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气顺下来之后,萧珏终于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如今看起来,太傅、徐霖和贵妃似乎是一伙的,但是,到底为什么呢?
萧凌风很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解释清楚,但斟酌半晌,还是将这想法按了下来。
他看向萧珏:“皇上,目前看来,这一切还只是推测而已。我们没办法只凭霍青听到的这句话就给徐霖定罪,无论如何,都先要找到证据。”
萧珏沉默片刻:“皇兄说得对。”
他转头吩咐:“霍青,这件事交给你去办。无论是谁,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初步与萧珏达成一致后,萧凌风起身将沉默着等在一边的阿怜叫了过来:“再给皇上看看。”
早在萧凌风说殿内都是自己人的时候,萧珏就知道他这皇兄对阿怜的信任非比寻常。而早前喝下阿怜给的那碗药之后,他的精神确实好了不少。
因此,在阿怜看过来时,他丝毫没有犹豫地伸出了手。
三根金丝缠上了萧珏的手腕,阿怜纤细的手指搭上金丝,沉吟着替萧珏诊脉。
片刻后,她收回金丝,重新拿出自己的金针浸在精心配制的药液之中,做着施针之前的准备。
迎着萧珏疑惑的眼神,阿怜解释:“陛下体内余毒未清,需得配合汤药每日施针,至少半月才能将这瘾药彻底祓除。”
“瘾药?”
摆弄金针的动作一顿,阿怜面色严肃地开口:“瘾药长期服用能致人成瘾,骤然断药之后药性便会发作生不如死,非服药不可缓解。”
“长此以往,无论再如何意志过人,恐怕都会沦为药物的傀儡,受制于人不得解脱。”
萧珏脸色当即变了。
他猜到是贵妃给他下的药,但他没想到这个他宠了这么多年的枕边人,下的不是要他命的毒药,却比见血封喉的毒药更加歹毒。
“能有办法解吗?”
阿怜自信一笑:“当然。”
藏书阁药典上记载的解法她已经验证过了,若照着方子还解不了,那她也不必当这个“千金圣手”的传人了。
萧珏扯了扯嘴角,目光停留在阿怜的金针上,沉默着不再说话。
见他表情不对,萧凌风叹了口气,安抚道:“放心吧,目前这世上还没有什么毒是阿怜解不了的。”
萧珏:“当真?”
萧凌风:“当真。”
说着,他朝阿怜投去一抹赞赏的目光:“阿怜乃是千金圣手的传人,在西北时也多亏有了她。”
听萧凌风这么说了,他心底稍微也有了点底。将贵妃给他下瘾药这件事带来的沉郁心情撇在一边,萧珏自以为不动声色地盯着阿怜的动作。
看着他藏在眼底的好奇神色,萧凌风不由地想,褪去皇帝这层身份之后,萧珏在他面前是越来越显露出几分孩子气了。
他心底叹息一声后坐得更远了些,给阿怜施针留下了更大的空间。
正兀自出神地想着庄清月这会儿在做什么,却冷不防地听到萧珏喊他。
“皇兄。”
萧珏胸口被阿怜扎上了密密麻麻的金针,配上他覆盖在腰间的明黄色锦被,活像个金黄色的刺猬。
而一边的阿怜却还没有停手,仍旧稳稳地捻着金针往他身上扎去。
这会儿,那刺猬一样的萧珏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你当时在西北受伤时,也像这样满身都扎着针吗?”
萧凌风有些意外。
然而虽然不知道萧珏这份好奇心因何而起,他仍是开口解答了萧珏的问题,全当是转移他被扎针时的注意力。
“当然不是,西北打仗时受的是刀伤箭伤,不需要扎针。有时候伤口太过骇人了,请阿怜姑娘帮忙缝起来便是。”
“皇兄……缝过几回针?”
“两三回吧,算不上多。”
他说得轻描淡写,一旁的萧珏脸色却变得更加复杂了。
靖北军里确实有萧珏的探子在。
但正如庄清月所说的那样,他安插进去的探子连是谁帮萧凌风挡了刀都看不清楚,又怎么知道他到底受了多少伤,伤得有多重呢?
明明都是皇家子弟天潢贵胄,他在万千宫阙琼楼玉宇之中安稳度日,他的皇兄却在还是少年的时候就要出走西北,为守国门与西沙蛮子厮杀,为大景朝杀出一个响当当的战神王爷来。
战神难道不会受伤么?
战神也不过是血肉之躯罢了。
能用短短几年时间就将靖北军的名号打响,让西沙蛮子闻风丧胆,萧凌风和他的靖北军,背后又要付出多少血泪呢?
