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黄昏,暑热消散,凉风习习。
看着歌舞,吃着佳肴,喝着杯中玉酿,如此良辰美景,岂能辜负。
可偏偏一言荒唐语,人怒杯碎,一时间把气氛搞得剑拔弩张,皇帝是个荒唐的,右相是疯子,李棠还是前太子的未婚妻,小太后是李棠的长姐,一时间大家竟摸不准皇帝是针对小太后,还是针对万之褚?亦或者只是他那有违人伦道德的癖好?
如今朝中党派林立,其中支持傅祁祯的人都希望傅祁州和万之褚疯狗互咬,被傅祁州打压的左相党也开始冷眼看戏,李翾直接扔了杯盏,似乎也在宣示她的身份,虽然年轻,但李翾为后这些年还颇受朝臣尊敬,不论是旧党的人,还是新党的,也不敢去背对先帝不敬欺负太后的名声。sxynkj.ċöm
众目睽睽下,万之褚缓缓起身,说了一句让众人目瞪口呆的话——不过是个消遣的玩意儿,陛下要臣晚上就送过来。
有人冷笑,有人嘲笑,有人在心底骂万之褚真是个狗。
但随即又想,国公府没了,李六娘子也不再是未来的太子妃了,她现在就是万之褚府上的一个侍妾而已,京中权贵异妾又不是没有,何况傅祁州连臣妻都说抢就抢了,这美妾有什么夺不得的?
万之褚这样的人,又怎会为了一个美妾就和傅祁州翻脸?
让想要看戏的人白期待一场。
万之褚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李棠头有些眩晕,眼前一片漆黑,万之褚他刚才怎么说的来着?
十余年的相伴,她以为就算是没有办法做恩爱不移的夫妻,那也还会有一丝恩情尚在,她以为,他曾那么执拗,那么真诚的喜欢过她,只要她努力再努力,便可以回到从前,重归旧好。
她不知道原来她在他的心中,就只是一个消遣的玩意儿吗?
她不知道原来上次他说权贵异妾,便是他的真心话。
她不知道原来他欺她辱她并不是她认为的心有怨恨,而是没有一丝爱意,她于他来说,不是曾经救了他的李六娘子,不是赶走了他的李六娘子,只是一个家破人亡后的落魄贵女!
他是不是还觉得,让她做他的妾还是给她的恩惠呢?
一个接一个的念头从心头升起,穿过她的四肢百骸,扎得她千疮百孔,她咬着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对上万之褚的眼神,她屏着呼吸,眼神平静,如深渊幽潭,就算投入局势也不会再有一丝波澜,万之褚望着她,他知道李棠向来能掩盖真实情绪,能够波澜不惊以不变应万变,但他此时却在那以往如常的平静中感受到了异样,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万之褚,你完了。
“来人呐!还不把人带下去梳洗?”
万之褚话落,从后面出来了几个宫女,走到了李棠的身前,微微福身,“娘子,请随奴婢们走吧。”
李棠看着面前的四个宫女,虽穿着宫女的衣裳,也学了宫内的规矩,但她们的步子迈出来的距离,以及人与生俱来的姿态,都在告诉她,面前的这几人不太正常。
但此时此刻,她如果不走那就只能留在这里,可走出去她还能不能逃掉也另说。
她没有办法,只得跟着离开。
出了广场,为首的宫女低声道:“娘子勿慌,相爷让奴婢们送娘子出宫。”
李棠没有说话,那四人将她送至宫门,相府的马车还在宫门外候着,京墨见她一个人出来,急忙跳下马车朝她飞奔而去,“娘子,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她望着面前的京墨,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来,顺着脸颊滚下来,一颗接一颗,像是结珠断了一般。
京墨被她吓到了,急忙搀扶着她,焦灼的问道:“娘子,你怎么了说句话,别吓唬奴婢。”
李棠伸手抹了一把脸,擦掉了泪痕,摇了摇头,便朝马车走去。
*
筵席上
万之褚那话,堵住了傅祁州最近的路,眼看着李棠离去李翾愤怒,他漫不经心的耸了耸肩,笑了笑,原来她也会生气。
“母后生什么气?右相都说了,朕要他就会送过来,难道朕想要几个女子母后还不同意?”傅祁州扭过身子,对着左侧的李翾挑衅道。
李翾脸色阴沉,冷冰冰的望着傅祁州,当着一众朝臣之面,她缓缓起身走下台阶,走到傅祁州跟前,看着她那脸色,众人还以为李翾恐怕是要对皇帝动手。
但见李翾立在傅祁州的跟前,抬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顶,像是抚摸阿猫阿狗一般,柔声道:“孩子,母后能生你什么气啊,母后只是难过,难过你父皇去得早,没能再多多陪伴我们一程,母后气也是气自己,怕自己死后无颜去见你父皇!”
