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他们驱鬼的这一家姓蔡,就住在城南的富人区。
听了蔡老爷讲述的基本情况之后,胤禛头一个感觉就是:他们家发生的事,非常符合聊斋诸多鬼狐故事的脉络和套路。
简而言之,就是俊秀书生独自在书斋读书,深夜之时有美貌女子登门,不求名,不求份,但求公子怜惜,赐一夜春-宵。
而该女子的身份要么是鬼,要么是狐。
其余鼍龙、蜂女、龙女之类的,多半有个公主的高贵身份,男主只配做上门女婿。
然后过个三年五载的,或是男主自己思念家人了,或是女方劝说他该回去尽孝了,两人就自然而然的分开了。
当然了,两人之间多半还会有子嗣。
人家女方是不要子嗣的,已经生下来的就直接让男方带走,没有生下来的就在生下来之后用各种神奇的方法送还给男主。这方法包括但不限于让小孩儿顺着海浪漂到岸边。
不知道男性看了这种故事会是什么想法,上辈子作为一个实打实的女孩子,胤禛是怎么看都觉得这类故事之所以会生成,纯粹是仙女们寂寞了,就找个男人快乐一下。
等仙女们腻了之后,再把男的打发走,连同男人的俗种一起。
至于男方走的时候带走的珠宝,权当度夜资了。
很显然,蔡老爷的儿子没有给仙女党上门女婿,而是被鬼狐上门piao了。
蔡老爷的独子是个书生,按照聊斋里的称呼习惯,就叫他蔡生。
蔡生字涉川,字是好字,充分寄托了父母对他深切的期望。蔡生才学也很不错,才二十七岁的年纪就中了举人。
不到三十岁的举人有多难得,只要学过《范进中举》的都知道。
蔡家全族三代才培养出这么一个金凤凰,自然是全族上下都骄傲。
也幸好蔡老爷和蔡太太都不是溺爱儿子的人,若不然蔡生早就废了。
蔡生还不到十七岁的时候,家里就为他娶了一房又美貌又贤惠的妻子卢氏。
卢氏比蔡生大了一岁,蔡家之所以找大一岁的,就是为了让儿媳妇能更好地照顾儿子。
成婚之后,小夫妻二人也十分和美,不过四年之间,就共同孕育了三个孩子。
只是,喜新厌旧似乎是人的天性。无论卢氏有着怎样的美貌,天长日久的又是要操持家事,又是要照顾丈夫,还孕育了两儿一女三个孩子,当年的美貌已经折损了有四五分。
蔡生年少才高,自然有几分傲气,觉得像自己这样的人物,就该有个天仙来配,怎么能搭在卢氏这个丑妇身上呢?
卢氏前几年还算鲜嫩,但是如今嘛……蔡生真是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是他赐给卢氏的福气。
被丈夫这样嫌恶,卢氏心里自然颇有怨言。
但她娘家父亲就是个穷酸秀才,读书没读出什么名堂,但对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之类束缚人天性的糟粕,却视为人生至理,立世规则。sxynkj.ċöm
再者说,蔡家富贵,当年聘娶卢氏时给了许多聘礼,卢家回的彩礼却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也是因此,卢家在蔡家面前总是低一头,也让卢氏在婆家底气不足。
尽管蔡生对她冷落,无人为她撑腰,她也只能忍气吞声,尽心尽力奉养公婆,教养儿女。
可无论她再怎么贤惠,丈夫的心变了就是变了。
甚至于,为了不与卢氏同床共枕,蔡生借口读书需要清静,在城郊搭了一处草堂作为书斋,带着两个书童和两个美貌丫鬟在书斋里读书。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卢氏就算不想认命,也不得不认命了。
因为她很清楚,没人会站在她这一边的,无论是公婆还是娘家的父母兄嫂都觉得,像她这样的人,能嫁给蔡生做正妻已经是三生修来的福分了。
至于这种福气她想不想要,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蔡家有贤妇,卢家有贤女,两家因着她名声都能再上一层楼。
虽然蔡生住到了郊外书斋,但日常的生活还需要卢氏照管。
每隔三日,卢氏就要带着两个力大的婆子到书斋去,为蔡生带去未来三日之内所需的米粮米菜蔬等。
顺带的,两个婆子还要将书斋里的粗重脏累的活计全部做了,包括处理生活垃圾。
按照蔡生所说,那两个美貌丫鬟是用来红袖添香的,自然不能做粗重活计。两个小斯也是跟着他读过书认得字的,那等污秽活计,又岂能让读书人干?
读书人高人一等,这个时代的普遍认知。
卢氏心里觉得不大痛快,可她是这个时代最迂腐的秀才教导出来的标准淑女,不满的同时,又下意识的觉得自己的不满是不对的,所以就刻意压制自己的天性。
这一日,又到了给蔡生送东西的时候。
两个婆子去洗衣洒扫掏粪池刷马桶了,卢氏便在蔡生的书斋里帮他整理一些杂乱的书画纸张等。
蔡生不想与妻子说话,就拿了一册书,假装看得入神。
可是,当卢氏整理到整理到一卷杂乱不堪的《汉书》时,蔡生却突然站了起来,厉声呵斥道:“住手,你要动那卷书!”
