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揆叙一直觉得,自己的阿玛明珠扶持大哥,八成是脑子进了水,或者是眼睛生疾识人不清。

  特别是跟了四阿哥之后,他就更不觉得大哥有什么优点了。

  可是时至今日,他才陡然醒悟过来:纵然他对大哥不怎么看得上,却也难免受到自己阿玛明珠的影响,对太子产生了许多偏见。

  原先他一直以为,阿玛明珠之所以不去太子身边献殷勤,反而琢磨着扶持大哥和太子分庭抗礼,是因为太子气量不大,不能容人。

  但太子连对他威胁最大的四阿哥都能诚心相待,又怎么会因为索额图的缘故,就对明珠心存偏见呢?

  见他神情恍惚,眉头紧皱,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

  胤禛喝了口茶,随口问道:“你有什么心事,也和我说说。说不定我也能给你出出主意呢。”

  语气十分随意,仿佛就是朋友之间谈天说地。揆叙又决意拜入他门下,这种事关四爷一门前程的事,自然不会有所隐瞒。

  听他说完了自己的疑虑,胤禛当时就笑了,“看,我就说你们这种聪明人,最容易钻牛角尖,你这不就把自己绕进去了?”

  揆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四爷谬赞了。跟您比起来,门下算不上是聪明人。”

  他说这话固然有谦虚的成分,但大部分都是发自内心的大实话。

  在他看来,虽然胤禛的思虑有许多不周全的地方,但那都是和成年人相比的。

  若是和同龄人相比,胤禛说是天赋异禀、天降神童也不为过。

  “诶,你可别这么夸我。”胤禛急忙否认,“若论聪慧,我是远远比不上你的。”

  在揆叙眼中,胤禛只是个五岁的孩子,自然觉得他天赋异禀聪慧异常。

  但胤禛是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穿越之前已经二十三岁了,虽然还没有真正步入社会,却也已经在大学这个小社会里摸爬滚打了好几年。

  揆叙今年也是二十多岁,两人的真实年龄差不多,但无论是见识还是思虑,揆叙都比胤禛强一筹。

  见识也就罢了。

  胤禛的见识都在后世,这辈子才五岁,对这个世界的见识自然有限。

  思虑的周全与否,虽然也与见识有关,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关系并不大。

  因而在胤禛看来,揆叙不愧是纳兰明珠精心教导出来的,比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小皇子强得多。

  两人所言皆是发自内心,自然分外诚恳。

  看在揆叙眼里,胤禛就是有本事又不骄不躁,更加高看他一眼。

  可以说,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

  两人等了近乎一夜,没把法保等回来,反而先把黄九郎和秦川等来了。

  秦川知道,这次的事他能这么容易过关,少不了胤禛在背后照顾支应。

  特别是他一掏怀里那张符,发现已经变成粉末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次能逃脱,不全是幸运,还有胤禛的暗中庇护。

  因而,他对胤禛是感激涕零,也为自己从前的小人之心羞愧不已。

  但胤禛担心法保,实在是没心思应付他,确定他没事之后,就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秦川说了几句感激的话,正要顺势表一表心意,却见胤禛反应平平,不免有些讪讪。

  一旁的揆叙见状,急忙替胤禛描补,“四爷放心,法保傻人有傻福,不会有事的。”

  听了这话,秦川才恍然大悟:原来四爷不是不爱兜揽我,而是担心自己的门下人。

  想明白了之后,他非但不以为意,反而觉得四爷果然待下赤忱宽厚。自己的秘密若是掌握在这种人手里,完全不用担心。

  于是,他对胤禛就更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因而,他把其他的心思放下了,跟着安慰胤禛,“四爷请放心,那蔡九英虽然不是个东西,被他请来的法师心思却不坏。今日若非是他在最后关头看出了端倪,撒手放我和黄兄走了,我们绝对不可能回来得这么快。”壹趣妏敩

  这话可真是安慰到点子上了,胤禛心头一松,急忙问道:“怎么说?你仔细说说。”

  实际上,秦川大多数时候都是昏迷的,只在灵魂出窍的时候才有知觉,只能挑拣着说,不能概述全貌。

  他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把话说的好听,“在那法师将我的魂魄拉出来,准备放到卢氏体内的时候,我的反抗太过剧烈了。那法师大约是感应到了,施法的动作立刻就迟疑了。也是正因为他这一迟疑,我才能抓住机会,接着四爷符咒的力量,回到了自己体内。”

  他的语气十分自然,完全就是把自己当成了秦川,说起卢氏的时候,反而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

  黄九郎不知全貌,听了这话十分愤怒,“蔡九英当真其心可诛!”