傅祁州仰着头,望着不到一尺距离的李翾,冷风吹来了她身上的清香,让他着迷,她的声音轻柔,如微风拂面,她的眼神温柔,如热流裹身,一切都让他沉溺得无法自拔。
台下众人看呆了眼,听着太后那话,也替傅祁州臊得慌。
听李翾提起了先帝,某些老臣自己也臊得慌,太后当着众人的面说了死后无颜去见先帝,难道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新帝如此荒唐,以后死了就有脸去见先帝吗?
万之褚自知李翾不是莽撞之辈,也知道傅祁州与李翾之间有异样,但他还没有往最深处去想,此时此刻李翾说着最温柔的话,给朝臣温柔递刀,狠狠的扇了傅祁州的脸。
傅祁州只是荒唐,不是蠢笨,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李翾的话外之音,可就算如此,他还是一言不发静静的望着李翾,从万之褚的方向望过去,能看到傅祁州那沉溺的眼神。
他在这一瞬间,终于知道了傅祁州和李翾之前的异样到底是什么。
望着傅祁州的眼神,李翾面色无常,心底却是一滩阴寒,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淡淡道:“你们吃吧,哀家身子不适,就先回去了。”
话落之后,拖着厚重的裙摆慢步离去。
看着李翾的背影,傅祁州扫了一眼众人,发现大家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心底事儿,扬声道:“继续!”
一声令下,高台上琴声起,舞女水袖飞天而起,天色刚暗下来,空中有烟花绽开,绚烂无比,那舞女一跃而起又迅速落下来,却没有落在朱台之上,而是飞向了李翾的方向。
大家皆被那舞姿迷了眼,还沉醉其中,身边的侍卫也未曾反应过来,那舞女水袖下藏着长剑直直的从李翾的后背刺了进去。
“贱人,我要你以命偿命!”那舞女骂完拔出了长剑准备再刺,就被反应过来的侍卫按了下去,李翾只感觉一阵绞痛,身子摇摇欲坠倒了下去,身边的白苓一把抱住了她的身子,但终究体力有限,接住后自己也摔了下去,顿时间场面乱成一团。
傅祁州望着倒地的李翾,看着长剑上鲜红的雪,还有石地板上甩得四处都是的血迹,他起身飞奔而去,差点就喊了她的名字,脑中紧剩的最后一丝清醒告诉他不可以,改成了“母后!”
“太医!宣太医!”
他一边喊着,一边从白苓的怀中抱过李翾,朝东慈宁宫飞快走去。
被侍卫按下来的女子嘴里还在骂,“你个贱人,你早就该死,怎么活到现在还没死!我来晚了,让你多活了这几年!”
傅祁州听着她的骂声,厉声道:“拖下去关进大牢,给朕割掉她的舌头!”
太后遇刺,所有人都不让出宫,惠太后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傅祁州这反应比死了她这个亲娘有过之而无不及,很不对劲,她必须得跟上去,起身望着曹皇后说道:“皇后,你留在这里安顿好所有人,哀家先跟过去看看!”
