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色傍晚才回到王府,一进房门,便发现卫珩站在窗边等着。
“王爷?”她惊喜地叫了一声,又想起云芍方才的话,面上的喜色又敛了下去,只问了句,“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
听说皇上今夜要在宫里大摆宴席,款待北越来使。卫珩既然负责接待使团,按说要等到宫宴结束才能回府的吧。
卫珩察觉到她神色不对,人也没有平日里活泼,便抬手将她拉近了些,轻声道:“怎么不高兴?”
“没有。”阮秋色摇了摇头,挤出个微笑来,“王爷回来得早,我很高兴的。”
但她毕竟不是个心里装得住事的性子,犹豫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说了句:“就是,中午在街上,我看见王爷迎北越使团进京来着……”
卫珩看她低垂着脑袋,闷闷不乐的模样,一时有些莞尔。他伸手捏了捏阮秋色的脸颊,戏谑道:“这便醋上了?说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本王瞧别人了。”
“不是不是,”阮秋色急急地摆手解释,“我没吃醋,我就是听说了王爷遭人弹劾,还被暂停了大理寺卿的职务,所以觉得担心而已……”
卫珩静静地与阮秋色对视了半晌,忽然抬手轻敲了她脑门一记,没好气道:“还不如吃醋。”
阮秋色不明所以地捂着脑袋,正想争辩两句,就听见卫珩又道:“朝中的事本王心里有数,没跟你说,就是怕你想东想西。往后日子还长着,你这小脑瓜若是用来操心,只怕……”
见他欲言又止,阮秋色追问道:“只怕什么?”
“只怕早晚要秃的。”卫珩煞有介事地回答。
“哪里就要秃了,王爷说话夸张得很。”阮秋色十分地不服气,“就因为我不够聪明,便连操心的资格都没有了么?没道理我未来夫君的事情,都要从旁人口中才能听说吧……”
卫珩见她认了真,便低叹了口气道:“那你想听什么?”
阮秋色想了想:“在殿上弹劾你的,是太后的人吗?”
“那御史曾是左相的门生,左相又是太后的叔父。”卫珩道,“他算是太后的人。”
心中的猜想得到确认,阮秋色立刻忧心忡忡起来:“那王爷打算怎么办啊?”
“静观其变。”卫珩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本王又没承认畏尸一事,核查案件,不过是为了堵那言官的口。说到底大理寺卿的位置对本王来说也不算什么,只是用来打发时间。太后授意旁人弹劾,也不过是投石问路,为以后做准备。”
“准备?”阮秋色睁大了眼睛,“准备更厉害的后招来对付你吗?”
“越厉害的招数,也就越容易露出破绽。”卫珩淡定道,“太后要对付本王,无非是勾罗些罪证来陷害。皇上对太后干政本就不满,倘若事情败露,太后便可以彻底消停了。”www.sxynkj.ċöm
“真的这么简单吗?”阮秋色仍不是很放心。
“就这么简单。”卫珩道,“毕竟,本王最擅长揭穿真相了。”
真实的情况自然比他说得要复杂许多,朝堂争斗中,真相就如同炮膛中的火·药,可那炮膛本身,却是由党羽,实权,乃至君心的偏向铸就的。所幸这一点上他与太后势均力敌,现在就只等太后亲手将那火·药送上门来。
“所谓‘术业有专攻’,”卫珩揉了揉阮秋色的脑袋,温声道,“操心的事就交给本王,你且做些自己擅长的便好。”
这话听上去也有几分道理,阮秋色无法反驳,只好眨巴着眼睛问他:“那王爷觉得我擅长什么?”
卫珩沉吟片刻,犹豫着说了句:“……吃喝玩乐?”
阮秋色气得想咬人。
卫珩看她鼓着腮帮子瞪人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声,又道:“擅长吃喝玩乐也是很厉害的,不信,今夜便有你的用武之地。”
阮秋色直觉这又是一个玩笑,只翻了个白眼道:“什么啊?”
