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将嫌疑人带回大理寺,通常是由差役套上枷锁,一路押解着回去。
可今日卫珩吩咐侍从向镇北侯府里借了辆马车,让云芍乘车过去,所有人都觉得有些诧异。
一来是他身为大理寺卿,从来不会过问这些押解犯人的小事;二来他一向冷面无情,让人怎么也无法将他和怜香惜玉联系在一起。
阮秋色自然不会觉得卫珩是存了照顾她朋友的心思,但她稍微想一想,倒也是想得通的。花魁让差役押解着游街,此案定会闹得满城风雨,加上案情仍在一片迷雾中,实在不利于京中的安定祥和。
她扶着云芍上了车,正想自己也上去,就听见不远处,宁王府的马车里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还不过来。”
阮秋色转过头,隔着车窗正对上卫珩的视线,才确定他是在对自己说话。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云芍的眼神里更是带了满满的质询。
阮秋色不自在地低了头,挤出一句:“我和云芍同乘就可以了……”
她对卫珩才闹了那样的龃龉,若是同车,难免有些不自在。
“阮画师急着蹲大理寺的牢房,本王无意阻拦。”卫珩的目光平静无波,“但眼下本王要去莳花阁里搜查,需要有人带路。”
他说着又斜了阮秋色一眼:“听说阮画师是那里的常客,自然熟悉得很。”
阮秋色原想陪着云芍,听他这样说,也只好点头应了。她隔着车窗与云芍耳语了几句,又抚了抚她的手背,便朝着卫珩的马车走了过去。
她到了马车边上,看见傅宏还恭敬地站在一旁,半是好心半是私心地去问他:“傅太医可要上来同乘?”
若是三人同乘,似乎不会那么尴尬。
”不不不不,“傅宏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又小声对她说了句:“王爷向来不喜欢与人同乘的。”
相熟的官员上下朝时同车,本是同僚和睦的佳话,可那宁王从不与人交好。
某日早朝路上,丞相的车辕当街崩裂,宁王乘马车从旁经过,竟是无情拒绝了丞相同车之请,害得丞相误了早朝,这事满朝人尽皆知。
阮秋色站在原地愣了一秒,就听到卫珩不耐烦地声音从车里传来:“磨蹭什么?”
她不知怎的便有些愉快,轻轻一跃,跳上了马车。
卫珩私下里似是不喜欢戴着面具的。阮秋色上车后关上了车门,他便把面具拿下来搁在一旁。
几日不见,阮秋色觉得他的脸又好看了几分。她不敢一直盯着他瞧,便转了脸,有些没话找话地与他闲聊:“听说王爷平常不喜欢与人同车的,那我坐了三次王爷的车,真是荣幸得很。”
她刚说完就觉得车里的气氛又尴尬了些,正想打个哈哈遮掩过去,就听见卫珩竟然接了话:“阮画师怎么能叫平常。”
他这话多少有些暧昧了,阮秋色觉得自己的心脏跳乱了一拍。
卫珩顿了顿,补上了后半句:“你是灾难。”
他面上的神色一本正经:“人应对灾难,总要用些非常手段。”
阮秋色咬了咬牙,在心里将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好好地同他说话做什么!
然而马车又行了一阵,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王爷您说,镇北侯世子,还有今日来的王孙公子们,应该不会有事吧?”
她对卫珩的本事很有几分信任,但毕竟人命危在旦夕,云芍又牵涉其中,总想得到一句肯定的答复,才能更安心些。
卫珩没有立即回答。阮秋色抬头去看他的脸色,却觉得他向来沉稳平静的目中起了一丝波澜。
良久,他才轻轻说了句:“本王不会让裴昱出事。”
据说卫珩十二岁起便跟着镇北将军四处征战,陆续平定了北境、西南多场动乱,直到他十八岁那年远征西夷,俘虏了西夷皇室和数不尽的珍奇财宝回京,使得西南边境再无异动。他也因此获封宁王,执掌大理寺,从此坐镇京中。
这么说来,他人生中那样长的光阴,应是和镇北侯与裴昱一起度过的。
阮秋色从他话里听出一丝少见的担忧来,便温声说了句:“王爷与世子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卫珩闻听此言,眉头突然一拧,像是想起了什么糟心的事:“与那样的纨绔?”
