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阮秋色没什么想不通的。
站在大理寺卿的角度,卫珩的所作所为无可指摘。
他劝她早点回去,是怕凶手那边生了变数,不仅会放虎归山,皇上那边也无法交待。sxynkj.ċöm
他没提前知会她凶手要找上门,也是对的。那凶手狡诈多疑,若她早有准备,反应便会不够自然。
他甚至特意给了她一句保证。那保证听起来太过温暖,轻而易举就让人陷入了旖旎遐思,尽管他本意并非如此。
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若昨日之事发生在任何一个无辜百姓头上,恐惧折磨只会比她更甚。好歹她笃信有人来救,好歹她手里攥着一句铁面阎王的难得的温情,能让自己有片刻安心。
可无论她把这套通情达理的说辞在脑海中过了多少遍,心底里一小角上总蹲着个小姑娘,皱着眉,扁着嘴,眼里酸酸涩涩,全是委屈。
这个小姑娘昨晚走在回家的路上,满心想着那人说的两句话,心都跳乱了。她平生第一次去想:这人喜欢我么?我又喜欢他么?得出了两个肯定的答案,还欢喜地照镜子,打算描眉点唇,以后落在那人眼里,能再好看那么一点点。壹趣妏敩
她没什么想不通的,也没什么要问宁王的。只是那个委屈巴巴的小姑娘,在心里不依不饶地闹着,一定要问一问卫珩,问一问这个男人:你昨日那两句话里,就没有一点真心么?
卫珩在她目光灼灼的逼视下,艰难地开了口:“昨日……是我思虑不周,没料到那人会用钩吻之毒。”
阮秋色了然地点了点头。
她的问题里藏了私心,他的答案里却没有。
他自始至终都是那个算计好一切的宁王,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确保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
阮秋色勾起嘴角,挤出了一个没心没肺的笑脸,好像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王爷让我吃了这么大的亏,要如何补偿于我呢?”
卫珩暗自松了口气。她方才的问题问的明明白白,他却觉得难答得很。至于补偿,他昨晚就想好了:“你若是想要本王那幅画像,也不是不行。”
阮秋色简直要气笑了。
她要那画像做什么?难不成回去挂在墙上,日日提醒她自作多情的单相思么?
说话间,傅宏带着端药的小厮进了门。他上前为阮秋色诊了脉,便舒了口气,朝着卫珩拱手道:“这位姑娘体内余毒已清,喝过这帖药回去休养一二日,便能恢复如常。”
阮秋色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往日里最怕喝的苦药在今日的心境下,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
卫珩点点头,正准备让傅宏先退下,就听见阮秋色抬高了音量:“王爷那幅画,草民不想要了。”
她目光如炬,直直地看进卫珩眼底:“草民只愿从今以后,不办您的差,不与您打交道,最好干脆不用再看见您。自此我与王爷恩怨两清,再无瓜葛,就请这位大人做个见证,成吗?”
傅宏听到这话头落在自己身上,紧张地屁都不敢放一个。
卫珩眨了眨眼,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阮秋色这一番话竹筒倒豆子般干脆利落,他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被冒犯的生气,而是没来由的心里一紧。
“你这是何意?”
卫珩这些天对阮秋色多少有些了解,她大大咧咧,脾气随和,遇事也很能想得开。昨日之事虽然凶险,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不至于如此计较。
想来想去,难道是那钩吻之毒,还能影响人的心智?
可她不是余毒已解吗?
