就让奶嬷嬷抱着自己去了寿康宫,缠磨太后再给他配一个精通汉语和国语的精奇嬷嬷。

  他要追上四哥的脚步,做四哥最好的弟弟!

  终于送走了缠人的五弟,胤禛大大地松了口气,一脸崇拜地对太子说:“太子哥哥,还是你有办法。”

  太子接过芳儿献的茶,一边撇茶叶沫子,一边笑着说:“就算我不来,再等片刻,五弟也照样会被你搞定。”

  “到底是不如二哥厉害,激励了五弟的向学之心。”壹趣妏敩

  对此,太子笑了笑,没有说话。

  虽然他今年才八岁,但作为一国储君,他生来就是一个政治人物,从懂事起就跟着康熙学习政务。

  虽然因着年纪小,他目前对政务的接触还仅限于旁听,但每天从旁听和康熙的转述中汲取的能量,就远远不是其余阿哥可比的了。

  太子很清楚,从五弟胤祺被寿康宫收养的那一刻起,就和皇位绝缘了。

  这样一个皇子,就算再上进,也威胁不到他的地位。

  所以,他也乐得做一个顺水人情,既能刷到四弟的好感,还能顺便支走胤祺,让他和四弟单独说会儿话。

  他现在,就希望四弟赶紧长大,快速成长,将来好做他的左膀右臂,延续汗阿玛和伯王福全明君贤王的佳话。

  =====

  在给明若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之后,胤禛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快快乐乐地去逗弟弟了。

  但明若的心情却没那么容易平复。

  理智告诉他,胤禛说的都是对的,统治者愚弄百姓,不开民智只能辉煌一时,在历史长河中就像烟花一样,很快就会谢幕。

  但感情上他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若不然,他前世兢兢业业直到累死的付出,岂不都是后世的一场笑话?

  像她这样的人,最怕的,就是成为别人口中茶余饭后的笑谈。若不然,前世他也不会为了和一个叫曾静的书生斗气,亲自编写《大义觉迷录》,先是说服了曾静,再让那个大内侍卫压着曾静再全国各地宣讲。

  如今经历了生死,许多事都看淡了之后,隔世回想,才发现自己当时的做法有多么的幼稚可笑。

  但也能从这件事情里看出来,她是一个纯粹的理想型的人物,并不合适在权谋利尔虞我诈地挣扎。

  她又想到了眼神一直很清明的胤禛,觉得自己或许不应该为了一个改变未来的渺茫可能,逼迫胤禛重复自己上辈子的道路。

  不过,很快她就没有时间在那里悲春伤秋了。

  “额娘,这些线的颜色不都差不多吗?”

  明若面前摆了一排二十八根红线,舒穆录氏笑眯眯地告诉她,她今天上午的任务,就是学会认所有的红色丝线。

  “是差不多。”舒穆录氏笑道,“不过,还是有很大差别的。你把颜色一样的收到一起,仔细数一数这些丝线里一共有多少种红色。”

  明若反抗不能,只得从命。

  从命之后她才知道,哪怕自己再怎么聪明伶俐,也是有短板在的。

  这几条丝线不都是粉红色的吗?为什么会是五种颜色?

  浅红和粉红到底有什么区别?

  还有这一条不就是白色吗,为什么会混在红色里面?

  哦,粉白呀。好吧。

  这还只是红色,接下来还有橙黄绿青蓝紫黑白等在舒穆录氏口中的基本颜色需要他一一辨认,其中每一种都能再分出十种以上深浅不一的颜色来。

  那些深浅差别大的倒还好,明若又不是瞎子,自然能够轻易分辨出来。

  可是,像什么粉红、浅红、淡红这种差别非常细微的颜色,把她折磨得□□。

  等到学认白色的那一天,明若无视这些天的打脸,仍然很天真地安慰自己:白色还能有什么分支?不都是白吗?

  然后……

  雪白、洁白、皓白、乳白、皑白、珠光白……

  明若再次□□。

  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她好不容易才把现有的眼色都基本过了一遍,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舒穆录氏马上就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女儿,你太天真了!

  学习劈线的第一天,把一股线劈成八股,差点没把她劈成斗鸡眼……

  学习拿针的第一天,明若左手的五根手指全部被包成了萝卜,一动就钻心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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