而躲在深宫里的他,是要有多小的气量,多瞎的眼睛,才会嫉妒他,猜忌他,用不堪的腌臢手段去侮辱他?
另一边,萧凌风正等着萧珏的下文,却发觉萧珏有些异样。
萧珏胸口手臂上都扎上了针,僵硬着身躯没法挪动。也正因为如此,他忽然变得通红的眼眶毫无遮挡地暴露在萧凌风的视线之中。
“靖北军的儿郎们,都是大景朝的勇士。”
他目光停留在萧凌风受过伤的腰侧,语气艰涩:“这么多年,皇兄辛苦了。”
看着萧珏沉痛自责的表情,萧凌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点什么。
“……小事情。”他摆摆手。
萧珏侧头在枕巾上蹭了蹭,蹭去眼角的水汽,也顺带藏起自己翻涌的心绪。
“皇兄若没有别的要紧事了,便早些回去休息吧。”他声音有些疲惫,“朕也有些累了。”
大约猜到萧珏现下心情不太平静,萧凌风也不再多话,点头应了一声好便退出了朝元殿。
殿外,拎着食盒的丁岳已经恭候多时了。
“王爷,军师说宫里的午膳恐怕不合您的胃口,特意叫属下给您送饭来了。”m.sxynkj.ċöm
丁岳左右看了看,随后压低了声音道:“王爷午间没用宫里的东西吧?军师嘱咐您当心。”
他是庄清月特地派来截人的。
现在宫中妖魔鬼怪这么多,萧珏对宫中的掌控也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深,因此对他们而言,能不碰宫里的东西就尽量不碰。
萧凌风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见萧凌风摇头,丁岳心知他家王爷警惕心足足的,便也放下心来,拎着食盒在前边领路。
萧凌风在宫中有个临时办公的地方。在这里用过午饭后,他连片刻的休息也不曾有,立即投入到肃西军的案子里来了。
桌案上摆着肃西军的账目,和庄清月跟李方昱掉包的肃西军的线索。
萧凌风不由地拧眉。
肃西军的军费账目做得天.衣无缝,若没有庄清月的这些证据,恐怕没有谁能看得出来这里面的猫腻。
但线索只是线索,若拿不到肃西军的另一份阴阳账册,仅仅凭借线索里的疑点,根本难以定罪。
想到这里,他伸手在桌面上轻叩三下。
不过短短两息,这间小书房的侧边窗户便被人从外边拉开,随后,一个穿着青灰色太监服的人从窗外翻身进来,单膝跪在他面前。
“主子。”
这便是安插在宫中的暗影之一了。
萧凌风摘下腰间玉佩扔给他:“派一队人手去西南,暗中保护江俞声。务必小心,不得有任何闪失!”
暗影沉声:“是!”
保住江俞声,从他手里拿回真实的账本,才能给徐霖那伙人定罪,才能把朝中那些漏网之鱼揪出来。
才能给庄易知和庄清月父子两个翻案。
暗影走后,萧凌风长长舒了一口气,往后靠上椅背。虽然这一趟进宫没能在肃西军的案子上有所进展,但也不是毫无收获。
至少,他们兄弟两个终于站到了同一阵线,他也不至于被萧珏那傻弟弟拖后腿了。
一阵风吹过,树叶凋零落下发出的沙沙响动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冬日天黑得早,窗外天光已经变得昏黄,显然时间已经不早了。想着许久没陪庄清月吃过晚饭了,萧凌风按了按太阳穴,起身出了皇宫。
*
皇都里不设宵禁。
等他走出宫门时,宫外已是华灯初上,长街两边的酒楼纷纷点上了灯笼,街上看起来比白日里更加热闹。壹趣妏敩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萧凌风忽然停下脚步:“皇都里哪家酒楼味道最好?”
