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兰亭的情绪向来看不出波澜,一年四季,总如院墙上碧绿碧绿的爬山虎,安安静静不争不抢,但经年累月,爬山虎的叶子覆盖了整面墙,犹如加固在墙外的钢筋水泥,竟然也让人看出这薄而细小的藤枝坚韧不拔,她就逐渐掌控了这面墙的主动权——从而冷艳,又威严。
就是秦炽对上这个女人,也不免显出他大总裁从未有过的,从气场上就能看出来的败势。
三个人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守在产房门外,楚风软进去将近十四个小时,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孩子才顺利产下来,好在母子平安。
护士从产房里把孩子抱出来,红彤彤皱巴巴小小的一团,扯着嗓子就哇哇大哭,好像下一秒就要哭断了喉咙似的,这才让眼见者明白生命是何等的脆弱。
“产妇还要在产房先观察两个小时,要先看看孩子吗?他很健康。”护士本要把孩子抱给家属看看,才上前一步,却见孩子的父亲眼神略有躲闪。
秦炽看着这个孩子有些不知所措,慌忙道:“我出去抽根烟。”
最终是秦兰亭抱着孩子,她的神情也在一瞬间变得柔和起来。秦焕跟着看了看孩子,刚出生的小孩确实算不得可爱,但他现在被秦兰亭抱在怀里哄了一会儿,已经渐渐止住嚎啕大哭,静静地好像要睡着了一样。
“护士,小孩这样……”秦焕转向护士。
“嗯,没事,有的小孩会哭得久一点,有的只哭几分钟,放心吧。”
又一次确认产房内楚风软全程生产还算顺利,秦焕悬着的一颗心才算稍稍放下,再看一眼时间,已经将近下午一点,算着,云云现在该是在学校了。
他便拿出手机来一看,楚云闲早上醒来没见他人影,还以为秦焕是去了公司,也没过多怀疑。秦焕瞥一眼还在一旁专心带孩子的秦兰亭,也不说什么,就打了电话给楚云闲,交待了医院的情况。
楚云闲刚好吃过午饭,正要和尹林生去上下午的课,接到秦焕这么一通电话,也就立刻赶到了医院。
进妇产科的路上,正巧撞见秦炽在下面吸烟。
他见楚云闲来,立即把烟掐灭,抬手要抓住楚云闲,却在触碰到楚云闲的时候,被他喝止:“松手,我现在没空和你……”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完,直被秦炽抢了话头:“我没想过要这样。”
楚云闲咬牙,并不理他,甩开那只手就驱使着轮椅往楚风软的住院房奔。
虽然这次是比预产期早了将近一周,但好在生产过程一切顺利,宝宝也十分健康。楚云闲到的时候,楚风软已经从产房转到住院部,这会儿正熟睡着——她连睡颜都显出十二分的倦怠。
楚云闲心里猛然颤了一下。
“没事,风软姐只是有些累,没事。”秦焕抱住楚云闲的肩膀,又推他到一旁坐下,手指一遍一遍轻柔地揉搓楚云闲的指腹,仔细感受他的情绪。
楚云闲想到自己的母亲,她当初生下自己的时候,产房外是否有人焦急而担忧地守候?
他想大概是没有的,又问秦焕:“楚念繁来了吗?”至少他应该在这个时候,作为一个父亲,陪在风软姐身边。
“已经在路上了,预计还要几个小时。”秦焕一手将楚云闲的手紧紧攥在掌心,真怕他一下就从自己身边溜走了一样。
楚云闲皱眉,又摇摇头,鼻尖一酸,推开秦焕,“你先出去吧,我想陪陪风软姐。”
他又摇着轮椅到楚风软的病床前,就那么守着,他一时不知道该骂秦炽畜生还是怜惜楚风软傻——还是说所有母亲都这样?风软姐这样,陆阿姨这样,妈妈也是这样。明明已经没有眷恋了,可依旧……鼓起这样大的勇气,创造出这样宛如天使的生命。
他只觉得自己每一次呼吸都疼得厉害。
姐姐,你真傻。
刚刚秦焕说他没想过这样,他真是没想过这样吗?他只不过,是没想过事情到最后会脱离了他的预想变成这样而已。他都算得好好的,他从一开始就计划得好好的,既要表面上生儿育女的美满婚姻,又要他背地里那些肮脏龌龊的肉i欲行当——夜场里的灯红酒绿在其中,他楚云闲也在其中。
“姐姐,以后我保护你吧……”不要皱着眉头。
楚云闲终于找到了他在病房中压抑的原有所在,他指尖覆上楚风软的眉心,沿着眉峰,轻轻地,将她满脸的倦怠拂开。不能皱着,他母亲就是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时刻皱着眉头,她还刻意不让楚云闲看到,虚假地笑,哪怕笑得勉强又哀愁,还是假装在笑。可是她如紫烟般蹙着的眉,还有眼眶时常藏不住的泪出卖了她的笑容。
为什么明明不快乐还要笑呢?