卫珩揽着她的腰,往屋里的屏风跟前带了带:“去换上衣服,随本王入宫赴宴。”
***
阮秋色最喜欢热闹,一听说自己也能去赴宫宴,立刻便高兴起来。她兴致勃勃地走进屏风后面,窸窸窣窣地忙活了老半天,才犹豫着叫了声:“王、王爷……”
“怎么了?”卫珩道。
“这衣服是怎么回事?我不会穿啊……”
阮秋色愁眉苦脸地摆弄着那堆色彩华丽的衣饰:上衫下裳加起来足有十多件,她捡着贴身的素纱中衣穿了,接下来就不知道哪件该穿在哪件外面。胡乱试了试,反而将衣服弄得乱成一团。
这是贵族小姐们入宫觐见时穿的礼服,制式复杂,寻常百姓的确是没见过的,她不会穿也很正常。卫珩想象着阮秋色苦恼的神情,忍住了笑意,这才抬步向着屏风走去。
阮秋色背对着屏风,还在与那衣服做斗争:方才她胡乱套上了一件,一失手将腰间的系绳系成了个死结,现在要脱下来,半天都解不开。
“要不然我还是穿自己的衣服吧……”她垂头丧气道,“这个实在是太难解了,我看只能剪开——”
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从背后伸过来,一左一右地将她摆弄绳结的手握了起来。阮秋色怔了一瞬,后背就贴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她下意识地偏过头,眼里先是看进了卫珩弧线优美的颈项,然后蜿蜒向上,从利落的下颌线到低垂的眼睫,没有一处不好看。
卫珩微微俯身,就用这个将她圈在怀里的姿势,不紧不慢地去解她身前的绳结。
阮秋色觉得面颊有些发烫,热度一直蔓延到了耳廓。她身上虽然穿了两层,可毕竟是极薄的里衣。衣摆还被卫珩攥在手里,歪歪扭扭的,名副其实的衣衫不整。
可卫珩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窘迫,还将她衣摆往上撩了撩,下巴几乎垂在了她肩上,耐心十足地将那结拆松了几分,才对她说了句:“这件先脱掉。”
他说着便去翻检那堆乱成一团的衣服,拿出正确的两件来。回身看到阮秋色还站在原地愣神,不由得挑了挑眉道:“怎么,还要本王帮你不成?”
阮秋色这才回过神来,顿时窘得满脸发红。她赶紧脱了身上这一层,小声说了句:“不是,只是觉得自己怪没用的,连衣裳也穿不好。”
这身贵族的礼服就和卫珩不愿让她知道的朝中事一样,都是她从未涉足,也帮不上忙的领域。这样一想,不由得有些丧气。
“都说了术业有专攻。”卫珩让她抬起胳膊,给她套上一层里衣,“你不会的,本王都会,这便行了。”
阮秋色被他说得心里一甜,乖乖地张开双手,让他给自己穿上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卫珩给她系好了腰带,又披上最外一层罩衫,她才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说了一句:“我觉得不行。”
“嗯?”卫珩不明就里地抬了抬眼。
“王爷,你的术业有专攻里……”阮秋色愁眉苦脸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包不包括梳头啊?”
***
宁王大人自然是不会给人梳头的,阮秋色又只会最简单的发式,无疑与她这一身盛装华服格格不入。
宫宴在即,也来不及找人来给她梳理发髻。两人相顾无言半晌,最终决定让阮秋色穿一身质料上乘的男装赴宴。
阮秋色头一次进宫,跟在卫珩身后兴奋得左顾右盼。长长的御道上,络绎不绝的宫人端着各色水果点心,贴着宫墙向仁和殿行去,遇上卫珩时,便侧身颔首,向他致意。
“王爷王爷,”阮秋色忍住了回礼的冲动,扯着卫珩的袖子问他,“宫里的规矩是不是很严格的?等一下在宴会上,我可以去找北越国的公主说话吗?”
“嗯,”卫珩反手将她的五指拢在掌心,“你与她有什么话要说?”