他冷笑了一声,没再言语。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便到了莳花阁。
阮秋色熟门熟路地将他们引进了厨房。经过一日的劳作,云芍上午做杏仁酥的地方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只能从橱柜里翻找白日用过的材料。
“我记得做杏仁酥时,要用到杏仁粉,面粉,还有白糖与猪油……”
阮秋色努力回忆着上午的情形。她只在作画的间隙来看过两趟,知道云芍新熬了猪油,面粉与杏仁粉散乱地摊在桌上。
眼下那罐猪油还在桌上摆着,已经又用去了一些。她在橱柜里翻翻捡捡,不一会儿就将面粉袋和杏仁粉袋子都找了出来。莳花阁一向讲究,做点心与做饭用的不是一样材料,也一直都放在不同的橱柜。
这一会儿工夫,时青也去询问过了厨房的管事,这几日进出厨房的人都有哪些。
莳花阁的厨房人流很大,不仅有三位主厨和六位帮厨,平日里姑娘们想要换个口味,也会差遣服侍的人来做几道菜。
厨房入夜后便会落锁,不仅主厨,苏三娘,管事的手里各有一把钥匙,当红的姑娘们手里也是有钥匙的,为的是客人们夜里饿了,可以做两个菜讨他们欢心。
白日里厨房时时都有人,若真想在食材里做手脚,恐怕也得入了夜才更稳妥。
傅宏上前查看那两袋粉末,先是拈了些面粉细细嗅了嗅,又尝了尝,对卫珩道:“回禀王爷,这面粉没什么异常。”
再去看那袋杏仁粉,却是被用得干干净净,只有袋子上粘的一些微末。
阮秋色笑了笑:“做杏仁酥需要大量的杏仁粉,今日准备的不够,云芍倒得干干净净,恨不能拿勺子刮一刮呢。”
厨房的管事站在一边,听了这话,忍不住抬头惊讶道:“昨个云芍姑娘吩咐了要用杏仁粉,我买了两斤啊。”
在场众人听了这话,便知道问题可能出在这杏仁粉上。傅宏上前,小心地用指甲刮下一点袋子上残存的粉末,细细查验了一番,却更是一头雾水:“这杏仁粉倒是无毒的。”壹趣妏敩
阮秋色刚觉得一阵泄气,就看见傅宏又将装杏仁粉的袋子整个拿起来,放到鼻端细细嗅了嗅,突然瞪大了眼睛道:“王爷,这袋子闻起来,隐隐有股赤血藤的味道……”
卫珩沉声问道:“赤血藤为何物?”
傅宏拱手道:“赤血藤是种植物,其汁液提炼出粉末,白色,无味,可以凝血,是种常见的药材。赤血藤本是无毒,服用过量也只会有些腹泻,只是……”
“只是什么?”
傅宏犹豫了片刻,才接上一句:“微臣只是在毒经里看过,赤血藤若遇上了一种花香,即可化作剧毒。但那花珍奇的很,产在西南的深山里,京中是很少见到的,所以医馆里还是常用赤血藤来止血,微臣也从未亲眼见过赤血藤化作剧毒。”
见卫珩沉吟不语,傅宏迟疑道:“臣记得那花叫作……叫作……”
“紫玉瑞香花?”
说话的却是阮秋色,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赶紧解释道:“云芍说过的。说是这花甚是少见,三年才得一开,香气醉人。京中只有镇北侯府当年从西南带回的几株,育了好些年才育成一方小园。”壹趣妏敩
她顿了顿又说:“今日这宴会不就是为了赏花?赏的就是这紫玉瑞香花啊。”
案子查到这里,似乎已经有些豁然开朗,阮秋色面有喜色:“傅太医,这赤血藤的毒如何解,毒经上一定有记载吧?”
傅宏陷入了更加长久的迟疑,半晌才道:“毒经有载,这赤血藤若混合了紫玉瑞香……无解。”
闻听此言,卫珩眸中厉色汹涌。
傅宏吓得有些结巴:“可、可是,毒经上说若真是中了这种奇毒,中毒者立时七窍流血,暴毙身亡,不会像世子他们一般胡言乱语,浑身剧痛……依、依微臣之见,世子他们所中的必定不是赤血藤之毒。”
阮秋色看着卫珩冷凝的神色,不禁有几分担忧。裴昱他们身上的毒,烈性诡异,还不知能撑多久,眼下好不容易找到了毒源,却是误入歧途。
卫珩思量片刻,沉声道:“那就只能先找出下毒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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