面对这样的不幸,有点人选择永远地离去,有的人却要和那不快的情绪抗争到底。
楚云闲竟然也守在床边睡着了,连什么时候被秦焕抱着到医院附近的酒店里去了都不知道。
他再睁开眼时,眼睛湿漉漉的,显然是在梦里哭过。
“云云,你醒了?”秦焕就守在他床边,一见楚云闲睁眼,又抬手摸一摸他由于刚刚睡醒而显得有些发红的脸颊,“是不是做噩梦了?”
楚云闲坐起来,就要搬着自己打着石膏的腿下床,“我要去医院陪一陪风软姐!”
秦焕将他按住,“没事,陈教授在陪着了……”沉吟片刻,又补充道:“楚念繁也在。”
楚云闲坐回到床前,“哦,他已经到了……”好像有些失落又好像有些近乡情怯的意味,过了一会儿,他才再一次说话:“那现在……是陈教授和他,在医院陪着风软姐吗?风软姐,现在醒了没有?”
“嗯,是陈教授陪着,她们说话亲切一些——楚……嗯,他现在应该在和我姑姑交谈。”秦焕此刻把楚云闲搂在怀里,安抚道:“没事的,云云,我都会帮你安排得妥当的——现在先不急着见他,你好好的,把腿伤养好,别胡思乱想好不好?”
楚风软和当年楚云闲母亲的状况不同,她的背后,还有一整个楚氏撑腰,她的孩子也永远不会像楚云闲儿时那样孤零零地可怜兮兮。说白了,楚风软就是在感情上受再大的伤,她也依旧是楚氏千金,就光这一层身份,也是别人艳羡一辈子也艳羡不来的。
秦焕又抱着楚云闲逗哄好一会儿,见楚云闲终于笑了,这才安分些。
“这样才对,云云,你都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好看。”
楚云闲推开秦焕就要凑上来亲吻的脸,打趣他道:“那也没有你秦大明星好看。”
哪知秦焕却一副失落的样子,叹息着倒在楚云闲身上,“唉,现在不是大明星喽,我都已经糊穿地心了,哪里还称得上一句大明星啊……”
楚云闲心里微微抽了一下,他明白之前秦焕身世被爆出时,粉丝闹得有多厉害,一边是被黑子带节奏带得晕头转向跟着脱粉回踩,一边又是在网上各种和人撕逼败坏了路人缘。那时候真是谁都能上赶着敲着键盘骂秦焕两句,秦焕也不肯楚云闲上网看那些东西,怕他看了又要伤心。
“秦焕……”
“那你亲我两口好吗?你亲了我我会好受一些。”
秦焕心里打着坏算盘,楚云闲这时候哪里顾得上他这点小心思,想也不想就着了他的道。他又哪止要楚云闲亲两下,哼哼着这里难受哪里也难受,愣是缠着楚云闲把该亲的地方亲了该摸的地方也摸了,最后他瞧着自家这小可爱倒在自己怀里红着脸,心想这下他可没功夫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了吧……
楚云闲缓了口气,就又端端正正坐起来,推一把秦焕,道:“秦焕,你帮我把轮椅推过来,我想去看看风软姐和孩子。”
“……好。”失落的秦总背过身深深叹了口气,又纠结地在心里庆幸他家云云是男生不会生小孩,要不然以后该全把注意力放孩子身上了,那他还不得早早地就失宠了。
一路推着楚云闲到住院部,两人倒也没在意旁的事情。从前他俩出行都是“全副武装”到连亲妈都认不出的地步,现在可好,俊脸都大大方方地摆在外面,嘴里哈一口气还能在冷空气中哈出水雾来。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画面既养眼又温馨,更何况他俩曾经还是某CP排行榜上热度最高的一对,路人可以没听过秦焕的歌,但绝对刷到过用他俩剪辑的视频。
一时间,平淡了许久的“朝秦暮楚CP超话”又爆开了。
【呜呜呜老婆腿怎么受伤了哭泣/哭泣/】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老攻推着老婆!!!啊啊啊啊啊他们是szd!!!】