曹皇后微微颔首:“好,母后放心。”
惠太后离开之后,曹皇后起身道:“众卿和夫人们请在原地稍候,若有什么需要的请让一旁伺候的宫人禀报给本宫。”
禁军围着,万之褚走到曹皇后身前沉声道:“娘娘,那刺客得立刻审问,以免生变。”
曹皇后看着万之褚,眉头微蹙,傅祁州还没说要审,但李翾遇刺,刺客怎么可能不审?以傅祁州和万之褚的关系,多半也是万之褚去审,她沉思了片刻道:“相爷去吧。”
万之褚匆匆离开追了过去,但他追到时,那女刺客已经死了,咬舌自尽,鲜血从嘴角流出,甚是骇人,万之褚望着那女子躺在地上的模样,蹙起了眉头。
“将人抬到东慈宁宫,一会儿如实向陛下禀报。”
万之褚思索了半天,实在想不明白常年呆在深宫里的李翾到底得罪了谁,谁对她能有如此深的恨意,拼上自己的命也要杀了她。
想起刚才傅祁州对李棠说的话,他紧紧的攥着手,李翾现在可不能死。
“陈恪,你迅速出宫去请贺老太医,在宫门候着等通传。”万之褚说完就朝东慈宁宫去了。
他到时,惠太后带着宫人还有一众太医都在外面,他入了院,给惠太后见了礼,望向一旁的太医:“小太后如何了?”
那太医望着万之褚摇了摇头,“剑伤还好,但那剑上淬了毒,危矣!”
年轻太医话落,只听内殿出来了傅祁州暴怒的吼骂声,“朕养你们一群庸医有何用,要治不好朕就让你们陪葬!”
万之褚眼神微暗,淡淡问:“可有法子?”
那年轻太医寻思了片刻回道:“若是贺老太医还在的话,或许还有点办法。”
他想着陈恪速度快的话应该不用多久就能回来,惠太后站在旁边望着万之褚,她看着这个一路陪儿子走过来的人,想着傅祁州刚才要李棠伺候的事情,心里总觉得万之褚会不会生异心。
不管她如何宠儿子,有关大原则的问题是不能犯的,这一段时日的腥风血雨,万之褚就像是那把刀,替傅祁州做了多少事,卸磨杀驴也不待这么快的。
“右相,刚才有关六娘子之事,您回去后多与她说说贴心的话,哄一哄她便好了,皇帝这边哀家会说他,今日他高兴,吃酒吃多了,你别当真。”
万之褚看了惠太后一眼,依旧神色淡淡,但也没有那么阴沉,“多谢太后,太后不用多心,臣了解陛下。”
惠太后听他言辞间好像也没有什么气,松了一口气,“哀家进去看看太后。”
说着便朝内殿走去,万之褚望着她的背影,眼底的杀意浮动,不知道此刻李棠回到府中了没有,她在做什么?
眸光流转,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也入了内殿。
那太医正颤颤巍巍的给李棠止血,一边止血一边道:“陛下,老臣请陛下派人去把贺老太医请入宫吧,这毒老臣无能为力!请陛下恕罪。”
傅祁州扶着额,望着李翾的脸色越发惨白,他整个人都变得很是暴躁,“是什么毒也查不出来?”
那老太医摇了摇头,傅祁州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的太监怀通,“去!出宫去请贺老太医!”
万之褚进门正听到傅祁州的吩咐,看着怀通说道:“你去宫门候着,我已经派人去请了,估计一会儿就到了,到了就赶紧接进来!”
怀通点了点头,匆匆离去,傅祁州看了一眼万之褚,眼神有一丝的不太自然,但瞧着万之褚毫无芥蒂的样子,才淡淡道:“朕还没想到,你就安排了。”
万之褚回道:“为陛下分忧,是微臣分内之事。”
傅祁州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万之褚立在屏风后,禀道:“刺客在被压入大牢的时候咬舌自尽了,臣让人把尸体抬到外面来了,一会儿让人认一认脸,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公然刺杀太后。”
“死了?”
万之褚点头,“对了,咬舌自尽。”
话落,李翾迷迷糊糊的听到外面万之褚和傅祁州的声音,低声道:“将人抬进来让哀家看一眼。”
傅祁州急忙转身进去,柔声道:“母后,晚些时候再看吧。”
李翾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哀家晚些时候再看,外面那些朝臣命妇,你不管了吗?”