“就是那个书画大会的事嘛。”阮秋色拉着卫珩的手摇了摇,面上有几分神往,“她生得那样好看,我想为她作幅画像去参赛。”
卫珩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前些日子阮秋色还追在他屁股后面,想画他的画像去参加比赛。被他拒绝了几次,还怀着侥幸一再地央告。
“王爷,你可是我不可替代的灵感源泉,”那时的阮秋色一脸真诚,只差去抱他的大腿,“你的神仙美貌可是这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专为给我作画而生的,除了你,我谁也不想画啊……”
卫珩被她这一迭声的溢美之词搞得好气又好笑。他也不是没有松动,只是一想到旁人看见议论自己的长相,心里着实厌恶,所以到底也没松口。
现在想来,什么“不可替代”,“绝无仅有”,全是她骗人的鬼话。
阮秋色没察觉身边人正在心里腹诽,还乐颠颠地感慨:“王爷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我还是头一次见人生得一双蓝眼睛,就和天山上的冰湖一般……”
卫珩几不可见撇了撇嘴。她夸人来来回回就那几个词,什么天山上的雪莲花,天山上的冰湖,好像这世上好看的东西都生在天山上似的。
阮秋色自顾自地说了一阵,见卫珩没什么反应,便随口问了他一句:“王爷觉得那昭鸾公主好看吗?”
卫珩倒没怎么留意那昭鸾公主生得如何,一眼扫过去,无非觉得她眼睛的颜色特殊了些。
他淡淡地瞟了阮秋色一眼,突然心念一动:“本王若说好看,你会吃醋吗?”
阮秋色愣了愣,下意识地回答他:“会……会吧。”
“那就好看。”卫珩毫不犹豫道。
“啊?”阮秋色眨眨眼,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啊什么。”卫珩气定神闲地睨她,“你可以开始吃醋了。”
***
仁和殿内装饰了花灯锦缎,明亮得如同白昼一般。除了最上首的帝后之位,殿内两侧陈设了整整齐齐的矮桌与坐席,圈出中央一大块铺着黄麾的空地。
王侯及三品以上的官员在殿内皆有座次,阮秋色跟着卫珩,在宫中内侍的带领下落了座。
他们到得晚,一路都迎着周围人充满探究的目光。只是卫珩的面具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也没人敢起身同他寒暄探问些什么。
“王爷,”阮秋色小声道,“倘若有人问起我的身份,该怎么说呀?”
“就说是本王的助手。”卫珩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来帮本王接待昭鸾公主的。”
太后在今日召阮秋色一同赴宴,多半是怕那公主真看上了他。昭鸾公主是北越国君最宠爱的女儿,想来也是不肯与人共侍一夫的,看到他携伴赴宴,便是有什么心思,也该打消了才是。
这虽然正合卫珩的意,可他面上还得装成不情愿的样子——虽然听从皇命带了阮秋色过来,可只说她是助手,绝口不提两人即将成婚的事,摆明了想同她撇清关系。
“好的好的。”阮秋色兴奋地搓了搓手。她又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只觉这样正好,她可以顺理成章地与那昭鸾公主结识了。
随着礼官的一声长呼,帝后携着北越皇子与公主一同进了殿。来使身份贵重,座次紧挨着帝后,公主的落座之处,就在卫珩旁边。
阮秋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远观时已然惊艳得说不出话来,离近了看,昭鸾公主五官简直精致得无可挑剔,看得阮秋色五指都有些按捺不住,只想立刻拎起画笔,为她绘出一整本美人图册来。
卫珩很不满意地瞥了她一眼,内里的含义不言自明:说好的吃醋呢?
宫宴起,身着红衫的乐伎与舞姬施施然行入殿中,斟酒传菜的宫人亦是鱼贯而入。整座宫苑浸在轻吟浅唱的乐声里,舞姬红袖翻飞,举手投足间尽是无限的婉约。
可惜的是,在场诸人中恐怕只有昭鸾公主在饶有兴致地欣赏歌舞,而其他人的视线都很难从她身上挪开。
一曲终毕,皇帝站起身,说了些两国永世交好的场面话,便让众人都放松些,今日须得尽兴。酒过三巡,气氛松快了许多,阮秋色第一百零八次偷瞄昭鸾公主时,终于和她对上了视线。
“我记得你。”公主的目光里带了点兴味,“你是个女子,为什么穿着男装,又一直盯着我瞧?”
虽然她也被人瞧惯了,可阮秋色的目光与旁人不同,里面含着纯粹的热忱,倒也没让人觉得不舒服。
“啊,”阮秋色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我帮王爷做事,穿男装方便些。盯着您是因为……”
“因为她有斜眼症。”卫珩淡声打断道,“她看本王时,眼睛便会斜到旁人身上。还请公主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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