【这家医院我知道,他们这是往住院部走吗?呜呜呜呜这么久没看到老婆,他怎么住院了心疼.jpg】
【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呜呜呜是不是老婆生什么病了呜呜呜我不要虐恋情深啊】
【楚风软的瓜大家没吃吗?闲闲这会儿在医院说不定是来看楚风软的,我真的怀疑闲闲就是楚氏太子啊啊啊啊!楚念繁回国机拍不知道姐妹们看过没有,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好不好!!】
【(楚念繁.jpg)我作证,闲闲真的和大佬长得好像!!啊啊啊啊啊啊啊】
……
原本好好的CP超话,一下子又变成楚云闲大型认亲现场,全国CP粉一致相信:闲闲!你是楚总失散多年的儿子!
然后网友们P了张秦焕楚云闲还有楚念繁跟秦兰亭的图,“朝秦暮楚”自是穿着大红袍子,后面两位长辈端坐高堂,这架势妥妥的就是“二拜高堂”。
【啧,这一家子,颜值个个逆天】
这边楚云闲看过楚风软,见她看着孩子时情绪稳定,又有陈教授在一旁开导陪护,他也就暂时放心。陪着孩子玩了一会儿,楚云闲又由着秦焕推他出去了。
正巧在楼下遇见要去病房的楚念繁和秦兰亭二人。
“姑姑。”壹趣妏敩
秦兰亭点点头,又把视线放在楚云闲身上,微笑着打招呼:“云云也来了?”
楚云闲也礼貌地笑着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向她身边那位身材高大的男人——从他身上,真是一点也看不出岁月沧桑的痕迹,倒是上位者的气场,在时光的锤炼中愈发老成。一身笔挺的西装穿在他身上,哪怕他一句话不说,别人也看出来他身份气质不俗。
楚云闲竟然生出一丝胆怯——不知道在怕什么,像是离家出走许多年的人,一下子回到了那个充满伤心事的故土。秦焕好像感应到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情绪,双手搭在楚云闲肩上,暗暗使力让他放松,又朝楚念繁点头道:“叔叔好。”
“嗯,好。”他的华语似乎有些生疏,接着他又低低地清了清嗓子,这下觉得自己说话应该不会带外国口音了,又问楚云闲:“我们,可以单独聊会天吗?”
楚云闲点头,就拍了拍秦焕搭在他肩上的手,自己摇着轮椅和楚念繁到一处花坛边停下。
“我们,在这里聊吧。”
“你妈妈,我还没来得及去看。”楚念繁扶着轮椅在花坛边的长凳上坐下,双目注视着这个和自己几乎共用一套五官的少年,努力在上面找到些别的什么印记。
——找到了。他的睫毛长而卷翘,眼尾有一刻泪痣,那都是遗传了他的母亲。
楚念繁有些欣慰地笑了。
“我想了很多年,原来你妈妈叫你‘楚云闲’——以前她怀着风软的时候,我们就取好名字了,说是男孩就叫‘云闲’,是女孩就叫‘风软’。她都记得我们的约定。”
楚云闲没吭声,原本他妈妈也不是叫他这个名字,是叫的“楚云”,不过他又想了想,忽又替妈妈委屈得不行——她本名叫言忻,后来改名叫楚馨,就是改名了,也给自己改一个楚姓。生了个儿子,不叫云闲吧,后来还偏偏又叫了云闲。
“也许吧。听说你找她找了很多年……那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楚云闲没料到自己问这个问题会问得这样早,但事实上他几乎从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楚念繁似乎总喜欢自欺欺人,找他母亲作了不知道是谁的替身娶来当妻子宠着,又找了现在的楚风软作了过去那个早夭的楚风软当女儿养着……到后来,还不是自欺欺人么?