傅祁州愣了一下,今日人杂,谁知道是谁派出来的刺客,自然是全部要查一遍,一时凶手身份不明,那众人就要再呆一时,李翾要见一眼这刺客,傅祁州拗不过,只好让人抬了进来。
李翾望着那张脸,还很年轻,大概与李棠年纪相仿,她确定自己从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可是眉眼间却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她强撑着仔仔细细的看了许久,终于明白那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可她为何要来杀她呢?是什么时候来的京城?又是何时入的宫?家里的人呢?就算刺杀她,又为何要自尽?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从心头起,让李翾皱起了眉头。
傅祁州瞧着她的神色,询问道:“母后认识她?”
李翾抬眸望向他,淡淡道:“认识,让朝臣带着家眷回去吧,这事儿与他们无关。”
“是什么人?”傅祁州问,李翾脸露倦色,“过后再说吧。”
陈恪去得快回来得快,贺老太医赶到东慈宁宫时已是气喘吁吁,他连忙给傅祁州行礼,傅祁州伸手将他老人家捞了起来,“老太医不用多礼!”
有贺老太医,李翾的伤口和毒都可以解,前面曹皇后听闻刺客和众人无关,也放了话,大家才匆匆出宫,因为太后遇刺,皇帝要李棠伺候的事情反而没那么多人在意了。
但严脩却是忘不了万之褚站在台上说下的那句话,难以想象李棠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有多难受。
他匆匆回了府,直接去了严华的院子。
天色已晚,严华看着回来的严脩脸如菜色,问道:“谁得罪你了,脸色这么难看。”
“你去一趟相府吧,看看李六娘子。”
“她怎么了?”
严脩道:“官家今日要她伺候。”
“什么?”
严脩的话还没有说话,严华就急了起来,“万之褚呢?他死了吗?”
严脩沉沉一叹,“没死,但他在跟官家说,不过是个消遣的玩意,官家要他晚上给官家送过去!”
严华听着这话,气得眼睛都冒火,拉上婢女直奔相府。
从宫门回相府的路上,李棠哭了,埋在京墨的肩头,低声压抑的哭声如小猫撕挠着你的心,让你听得痛不欲生。
哭了一路,一直到车夫说到了,她才直起身子,伸手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起身下马车,京墨急忙跟上她的脚步,进了相府,回了东院。
梅香和宝儿见她回来,急忙迎了过去,“姨娘回来了。”
李棠望着她们,柔声道:“嗯。”
她望着这个院子,想起自己刚来这府中的那一夜,他冷声让她脱衣,她是怀着什么心情亲自脱了自己的衣裳的呢?
重逢的欣喜?对未来的期待?以为他还爱着自己?
好像都不对,她那个时候觉得,她们就算是没有拜天地,没有十里红妆,她也与他在一起了,彼此相爱着,这就够了。
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睡了她的?
故人?恩人?陌生人?
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想着这些日子以来他说过的字字句句,在今晚都成了真,她是有多愚蠢,才会分辨不出来一个人爱自己还是不爱自己?
她是有多蠢笨,才会觉得他那么做是因爱生恨,才会希冀消除了恨之后他们就能重归旧好。
她是有多相信他,觉得当初那么炙热那么执拗得透着赤城的喜欢,不会消失。
在他的心中,一次一次的出言刺激她她都舔着脸忍着,到底是有多下贱。
真心二字,不过尔尔。
她望着梅香说道:“有些饿了,让小厨房煮一碗糖水,我想吃。”
梅香望着她通红的眼圈,听着她声音沙哑,有些不安,但听着要吃东西,她又安心了许多,不论多难过,只要还能想着吃什么,那便都能过去。
待梅香离开后,宝儿去打水来给她洗漱,屋内无人,她望着京墨说道:“我们就走,你跟方闻和嬷嬷说一声,我们先走,让他们去云福客栈里汇合。”
京墨惊了一下,心中有诸多疑惑,但现在这个时候也不是问缘由的好时候,明显是支开那俩丫头,她点了点头,迅速去找嬷嬷和方闻。
梅香去小厨房端回来糖水时,屋内已经没有了李棠的身影,京墨不在,那老嬷嬷也不在,还有那经常坐在屋顶发呆的男子,也不在,梅香的心头一阵慌乱,扬声问道:“姨娘人呢?”
闻言绿芸不耐道:“你喊一声呗,谁一直看着她!”