卢氏吃了一惊,手上一抖,那卷《汉书》便落在了地上。
一瞬间,蔡生仿佛是被人揭了短一样,脸颊胀得通红,举起手就要打卢氏。
卢氏惊恐地喊了一声:“相公!”
蔡生这才蓦然惊醒,扭头盯着自己高举的手,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好半晌,他的脸色接连变换了数次,才有些恍惚地垂下了手,对卢氏道:“你出去吧,往后书房里不必你来打扫了,自有小莲和小丽。”
小莲和小丽就是蔡生带出来的两个婢女,皆生得娇俏婀娜,虽然没有十分颜色也颇有几分动人之处。
最重要的是,她们年轻鲜嫩,在蔡生眼中自然比卢氏强的多。
卢氏已有两子,自然不会把这两个小丫鬟放在眼里,她恼怒的是蔡升对他的态度。
她觉得自己为蔡家生儿育女,平日待奉公婆也十分殷切恭敬,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蔡生就算不喜欢自己了,看在这些份上,也不该露出明显的厌恶之色。
这是连最基本的体面都不愿意给她,让她怎么忍得了?
就像今日,自己替他收拾书房,他半点不念自己的好,因为一册书把自己排喧一顿。
卢氏心里的恼怒再也压制不住了,头一次没有低声下气地试图解释,甩手就走了出去。
徒留蔡生一人在书斋里,先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那册《汉书》,再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那《汉书》,脸上时而迷茫时而惊恐,慢慢的又露出几许痴迷之色。
痴迷之色一露,他很快就把方才的心里那点疑虑全部抛之脑后了。m.sxynkj.ċöm
如果他的意志再坚定一点,就会发现,刚才的自己很不正常。
他是个才子,也自认是个君子,平日里奉行的就是君子动口不动手,还有好男不和女斗。
但是当卢氏失手将藏着他秘密的《汉书》落在地上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愤怒简直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弯腰将那卷《汉书》捡了起来,仔仔细细把翻折的地方都申平,并用镇纸压好。
只见书封上写着“第八卷”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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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卢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是又过了三天,她再来给蔡生送东西的时候,就觉得蔡生的脸色有些苍白,精神也不大好的样子。
到底是自己的丈夫,卢氏虽然心里埋怨他,但那是因为因着想要跟他和好如初,才会生出埋怨之心。
因而,见蔡生气色不佳,便担忧地询问:“相公可是身体不适?要不然我让王妈到城里去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但蔡生却觉得自己身体比以往更加轻健,觉得卢氏是在诅咒自己,当即就斥责道:“无知蠢妇,莫要胡乱生事。若是累得父母担忧,就都是你的罪过!”
他如此疾言厉色,卢氏有些畏惧。又因着心里一只藏着的怨气,卢氏有心让他多受点罪,回到家里权当没有这回事。
公婆问起,她只说一切都好,只是两个丫鬟眼含媚意,不怎么勤快。
蔡母只当她是受了丈夫冷落,看丫鬟不顺眼,急忙安抚了她几句。
对于这个儿媳,他们二老一直十分满意。只是他们满意也没用,儿子不和儿媳亲近,他们又有什么法子?
只能平时多开导开导儿媳,让儿媳多想想儿女,不要将过多的心思放在丈夫身上罢了。
可以说,卢氏之所以能忍下去,多是看在二老的情分上。
又过了三日,卢氏再去送东西时,蔡生已经是双颊凹陷,面如金纸了。
这回不等卢氏开口,近身伺候的小厮和丫鬟就主动来找卢氏,战战兢兢地请卢氏到城里找大夫,给蔡生看病。
见蔡生的情况严重了,卢氏心里也有些害怕,因惧生怒,把丫鬟小厮骂了一顿,“你们是怎么伺候的?相公都病成这副样子了,也不知道回家禀报一声。”
丫鬟小丽胆子大,顶着卢氏的怒气怯声道:“奶奶,不是我们不去禀报,而是少爷不让。少爷说了,谁敢说他有病,就要拿了发卖。”
卢氏心知他们只是在推卸责任而已,心里又怒又恨,冷笑道:“到了这个时候,还看不清自己的处境,当真是蠢钝如猪!你们也不想想,若是少爷有个三长两短,到了老爷太太那里,莫说是发卖了,便是打死了你们也没处说理。”
四人原本想着,自己是听从蔡生的吩咐。
如今听了卢氏的话,才真正知道害怕了,浑身哆嗦着跪了下来,磕头乞求道:“奶奶救命,奶奶救命!小的们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卢氏深吸了一口气,“好了,好了。你们若想活命,求我没用,还是赶紧将功折罪才是正路。”
私人急忙道:“求奶奶指点迷津。”
见他们神态还算诚恳,卢氏便吩咐两个小厮赶紧回城,一个去请襄樊县罪德高望重的皇甫老大夫,一个去请老爷和太太。
打发走了两个小厮,她就带着两个丫环到厢房里再三盘问,最近书斋里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卢氏一看就知道有事,板着脸呵斥道:“你们还不说实话,非要等太太来了,亲自盘问吗?”