  胤禛和揆叙虽然知道得很清楚,但胤禛一向觉得,秦川到底爱做谁,全要看他自己的主观意愿。

  至于揆叙,无论是卢氏还是秦川,全都不被他看在眼里,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也十分随意,根本就是胤禛觉得如何那就如何。

  既然胤禛不觉得秦川的态度有什么问题,他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了。

  因而,他淡笑着接口,“你们放心,智光和尚早就把蔡九英给告了。王县令之所以没抓他,就是等着釜底抽薪呢。如今秦公子的事已经了了,咱们自然不会让蔡九英再有机会瞎蹦哒。”

  听见这话,秦川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

  他对蔡九英这个曾经的公爹,实在是太过忌惮了。

  只要蔡九英伏法了,他自然有法子暗中照料自己的孩子们。

  “对了四爷,还有一件事,小生觉得有必要让您知道。”他也是突然想起来的,“蔡涉川已经死了。”

  “哦,怎么回事?”胤禛实在是吃了一惊。

  于是,秦川又把蔡涉川临终前,那近乎癫狂的话语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多了几分唏嘘,“蔡九英事事处处都为他的儿子考虑。哪想到,第一个不领情的,正是他自己的儿子。”

  胤禛不由“哼”的一声,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看了秦川一眼。

  秦川被他看得发毛,不由仔细思索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

  可他哪里知道,胤禛正在腹诽他:莫说是蔡涉川不领情了,换了是你,这份深情厚谊,你也不一定能领得起。

  先前还真没看出来,这蔡九英还是个定制系的父母,把自己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作品一样打造,稍有一点不如意,就要想方设法地掰回去。

  也就是这个时代的信息不发达,秦川才会觉得稀奇。胤禛在后世的网络上,可是见识过了太多类似的父母。

  有的孩子早熟叛逆,和父母针锋相对乃至鱼死网破;有的孩子生性懦弱,被父母随着心意揉圆捏扁,直到忍无可忍,以自己的死亡做最后的报复;只有极少数懂得自我调节,忍耐到自己有了足够的能力,彻底摆脱父母的控制。

  无论是哪一种,对整个家庭来说,都是一种悲剧。

  不过,胤禛可从未做过父母,他只能站在孩子的角度上去考虑问题。

  或许将来,他自己有了儿女想法会改变,但就目前而言,他觉得蔡九英晚年丧子真是活该。

  他处处限制自己的儿子,想把儿子雕琢成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模样。

  可实际上,他教出的蔡涉川骄傲自大、自以为是又欺软怕硬,在强者那里受了欺压,不敢明着反抗,就把自己所有的不幸换一种方式,加诸在比自己弱的人身上。

  这样的人,也亏得他还没考上进士,没有做官,不然又是一个国之蛀虫。

  但蔡涉川已经死了,死者为大。这些堪称刻薄的话,胤禛就按在了自己心里,没有说出来。

  但他也不愿意过多的谈论蔡涉川这个人,转而说起了秦川一定感兴趣的另一个人。

  “眼见蔡九英一定是躲不过牢狱之灾的,届时蔡家就只剩孤儿寡母,那三个孩子你准备怎么办?”

  “这……”秦川迟疑了。m.sxynkj.ċöm

  对他来说,这还真是个难题,一时半会儿童还想不到好办法。

  不过,少了蔡九英这个了拦路石,办法自己会的。

  黄九郎不明所以,闻言直接气恼地说:“那是蔡家的孩子,自有蔡家人去管,关秦兄什么事?”

  那的确是蔡家的孩子,但也是他的孩子。

  虽然知道他是一片好意,秦川听了这话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板着脸说:“我与维儿那孩子有缘,怎么忍心让人欺凌他们孤儿寡母?”

  见黄九郎还要劝他,胤禛急忙截住了他的话头,“这个你心里有数就好,日后行事也要掌握分寸。当然,蔡家豪富,又只剩孤儿寡母。你若是凑上去,免不了被人说闲话。”

  闲言碎语,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秦川的事,根本没有外人知道,就算他对蔡维等三个孩子撒手不管,也没人会说他半句。

  相反的,他若是在蔡涉川身死,蔡九英入狱之后,去帮扶蔡家的孤儿寡母,却一定会被有些人用闲话挤兑。

  不说别人,只说蔡家的旁支亲族,为了谋夺蔡家的财产,就不会允许有人真心实意地去帮扶蔡太太与几个孩子。

  秦川不是个傻白甜,就算没有胤禛提点,对于以后要面对的难题,他心里也早就有数了。

  但凡他狠心一点,真正与前世一刀两断,转身回桃花村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那些麻烦都不会找上他。

  可他偏偏还不够狠心,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落入意料之中的不堪境地。

  秦川深吸了一口气,感激地对胤禛笑了笑:“多谢四爷替我考虑。不过四爷放心,我心里有数。不管别人如何说闲话,我只要坚守本心,就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你心里有数就好。”

  就在这时,法保的声音传了过来,“主子,主子,奴才终于活着见到您啦!”

  话音刚落,法保高大的身躯就拜到了胤禛面前,一把将他抱住了。

  他平时说话都小心在意,从不在外人面前提什么主子奴才。今天如此失态失口,显然是激动极了。

  胤禛也知道法保的胆子本来不大,这回骤然被神明附体借身,肯定是吓坏了。

  因而,胤禛并没有嫌弃他一个胡子拉碴的大老爷们,抱着自己哭的稀里哗啦,而是好脾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抚道:“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财神爷是正经神仙,怎么会害你呢?”