一个小丫头闻声匆匆跑进来,“姨娘说她在院中走走,让糖水好了先放着,她一会儿就回来。”
“京墨姑娘陪她去的吗?”梅香问。
那小丫头点了点头,“是的,奴婢看着她们一起出去的。”
梅香蹙眉,“那个嬷嬷呢?”
小丫头摇了摇头,绿芸见梅香这大惊小怪的样子,不悦道:“一个老嬷嬷谁看她在哪儿,估计又在院外转悠呢。”
听着绿芸这一通阴阳怪气,梅香眼皮直跳,没什么心情跟她拌嘴,对那小丫头吩咐道:“你喊俩小姐妹一起出去找找,就跟姨娘说糖水煮好了,可以回来吃了。”
“好。”
出了相府,李棠和京墨直奔云福客栈,老嬷嬷和方闻比她俩还快一些,先到了客栈,方闻找客栈老板买了马和车,又给了封口费,上了马车一行人就出了城。
方闻驾的车,“主子,我们去哪儿?”
“去庄园。”
*
相府内,小丫头出去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回来告诉给了梅香,梅香心头有了个不好的念头,觉得李棠或许是走了。
此时万之褚也没有回来,要是李棠真的走了的话,万之褚可能是要将她们都杀了,她匆匆忙忙跑去问门口的守卫,守卫告诉她,李棠出去有一段时辰了。
她感觉五雷轰顶,站在大门前愣了一阵,只见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前,她顿了顿,只见严大娘子从马车上下来,她迎了出去轻轻福了福身,“严大娘子安。”
严华望着梅香,柔声询问道:“六娘子在吗?”
梅香面露难色,严华见状,皱了皱眉:“她是不是不太好?”
“回大娘子,姨娘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梅香想着万之褚回来李棠要是不在就完了,“姨娘估计是走了!”
严华顿了一下,刚先说找啊,但想起二哥说的那话,还找什么找,李棠定是心灰意冷放弃了,所以你走了,走得好!
“大娘子找姨娘有事吗?”
严华笑了笑,“没事,你也别慌,相爷回来你如实告诉他就行了,想来他没有脸怪别人。”
说完,她上了马车,掉了头回去了。
万之褚的马车与严华的马车擦肩而过,陈恪坐在外面说道:“主子,刚才过去的好像是严大娘子的马车。”
“嗯。”他淡淡的应了一声,想着严华若是和李棠见过面的话,那李棠的心情应该不会有多糟糕,脑海中回荡着她的眼神,心中有些不受控制的不安了起来。
到了门口,他调整了情绪才下了马车,入了府。
一进大门就看到梅香在前院来回渡步,听到他的脚步声,梅香急忙冲了过来,“主子。”
“你在这儿做什么?”
梅香提了口气,望着万之褚沉声道:“姨娘不见了,回来了一趟,说是想吃糖水,奴婢去弄,她就不见了!”
听着梅香的话,万之褚脸色惨白,他眉心突突直跳,心中的不安没了,可好像整颗心都空了,她肯定觉得他真的会将她送给傅祁州,所以走了,不会回来了。
“什么时辰不见了的?”
“估摸着有两刻钟了。”梅香回道。
万之褚想着刚才擦肩而过的马车,又问道:“严大娘子刚才来了?”
“嗯,说是要找姨娘,姨娘不再她就走了。”
梅香话落,万之褚望向陈恪,“带着所有人出去找,大晚上的她肯定会去住客栈,挨个去搜。”
陈恪带着人匆匆离去,万之褚也转身出了府,直奔严府。
他赶得快,和严华差不多的时间到的严府后巷子。
“严大娘子请留步。”
听到万之褚的声音,严华有些意外,回头一看只见他从马车一侧走了出来,朝她走了过来。
“万大人找我有事儿?”
严华的语气冰冷,有些不善,万之褚知道她与李棠关系要好,自然会为李棠抱不平,“你与六娘子要好,想问你点事情。”
“与六娘子相关的?”
“自然。”
严华冷笑了一声,“与六娘子相干的事,你问,我怎可能告诉你呢?”