楚念繁对此避而不答,“这些年,你受委屈了——前段时间你在国内的舆论压力我都看到了,我想还是要在华国召开记者会,公开宣布我们的父子关系,等软软身体恢复好一点……”
“老师在米国是怎么回事?”
“他一切都好。秦炽先把他们带到米国,后来软软告诉我你的事情,我就在米国找到他们。陆先生人很好,他在米国的一切事宜我都安排妥当——生了点小病,等好了就能回国了。陆昀和陆夫人也很好。他们都希望我们能尽快相认。”
“是么……”这便宜老爹想得可真美,过去十几二十年的时光里,他和他母亲最需要一个家的时候,楚念繁不闻不问,怎么现在母亲走了,楚云闲长大了……他又上赶着要认亲呢?
你真……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更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楚云闲对上楚念繁深沉的目光,他难得任性地这样想,虽然他明知楚念繁要在这时候认亲,对他百利而无一害,可偏偏,他又在心里较着劲,不知道是心疼他早逝的母亲还是怜惜此刻还在病床上卧着的楚风软。
“只要你愿意,楚氏我所拥有的资产,随时都能划归到你名下——云云,过去对你母亲终究是我亏欠得多,可不可以,也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一提到母亲,楚云闲就是再坚强也要破防。他在想如果当初楚念繁没有离开的话,他母亲是不是……也许她还活着?
他想到自己倚在墓碑上啜泣着喊妈妈的每一个黎明和清晨,有时候下了大雨,就要浑身都被淋湿,然后发烧感冒,又昏昏沉沉地在梦里看到妈妈。他那样舍不得妈妈,有时候又期待着自己能多病几次,说不定那样就看到妈妈了。
楚云闲深呼一口气,觉得喉咙有些颤抖,“妈妈已经走了,如果你想为她做点什么弥补的话,那就每年清明去给她送送花吧,她喜欢淡粉色的菊花。”
正要摇轮椅离开,楚云闲感到有一双大手握住轮椅后面的扶手,不用抬头他就知道是秦焕来了,只听他朝楚念繁说:“叔叔,有空来家里玩,我先带云云回去了。”说着,又往楚云闲腿上盖了一层羊毛毯子。
秦焕见楚云闲眼眶红红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在他脸上亲了亲,温柔道:“宝贝,我们回家。”
楚云闲:“…………”
别以为他不知道,秦焕这就是故意的,他就是做出这副样子,想要告诉楚念繁现在他们两个在恋爱。
车上,楚云闲像是气急了,在秦焕过来帮忙扣安全带时把人推开,又压着嗓子说:“你刚刚干嘛叫我宝贝?”
“嗯?我在家也经常这样叫你啊,宝……”
秦焕还要再叫,却是被楚云闲靠过来捂住了嘴,红着脸威胁他:“不许叫!再叫我揍你!”
大概是在春天,秦焕竟然探出舌头舔了舔楚云闲的掌心,吓得楚云闲立马把手缩回去,于是他又张嘴衔住楚云闲的手指,柔软的舌头堪堪划过,挠得楚云闲痒痒的。
“……秦焕你他妈少在车上给我发i情!”
TMD,烦死了。刚刚悲伤的情绪一下子就被这仿若怼天怼地怼空气的小泰迪秦焕给搅得没了踪影,一门心思全在怎么和他周旋上。
然而“秦泰迪”却是不依不挠了,嘴是放过了楚云闲那根手指,脸却又伏在他脖子上,高挺的鼻子在上面磨磨蹭蹭,“以前不也是这么叫宝贝的吗?怎么刚刚就不行呢……”
楚云闲不说话,心道以前叫宝贝那是在床上,他人被秦焕压着哪有时间管他叫自己叫什么?刚刚忽然那么叫一下只在床上才叫的称呼,那……那和直接大喊doi有什么区别!
秦焕可真烦人。
“你再不开车我就自己打车回去了……”
“好好好,我开,我马上开!”
秦焕才启动发动机,手机震动,是秦兰亭发消息让秦焕有空带楚云闲去城堡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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