这句话出口,不但两个丫鬟脸色变了,卢氏看她们都眼神也跟着变了。
话赶到这里,她忍不住怀疑这两个丫鬟因着最近得了蔡生几分宠爱,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两个丫鬟吓得满面惊惶浑身哆嗦,再不敢有半点隐瞒,细细对卢氏说了这几日太生书斋的异状。
却原来,自□□日上头起,蔡生晚上就不再让她俩近身服侍,而是把她们赶到了厢房,自己独自一人在书房,说是要趁着月光看书。
卢氏仔细看看这间厢房,发现确实有女子生活的痕迹,便道:“接着说。”
小丽道:“我们二人原是奶奶打发来伺候少爷的,哪里敢不精心?奴婢夜趁起夜的时候到书房外探听过,只听见里面有女子的调笑声。”
“等等,你起夜到外边?”卢氏立刻就听出了破绽。
小丽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灿白,“奶……奶奶……”
卢氏厉声道:“你还不说实话?”
“奴……奴婢……”小丽哆哆嗦嗦,似乎是难以启齿,又似乎是不敢说出口。
见她磨磨蹭蹭的,卢氏索性不再问她,转头去威吓另一个丫鬟小莲,“你们俩住一间屋子,她有事我不信你不知道。你若是提早说了我还能饶你,若是你要替她隐瞒,待我查出来,她是什么下场,你就是什么下场!”
小莲如何经得起这般惊吓?当时就什么都招了。
“奶奶,奶奶,我说……小丽……小丽她晚上出去,是和端砚私通!”
端砚就是蔡生的两个小厮之一,另一叫檀宣。
卢氏瞬间瞪大了眼,震惊过后就只觉得讽刺。
——蔡生对那两个小厮多好,不但教他们读书,还一点重活不让他们干。
结果如何?
很奇异的,对于小丽背叛蔡生和小厮私通,卢氏并没有觉得愤怒,反而从心底生出一股痛快来。
——凭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只能从一而终呢?
她定了定神,镇定地说:“这件事我可以替你们瞒下来,还可以说出太太把你嫁给端砚。但日后该如何行事,你们该明白吧?”
这句话等于是把小丽一下子就从地狱送到了天堂,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直视卢氏,直到卢氏含笑斥责她,“怎么,高兴傻了,脸规矩都忘了?”
小丽急忙磕头,“多谢奶奶,多谢奶奶。”
“好了,起来吧。”卢氏免了小丽的礼,余光瞥见小莲脸上的羡慕之色,和颜悦色地问,“小莲有没有心上人?若是有,我也一并成全你。”
见小莲神色扭捏,卢氏笑道:“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里。”
小莲一惊,忙道:“回奶奶的话,奴婢喜欢二管家的儿子连生。”
卢氏道:“等我回去问问连生娘,若是他们家也有意,我就替你们做媒。”
连生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府里呢,不比端砚孤身一人好摆弄。
小莲虽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于是也谢了恩。
顺手收服了两个丫鬟之后,卢氏便道:“小丽,你接着说。”
“是。”小丽应了一声,继续说,“等到第二天,奴婢旁敲侧击地询问,少爷却坚持说只有他一个人在书在书房里读书,并没有旁人。”
小莲也道:“我们不敢狠违背少爷的意思,又猜测是哪里来的□□,更加不敢多问了。”
若不是蔡生这几天神色越发萎靡,眼见瞒不住了,他们也不敢来找卢氏。
卢氏神色一凛,想起素日里听过的一些传说,心里犯嘀咕:莫不是遇见什么精怪了吧?
想到这里,她赶忙招呼两个丫鬟一起到书房拉住蔡生,说什么也不让他再读书了,强行把他按到了床上躺着。
蔡生自觉身轻体健,就连在照镜子的时候,也不觉得自己的脸色有什么不对。
所以,他认定了卢氏是在作怪争宠,口中喝骂不休。
但这一回卢氏却没有因他的喝骂而退缩,只管指挥两个丫鬟强行扶他去床上歇息。
两个丫鬟既有将功折罪的心思,又有讨好卢氏的意思,不管蔡生怎么挣扎呵斥,她们都不为所动,只听卢氏的吩咐。
蔡生气急,不肯老实躺着。
但他如今身体空虚,双拳怎敌六手?只能被两个丫鬟按着,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等蔡生挣扎得没了力气,卢氏蔡吩咐道:“上次带来的参,如果还有的话,先去熬一碗参汤。”
小玲忙道:“有的,有的,还有半根。奴婢这就去。”
小丽晚了一步,没有抢到这个美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玲趁机退了出去,独留自己一人面对少爷和奶奶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
她低着头装作替蔡生掖被角,心里暗骂小玲:这个蹄子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哪知道却是咬人的狗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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