万之褚被顶了一下,微微蹙眉,“有任何条件,大娘子尽管提。”
“我能有什么条件,我唯一的希望就是阿棠好好的,可你是怎么对她的呢?你自己最清楚不过了,我一个外人怎敢提什么条件?”
万之褚无言以对,但还是问了出来:“大娘子可知,她当时因何逃离的国公府?”
严华抬眼,“她没同你说吗?”
“她说,不想成亲,所以逃了。”
“那她有没有说过,是为了去找你?”严华问,万之褚想起李棠那双受伤的双腿,她说过,还能活着,找到他,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可他当时说什么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记不清了,还是不敢记起。
见他陷入沉思,严华冷嘲道:“她说了吧,你不信她,她说的你不信,我说的万大人就信了?”
“万大人若是不爱她的话,就看在她曾还对你挺好的份上,放她一条生路,她那样的性子,傅祁祯她都不喜欢,何况是傅祁州?”
“想来你对当年她赶你走耿耿于怀,但你知不知道?你搅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归根到底是你的冲动不考虑后果,害得你们分开,害得她不得不赶你走,万大人,你说你那个时候凭什么有底气做任何事情都不考虑后果呢?是谁给你兜底的?”
严华字字珠玑,如一把利剑刺入他的心间,狠狠的搅动,将那可心搅得稀碎。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严华话落,望着万之褚惨白的面容,心底忽然痛快了几分。
万之褚微微摇头,不愿相信,却听严华冷笑了一声,“万大人,她从来没有欠你什么,只不过是觉得当初赶你走有些误会,想要同你说清楚,仅此而已。”sxynkj.ċöm
严华进府时,万之褚还站在马车旁,身子摇摇欲坠。
这一晚上,陈恪带着人将这京城内的客栈挨家挨户的搜了一遍,人影都没有搜到一个,万之褚将他们原来去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遍,也没有踪迹。
待回到府中时,天已经亮了,陈恪回来复命,见万之褚就坐在大门内的石阶上,脸色憔悴,眼圈猩红,整个人都颓了下去。
他试探着开了口回禀道:“主子,属下没有找到六娘子。”
“继续去找,挨家挨户的找,一定要把人找到。”
陈恪领命,但万之褚这样子,看着有些骇人,他犹豫了片刻说道:“主子,六娘子不是抬回来好几个箱子吗?您要不要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闻言万之褚眼睛亮了一下,起身跌跌撞撞的就朝东院跑去,陈恪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蹙,他实在是不太明白,既然那么喜欢,失去了就会变成这个鬼样子,人在的时候为何不对她好一些?对她好点她就不会走了呀,现在这幅姿态,人已经走了也看不到了。
大概看到也会觉得这是个笑话。
陈恪继续找人,万之褚在那箱子里找到了一本册子,李棠在册子里写道。
姑姑去世了,父亲要大姐入宫给皇帝做继后,大姐不愿意,他们吵架了,父亲打了她。
后来我才知道,大姐有心上人了,要与心上人成亲,可父亲不同意。
再后来,大姐心上人没了,她入宫了,我开始整夜整夜的做噩梦,梦见鲜血浸湿了被褥,我被淹了,喘不过气来。
从大姐入宫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们是不配有心爱的东西的,我们于父亲而言,只是工具,若是此生有幸有了心爱的东西,一定要好好藏起来。
……
万之褚翻着那册子,中间被撕了无数页,李棠写了什么他不知,但肯定是不想让任何知道的,她想藏起来的。
他继续往后翻着,一直翻到最后面,才见她留了几行小字。
我生在世家,我是内定的太子妃,我穿着雍容华贵的衣裳,我带着精美华丽的金钗玉器,人人羡艳我所拥有的一切。
但我知道,究其一生,我真正拥有过的,可能也只是那个无知又无畏的少年。
无用如我,还是步了长姐的后尘。
万之褚拿着那本册子,心痛得呼吸不上来,一直以来,她聪慧端庄明理善良,是有多难受,才写下无用如我这四个字的?
他不敢想,可这些日子他说过的话,却像是翻滚的江水,一字一句的拍打在他的脑海中,他真是该死!
