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王爷,属下赶到时,那姓秦的仆妇一家,没有活口。”
夜半时分,大理寺的议事厅里灯火通明。卫珩听了暗卫的回话,面无表情地问道:“死因为何?”
“死者七窍出血,像是中毒。”
这姓秦的仆妇,便是云芍口中,告诉她那贺兰公子最喜吃杏仁酥的人。她多年前曾做过贺兰府的厨娘,后来不知怎么被赶了出来,也再难进入别的世家府第,便一直在莳花阁里做帮厨。
云芍知道了这一层关系,便主动去打听那贺兰公子的口味,对秦妇所说自然也是深信不疑。
卫珩点了点头,对着时青沉声道:“带阮秋色过来。”
***
“又要我去画尸体?”阮秋色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叫了起来,“王爷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
她方才都与云芍解衣睡下了,听见时青在门外叫她,才匆匆换上衣服出来,却不料卫珩竟然大半夜地让她去做这样的差事。
“凶手杀人也不看时辰,”卫珩淡然回应,“案情紧急,你跟着言凌,速去速回。”
言凌就是方才去秦宅查探回禀的暗卫。
阮秋色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烧。眼前这人不光在车里那样羞辱她,大半夜的还这样随意使唤她,真当她是个软和的面团,可以随意揉捏吗?
“既然案情紧急,王爷何不亲赴现场查探?”
卫珩似是没料到她会这样咄咄逼人地追问,目光有片刻的失神。但他迅速地敛住了眸中的神色,语气变得有几分不容置喙:“本王没空。”
“呵,”阮秋色冷笑一声,“深更半夜,不知王爷有什么好忙?”
卫珩的目光平静无波:“睡觉。”
阮秋色真想咆哮他一脸:那我就不要睡觉吗!
就听见卫珩凉凉地说了一声:“阮画师不想帮朋友洗脱罪名了?”
这一句话戳中了阮秋色的软肋。她是为了云芍的事才来寻他,当然巴不得案子早点解决,好离此人越远越好。壹趣妏敩
心里纵然有天大的怒火,她也不得不咬牙切齿地应声:“我这就去。”
阮秋色刚出门,卫珩就对侍立在旁的时青皱起了眉头:“她这又是怎么了?”
今晚刚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方才却又和那日一样,像个夹枪带棒的炮仗。
那股熟悉的不适感如鲠在喉,卫珩觉得十分不痛快。
时青的面上浮起了一个礼貌的微笑。一个时辰前,他随行在马车边,也听到了车里的对话。此刻面对一脸茫然的自家王爷,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
那姓秦的仆妇,名唤秦桂枝,家住通济坊杨花巷北。
阮秋色远远地看到那户人家窗户映出灯影,暖黄色,若不是知道里面死了一家人,她也许还会觉得有几分温馨。
此时已近子夜,屋里亮灯,却是一片死寂,才更让人觉得阴森。
一阵夜风刮过,阮秋色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她站在屋门口踌躇片刻,直到言凌上前推开了房门,对着她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她才缓缓走进了屋内。
这屋子的结构很是简单,一间不甚宽敞的小厅带着两间卧房,厅里正中间就是一张饭桌,桌上摆着四五叠菜,有肉有蔬,还有一盆丸子汤。
汤已经冷透了,面上浮着一层半凝固的油脂。
地上蜷缩着三具尸首,一男一女,并一个十多岁的男童。他们的手紧紧捂住了肚子,惨白的脸上,神情狰狞痛苦,眼耳口鼻都往外渗着一点血迹。
阮秋色闭了闭眼,有些不忍心看。这几具尸首并不像那悬尸杀人案一般形容可怖,只是晚上还和和美美地坐在一起吃饭的一家人,现在冷冰冰地窝在地上,实在让人觉得可惜。
“阮画师,王爷还等着您回去回话,我们快些吧。”
言凌在她身后催促了一声,阮秋色点点头,先是仔细观察了几具尸体,又在这屋子的角角落落细细查看了一番,这一来二去就花了半个多时辰。
卫珩吩咐她前来现场,不止是要记下尸体的样子,案发现场的一应细节也都要记在心里,方便他查问。
这堂屋后边带着一个厨房,此刻里面还亮着灯。阮秋色进去一看,晚上做过饭的器物们都还没收拾,锅里的汤也还有一半没盛出来。
阮秋色的目光定在厨房角落的橱柜上,将这里检查完,就可以回去交差。
她伸手拉开柜门,正对上一双溢满恐惧的眼睛。
“啊——”
言凌听见阮秋色的尖叫声,立时冲进了厨房,就看到她和橱柜里蹲着的一个小女孩大眼瞪小眼。sxynkj.ċöm
那女孩不过四五岁大,吓得狠了,鼻涕眼泪还挂在脸上,又不敢大声哭,憋得要背过气去。
“吓死我了,”阮秋色抚着胸口顺气,又挤出一个尽可能和善的笑脸,“你是谁呀?怎么躲在这里?”