  “奴才……啊不,是门下,门下现在知道了。”

  法保终于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错话了,急忙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替自己辩白,“四爷,门下不是故意的,就是死里逃生太激动了,您别跟我计较,饶这一回行不?”

  三四十岁的人了,在这个年代,再过几年就能做祖父了,现在却是眼泪鼻涕满脸流,看起来好不可怜。

  别说本就向着他的胤禛了,便是平日里爱逗弄他的揆叙都觉得,他这回一定是受了大罪、吃了大苦了。

  揆叙提议道:“四爷,要不门下到后厨要一碗安神汤,让法五爷喝了,好好睡一觉?”

  这个提议胤禛也觉得好,就对他点了点头,道了声,“去吧,麻烦你了。”

  缓过神来的法保这才看见,这院子里除了胤禛之外,还有好些个人呢。

  他“啊”的一声,觉得自己真是丢脸丢大了。

  揆叙和额尔登看见了也就罢了,反正和他们相处的久了,自己什么样子他们都见过。

  但秦川和黄九郎这两位,他可一点都不熟,被他们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法保觉得,自己的脚趾头能在鞋底上抠出一座紫禁城来。

  胤禛看出他的窘迫,急忙对秦川二人道:“你们俩也受了惊吓,一块去后厨喝一碗安神汤,先在这客栈里睡一觉再说吧。”

  两人对视一眼,急忙拱手告退。

  胤禛这才笑道:“原来你也知道丢人呀?”

  法保不好意思地起身,额尔登早已端来了清水,拿来了手巾。

  他就着铜盆儿洗干净了脸,又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这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四爷您是不知道,财神爷身边的仙童太厉害了。他只是在蔡家的门口转悠了两圈,伸脚在门口的石狮子上踢了几下,那阵法就破了。”

  胤禛道:“那必然是找准了阵眼,才能那么容易。”

  “对,对,就是阵眼。四爷您都没去,还能猜的这么准,要说厉害,还是您最厉害了!”法保高兴地拍着手,话锋一转,夸赞的话就拉到胤禛身上了。

  胤禛听得好笑,只是念着他今日的确是受了大罪,便也不反驳他,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手舞足蹈,说这说那的。

  其实,他是很羡慕像法保这样的人的。无论受了怎样的挫折,遭了怎样的罪,都能很快满血复活,恢复活力满满的样子。

  都说男儿至死是少年,这句话用在法保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

  等他说得累了,揆叙亲自端了一碗安神汤给他,笑到:“今日五爷受累了,小弟亲自伺候你。”

  这样的待遇,当真前所未有。

  法保得意极了,矜持地接过那碗汤,微微昂着下巴,清了清嗓子才对揆叙说:“彼此都是为四爷效力,日后老哥我会多带带你的。”

  揆叙也体谅他,忍着笑拱手道:“日后小弟的前程,就全在五爷身上了。”

  这下法保可更得意啦。

  如果他有一条尾巴,此时那尾巴一定高高地翘起,并且欢快地转啊转,转成一朵喇叭花。

  ——这也太容易哄了吧?

  揆叙心头难得升起了一咪-咪的愧疚,但看见法保那得意洋洋的脸,他又觉得:这么好哄的人,若是不多逗逗,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他那点坏心思,法保根本一无所知。只觉得今日的揆叙特别识趣,让五爷他特别满意。

  法保一回来,阿克敦等人也陆陆续续都返回了。因为他们今晚有事要办,揆叙提前通知了客栈的掌柜,让伙计厨子都不要早睡。

  方才到后厨要安神汤的时候,他已经吩咐了厨子开始烧汤、烙饼、炒菜,等人都回来齐了,他就吩咐人把饭菜都端了上来。

  大家都累了一夜,又饿又困,此时也顾不得挑剔饭菜美味与否,狼吞虎咽地把三大桌饭菜扫荡一空。

  等胃里有了食儿,那股心慌意乱的感觉才消失,众人都忍不住,此起彼伏地吁了口气。

  得到胤禛的示意后,揆叙朗声道:“好了,大家都先回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

  吃饱了就想睡觉,这是人的生理本能。

  揆叙都代表胤禛发话了,大家伙也都不矫情了,三三两两地结伴回了房间,倒头便睡。

  法保左右看了看,觉得事情已经结束了,便催促胤禛也去休息。

  但胤禛却有了别的考量。

  “不,先不忙休息。”胤禛道,“既然那头陀钟道人是个心性正直的法师,咱们正好请他来给人同做法事,也算了结了这段公案。”

  法保一呆,立刻感动不已,“多谢四爷替门下操心。”

  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法保早就把人同的事情给忘了。此时被胤禛提起,他才猛然想起:那人同之所以会魔化,都是他们家的因果。

  他立刻自告奋勇地拍着胸脯,“四爷您先去休息,门下这就到蔡家去,无论如何也要把那钟道人请来。”

  胤禛看了看法保和揆叙,知道他们两个都不会让自己去的,只好同意了法保前去。

  “你去也行,不过得带着额尔登一起。”

  就法保那臭脾气,让他自己去,胤禛可真不放心。

  “行吧。”法保不情不愿地应了。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清穿+聊斋]我有特殊的咸鱼姿势更新,第 185 章 唏嘘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