陈恪没日没夜的寻找李棠,蓟州那边也来了信,寄来了李棠的画像,画中的小孩,确实是傅祁祯和文茵茵的那个孩子,他的手颤抖着,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李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他嫉妒傅祁祯嫉妒得发了狂,从那些年在国公府时到如今,他都难以抑制自己心里的黑暗。
他清楚,李棠做任何事情都是光明磊落的,傅祁祯也是如此。
只有他,自卑着,固执着,嫉妒在黑夜中蔓延长得枝繁叶茂,他想着她只是他一个人的,也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他想拥有她所有的美好,他想完完整整的拥有她,他想她的世界也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其他。
可到最后,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
李棠从相府离开后,在庄园住了小半月,方闻进过城,听说陈恪带着人挨家挨户的找她。
方闻回来说时,她眼神都没有抬一下,也没有说任何话。
方闻话少,他只是说发生了什么,不发表任何的意见,他说完之后,屋内寂然无声,京墨却冷讽道:“找到了做什么?惺惺作态给谁看!”
李棠翻着手中的账本,看了京墨一眼,京墨不再说话,继而望向方闻:“粮铺的账本没带来?”
方闻道:“我去时掌柜的没在,明天我再去一趟。”
李棠寻思了片刻道:“你最近少进城吧,万一他们画了你画像。”
方闻皱了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那属下安排个人去取。”
“不急,我先看看手里的这些,够忙一阵子的。”
她谋划多年,积攒了不少东西,铺面庄园,她是计划好了这些东西将来能让她和万之褚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的。
临了临了,倒是成了她傍身的东西。
因为不是在国公府名下,逃过了抄家,如今也在有条不紊的运营着。
住进庄园里,又在乡下,四处都是田地,不远处还有山,夏日里晚间能听着蝉鸣蛙叫,周围的农户也不似京城中的人,不知道她的身份,没那么多的是是非非。
对于此刻心情并不是很好的李棠来说,这庄园里非常好。
万之褚定也不回想到她还有庄园,也不会找到这乡下来,能让她休养生息养好心情,待她好了,也就无所谓了。
李棠前几天还在感叹这清闲的日子,一转眼,这清闲就被人打乱了。
正逢午后,烈日炎炎,她有些倦,靠在软塌上小憩着,京墨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
“主子,有人找来了,说是宫里来的,奴婢也不确定。”
京墨话落,她眼皮一掀,眼中困意全无,坐起身来。
“可有说是谁派来的?”
“来的嬷嬷说是小太后派她们来的,接娘子入宫。”
李棠皱着眉头,出了屋门,见那俩嬷嬷也已入了院,见她出来急忙行礼:“老奴给六娘子请安。”
“秦嬷嬷?”
“正是老奴,六娘子,太后想接娘子入宫问点事情,所以特意给了老奴地址,让老奴来此地寻您。”
秦嬷嬷说完,李棠蹙了蹙眉,她若跟着入了宫,岂不说傅祁州,就是万之褚要是消息灵通,也定会寻去,她不想见他。
“大姐想问我什么事,嬷嬷知不知道?”
见李棠这么问,秦嬷嬷便知道李棠可能是不太想入宫,“具体事情老奴不知,就那日宫宴,六娘子走后,太后遇刺了,差点就没救回来,那刺客好像是与一个什么故人有关,估计是六娘子也认识那故人,所以想让您入宫见一面,她早就念叨着想六娘子了,想见一面,上次也没见上……”
听闻李翾遇刺,李棠心中担忧,“现在可好些了?我没听到消息,一直不知道,不然肯定进宫去看她了。”
“娘子有事不便,太后都明白的,这些日子她也查了一些,但娘子也知道,过去的事情牵扯的都是过去的人,国公府的旧人,就剩六娘子了,太后这也是没法子,才在这个关头找娘子。”
秦嬷嬷一席话说得李棠心里有些难受,是啊,国公府的人已经没了,如今还在这世上的至亲,就李翾同她,不知道为何,她有一个强烈的预感,李翾想要知道的事情,就是她藏了许多年的事情。
若是这样,她已经藏这么多年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她还要告诉李翾吗?她思索着,柔声道:“嬷嬷说的我都知道。”
“那娘子方便同老奴走一趟吗?”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权臣笼中雀更新,第 26 章 026--【三合一】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