那小女孩怯怯地看着她,半晌,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
卫珩说到做到,阮秋色去查看现场的工夫,他真的回宁王府睡了两个时辰。
等阮秋色哈欠连天地被带进宁王府的书房,卫珩也伸了个懒腰,从屏风后的卧榻上起身,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
阮秋色后槽牙咬得死紧,才没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卫珩目光落在她手里牵着的小女孩身上,面上一僵,迅速地回到屏风后面,戴上了面具。
那女孩被阮秋色哄了一路,才刚止住了哭,此刻看见气场森然,银面半遮的卫珩,顿时吓得浑身一颤,又哇地一声,开始嚎啕。
“怎么回事?”卫珩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他没什么跟孩子打交道的经验,此刻觉得这哭声刺得人头疼。
“这是秦桂枝家的小孩,她这两天闹肚子,所以没跟着家人一起吃饭,早早就睡下了。言凌第一次去查探的时候破门而入,孩子吓得躲在橱柜里,刚才被我发现的。”
阮秋色板着脸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然后蹲下来摸摸女孩的头,又像方才那样柔声安抚了一番,好一会儿才止住了她的哭。
卫珩走到桌案边坐下,冷眼瞧着她对自己与对那孩子判若两人的态度,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阮秋色安顿好孩子,也走到桌边,硬邦邦地问:“从哪里开始画?”
案情当前,卫珩没时间计较她态度的轻慢,只沉声说了句:“尸体。”
***
阮秋色画完,窗外的天色已经转淡,东方隐隐地露出了鱼肚白。
她边画边回答卫珩的问题,有时语言描述得不够细致,便做个草图跟他解释。等到卫珩问完了所有的问题,阮秋色困得连眼皮也抬不起来,笔还拿在手里,人就伏在案头睡得不省人事。
她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只要亲自跑一趟就能解决的问题,宁王大人却非要折腾她一晚上,真是好深的心机。
卫珩看着桌上堆满的画稿,目光微沉。
二更天的时候,时青带着大理寺的仵作来回禀案情,那秦桂枝一家皆是死于砒|霜中毒,桌上的菜都一一验过,只有那丸子汤里有毒。不光桌上的汤碗,汤锅里也验出了砒|霜。
阮秋色带回来的小女孩方才是吓得厉害,才不言不语只知道哭。等她安定下来,也问了些信息出来。
秦桂枝今日回家很晚,丈夫和儿子都等着吃饭,所以一进门就钻进了厨房,先是给闹肚子的小女儿热了小米粥,又连着做了四菜一汤端上桌。小女孩乖乖喝了粥就去睡觉,小孩子觉深,家人在地上苦苦挣扎时,还兀自睡得香甜。
小女孩问一句答一句,末了怯怯地说了一声:“娘今天……好像不高兴。”
……
卫珩的手指在桌上点了一点,将所有的线索在心里串了起来。
他仍在出神,却听见身边传来一句含糊的呓语,是阮秋色在说梦话。
卫珩想起她今日的各种顶撞,不禁又是一声冷哼。
“起来,”卫珩毫不留情地戳戳她的肩膀。
他想了想,到底是良心未泯,补上了一句:“去床上睡。”
阮秋色不耐烦地挪挪身子,咕哝了一声,丝毫没有醒转的意思。
她眼下泛着隐隐的淡青,看上去实在是累得狠了。
卫珩盯着她的睡容看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站起身来。
“罢了,本王再做一回好人。”
他一手穿过阮秋色的腿弯,一手揽上了她的肩膀,微一使力,就把她抱了起来。
他低眉敛目,看着怀里沉睡的女孩,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这白眼狼,知道什么叫轻薄么。”
阮秋色的脑袋无意识地在他胸前蹭了蹭,嘴角隐约带了点笑意。
卫珩眉目舒展了几分,刚将她放在屏风后面横陈的榻上,就听见她黏黏糊糊地梦呓道:“大猪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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