他身后的丁岳一愣,伸手挠了挠头:“属下这就去打听打听。”
“算了。”萧凌风叹了口气。
也不怪丁岳,他们常年在驻守在西北,压根儿没有什么机会回皇都,对皇都又能有什么了解呢?或许对他们而言,皇都才像是外乡。
萧凌风站在长街的尽头放眼望去,将满街的繁华尽收眼底。
他身后,丁岳也随着他的动作翘首远望,面露歆羡:“什么时候朔阳城才能有这样的光景啊……”
萧凌风沉默片刻:“快了。”
话音里的郑重将丁岳的思绪拉了回来。丁岳一向对他家王爷十分信任崇拜,只要是萧凌风说得,他就很愿意相信。
此时此刻,他看向身前萧凌风高大伟岸的背影,想到将来朔阳城,乃至整个西北商贸繁荣起来的景象,一时间心潮激荡,恨不得立刻飞回西北。
萧凌风对丁岳的激动想法浑然不觉,只一心想着要找一家最好的酒楼,与庄清月共进晚餐。
看来看去,当属那家悦繁楼生意最好。
两个店小二在门口热情地招呼着,来来往往的食客络绎不绝。酒楼大堂敞开的门帘里,透出明亮的烛光,里边宾朋满座,觥筹交错。
是难得一见的,十足的烟火气息。
选定酒楼后,他抬脚就往悦繁楼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吩咐丁岳:“回王府传个话,请军师来悦繁楼。”
自从他回皇都那日被百姓围观过之后,他极为出众的身形样貌便传遍了皇都。如今,皇都里就没人认不出他这张脸。
而做生意的就更是如此了。
譬如悦繁楼的小二,识人的本领和看人的眼神就非常好,远远地就认出了萧凌风的身影。
见萧凌风往他们这个方向来了,他立刻激动地迎了上去,正想开口,却被萧凌风一个眼神钉在了原地。
“莫要声张。”
店小二反应极快,朝着萧凌风躬身作了个揖后,会意地放低了声音:“王爷放心,小的明白。”
他脸上堆着笑:“王爷能来悦繁楼用膳,是咱们悦繁楼天大的福气啊!王爷请跟小的来,小的带您去楼上包厢。”
虽然不知道为何王爷孤身一人出门连个随从也不带,但还是将人引到了一个十分豪华的大包厢。
“王爷您请!”
萧凌风站在门口,皱眉道:“没有别的了么?能否换个小些的,靠窗的包厢?”
眼前的这个包厢粗略估计能坐十几个人了,若是庄清月来了,两个人在这么空旷的地方隔着八丈远吃饭又有什么意思?
换到新包厢后,萧凌风终于满意了。
让小二先上了一壶酒后,他在窗边坐下,一边斟酒独酌,一边频频往王府的方向投去视线。
另一边,庄清月带着一顶帏帽,穿着那件玄色的狐毛披风出了门,循着悦繁楼的方向步行而来。
虽然离开皇都才堪堪几个月时间,但再次走在这条长街夜市上时,他却觉得有些恍惚。长街还是那条长街,悦繁楼还是那个悦繁楼,他却不是那个庄清月了。
“咚。”
重物入怀。
庄清月警惕地抬手接住那个锦囊,又在使力捏碎之前收住了手。锦囊触手还带着余温,躺在他手心里时还散发着些许草药的清爽香气。
当然,也带着那道他十分熟悉的气息。
他轻轻勾了勾唇角,透过帏帽的素白轻纱抬眼往楼上临窗的位置看过去。
眼前的轻纱让视线变得朦胧起来,然而他却能从这一片朦胧之中,精准地捕捉到楼上那个看着窗户端着酒杯看他的人。
那人唇边带着清晰的笑意,低头朝着他做了个口型。
庄清月隐在薄纱之后的脸悄然一红,捏着锦囊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
“公子。”
店小二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躬着身子用带笑的声音小声道:“公子请跟小的来,王爷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将庄清月送进萧凌风所在的包厢后,店小二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可是咱们家那位?看见玉坠子了?”
掌柜的站在楼梯拐角,眼神直往包厢的方向瞟。
店小二脸上带着比见到王爷时更深的喜气,小声道:“当然。咱们家公子回来了!”
虽然换了一张脸,但这样通身的气度除了公子还能有别人么!
包厢里。
萧凌风靠在窗边,浅浅抿了一口手中的酒液,看着庄清月朝他一步一步走近。
“来了?”
庄清月取下帏帽,伸手接过他手里的酒杯,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来了。”
另一只手揉捏着那个被抛入怀中的香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萧凌风:“王爷怎的突然有了如此好兴致,特地将我叫过来,给我砸个香囊?”
萧凌风轻笑一声:“怎么,许别人拿手帕砸你,不许我给你香囊么?”
他扯住庄清月的胳膊将人拉到身前,拿过他手里的香囊往他腰带上系。
“近来见你睡得不大安稳,今日便顺道找阿怜要了个宁神的香草锦囊。”
庄清月心里一热。
这两日事情繁多,他又忽然发现了自己身世的线索,心里压着事情,就确实没怎么休息好。但他没想到,明明萧凌风这两天也忙得脚不沾地,居然还有空关注他。
丝丝缕缕的甜意从心头涌了上来。他往腰间香囊上瞥了一眼,嘴里不清不楚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萧凌风:“你说什么?”
庄清月:“没什么。”
萧凌风笑着帮他重新理好腰带:“我听见了。”
他伸手将庄清月抱进怀里:“送香囊没用么?没用的话,夜里便做些有用的吧。”
庄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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