阮秋色看着卫珩一脸茫然的样子,突然又有些不忍心。
她方才话说得狠,可她今日的委屈,也是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误会。
说到底卫珩没做错什么,只是不喜欢她罢了。
阮秋色叹了口气,决定和他明明白白的摊牌。
“昨日那凶手找上门时,我正看着一本书。那书上说,倘若有一个人,明明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却让你觉得委屈得很,那你便进入了喜欢的第二阶段。可我不想再委屈了。”
卫珩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与人对谈时,很少觉得跟不上对方的思路,此刻却结结实实地有些怔愣。
阮秋色话里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明明白白,结合在一起,却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正犹豫着要怎么接话,就听见阮秋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喜欢这种事强求不得,我没什么资格指责王爷。您以后总要喜欢旁人的,可不要让她像我这般失望才好。”
她说完这一番话,觉得自己不但果断干脆,还很宽容大度,便起身下床,打算离开。
站起来时脚下一软,卫珩正想上前去扶,却见阮秋色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身旁小厮的胳膊。她不好意思地冲那人笑笑,道了声抱歉,声音温温软软。
回头面向他时,又换上了一脸不温不火的表情:“那草民就先告辞了。”
阮秋色头也不回地走过了卫珩身旁,胳膊却被人扯住。
“你方才说的本王一句也没听懂。”卫珩心里一阵憋闷,他不知这憋闷从何而来,只好找她问个明白。
“你把话说清楚。”
阮秋色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笑和她平日里脸上挂着的笑容一点不同,明明是牵起了嘴角,看上去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模样。
“没法说清楚,王爷。”她扯着卫珩的袖口,将自己的胳膊挣了出来,回头看着卫珩的眼睛认真道,“毕竟我们女孩子,脸皮是很薄很薄的。”
阮秋色走在路上,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十分满意。
话本里面的女主角受了委屈,总是要哭哭啼啼,再与那男主角进行“你听我解释!”“我不听我不听!”这样的拉锯战。
哪像她,快刀斩乱麻,潇洒利落地同不喜欢自己的人划清了关系,连一滴眼泪都没搭上。
她是有点喜欢美人王爷,像今天这样坦坦荡荡地告诉他也没什么。左右这喜欢才到了第二阶段,及时扼杀在摇篮中才是明智之举。
对,就是要像这样,不为不相干的人难过半分。
她就是这么酷的女子。
阮秋色走了好一会儿,卫珩还站在原地一脸茫然。
全程围观了大型分手现场,还被强行拉作见证人的傅宏大人觉得自己后背凉嗖嗖的。他生怕被恼羞成怒的宁王殿下灭了口,赶紧拱手道:“下官方才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下官先告退了!”
说完拉着那小厮匆匆离去,只留卫珩自己在屋子里怀疑人生。
他先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阮秋色方才的话,还没理出头绪,就看见时青打点完那吊死鬼案,前来同他复命。
“犯人尹受,祖籍川南,在蜀中青云山习得武艺。他幼时父兄残暴,饱受折磨,母亲也……”
“本王没空关心杀人凶手的苦衷,”卫珩意兴阑珊地摆摆手,打断了时青,把方才阮秋色的一番陈词挑重点说了一遍,“她这是何意?”
时青沉吟片刻,犹疑道:“阮画师不像是会这样计较的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卫珩眉头凝神细想了一番,突然眼前一亮:“她提到有本书,说是昨日凶手找上门的时候还在看的,那书里一定有什么玄虚。”
没有什么能阻挡大理寺卿大人追求真相的执着,他果断地命令时青:“去把那书拿来。”
***
今日莳花阁里的云芍姑娘难得早起。她对镜细细描画着妆面,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浅色的身影,往她身上一扑,蹭的她口脂涂歪,向着颊面延伸了去。
云芍看清了来人是阮秋色,妆盒往桌上一搁,就要发火。
没想到阮秋色扁着嘴,小表情委屈得不行。
“我失恋了云芍……”她抱着云芍的胳膊,没出息地哼唧道,“好伤心啊……”
而与此同时,宁王大人正与他的贴身护卫,对着一本《风流王爷俏女官》细细参详。
“王爷可是想出点眉目了?”眼看卫珩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时青将目光移开些许,小心翼翼地探问。
这书是时下流行的情爱故事,两个大男人一起看,着实有些尴尬。
“这书里的王爷真是混账。”卫珩下了断语。
“……是。”时青犹豫着接了口,“光天化日对那小女官肆意轻薄……着实风流了些。”
“阮秋色最后说了句,女孩子脸皮薄,”卫珩回忆着方才那番对话,感到有些线索串在了一起,“还说什么喜欢、强求、委屈,难道……”
时青心下有些了然,正犹豫着怎么对卫珩解释,就看到他家王爷目光灼灼,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昨日情急之下,本王急于救人,只好与她共乘一骑。”
为了不让她掉下马去,他揽了她的腰,两人贴的极近。
“嗯?”时青不知话题为何转到了这里,只好随口应声。
“她莫非觉得……”卫珩沉吟着,对自己的猜测感到难以置信,“……本王是在轻薄于她?”
阮秋色的话说得含糊,但她拿这本艳书来影射,他要是还想不明白,倒真对不起大理寺卿的身份了。
一想到阮秋色今日种种反常竟是因为这个,卫珩有些恼了:“她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污蔑本王。”
“本王轻薄她?”他把那本册子丢在桌上,冷笑一声:“不过是昨日没打压她,就叫她狂成这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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