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阮秋色下意识地环起了双臂,眉头也蹙了起来,“将王府封闭起来,防止那内鬼通风报信?”

  时青还未回答,她自己便摇着头否定了这个想法:“不成,这样会打草惊蛇,反倒让那人藏得更深的。”

  “没错。”时青点点头道,“眼下我们对外只称王爷要闭门养病,四周由暗卫戒备着,那内鬼翻不出什么风浪。等他向外界传递消息时,再将其抓获即可。”

  听到时青已有安排,阮秋色稍稍放下些心来。又看了一眼榻上安静沉睡的卫珩,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对……”

  “什么不对?”时青追问道。

  阮秋色猛地抬起头:“倘若真是太后命人将毒药给了秦五爷,为何要用出自宫中的毒药?此举不正好暴露了自己吗?”

  “是很奇怪。”时青若有所思道,“这般多此一举,倒像是唯恐我们不知道宫里打算对王爷下手。”

  “时大哥,我总觉得有些不安。”阮秋色皱着眉头,低声道,“好像马上就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上一次卫珩受惊落马,太后便让人以“民间风传大理寺卿畏尸”为由,请旨查验卫珩断过的旧案,变相地削了他大理寺卿的身份。而这一次,幕后之人处心积虑地再次诱使卫珩发作,保不齐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时青肃了脸色,拱手认真道:“敌在暗我在明,便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阮画师请放心,保护王爷是暗卫的职责,我等便是拼了性命,也会护你们二人周全。”

  阮秋色对上他坚定的目光,忽然有些鼻酸。她感激地点了点头,就听见时青又道:“眼下让王爷尽快醒来才是最要紧的。我听说人在昏迷时,若是有亲近之人常在身边唤一唤,许是会醒的快些。阮画师不妨多对王爷说说话,说不准……”

  “时护卫!”院中传来一道人声,小跑着由远及近,“宫里,宫里来旨了……”

  时青闻言,抬步便往外走。阮秋色急忙跟在他身后出去,刚迈出房门,便看见着宫装的宦官疾步走入了院中,王府管事跟在他身后,似是阻拦未果。

  阮秋色飞快地回身关了房门,时青已经迎向那宦官行了一礼。

  “圣上听闻宁王殿下忽染急症,甚为关切,特命我前来看望。”那宦官嗓音尖细,拿腔拿调的,“不知眼下可方便?”

  “回公公,傅太医叮嘱过,王爷此疾须得闭门静养,又易于传染,故而不便见人。”时青礼貌地应道,“圣上有什么旨意,还请公公告知于我,由我向王爷转述即可。”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双手捧着递上前去:“有劳公公辛苦跑这一趟。”

  那宦官听到“传染”二字,便断了进屋探看的打算,接过那荷囊掂了掂,也就顺坡下驴道:“除了探病,倒真有件要紧的事。自打前些日子清辉殿宫女素若被杀,宫中便人心惶惶,不得安宁。接着与素若同住的宫女兰芯自尽,遗书里写明了自己将素若推入湖中的罪行。是以陛下差我来问问宁王,宫女素若被杀一案,是否可以结案了?”

  “这……”时青听得愣了愣,前阵子他一直在蜀中捉拿秦五爷,对素若一案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那宦官见他不答,接着道:“那日兰芯自尽的情形与先皇贵妃极为相似,宁王恐自己触景生情,便提出令阮画师替自己进屋查验。皇上体恤宁王,自然是应允的。宁王原是说昨日便可进宫回话,可病来如山倒,皇上只好差我来问一问,那兰芯自尽之事可有什么疑点?”

  宫女兰芯自尽,不过是前天的事,阮秋色却觉得恍若隔世一般。她想起那天晚上,她曾将兰芯的死状仔仔细细地画给卫珩看过。当时卫珩并未看出什么异常,却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在书房里沉思了许久。

  既然有些不对劲,那就不该立刻结案吧?

  时青与阮秋色对视一眼,见她目带迟疑,微微摇了摇头,便回道:“此案兹事体大,不若等王爷精神好些……”

  “不可不可,”那宦官急声道,“这案子一日不结,后宫便一日不宁,皇上挂心不说,太后更是不得安枕,催促了好几回。委实是拖不得啊……”

  阮秋色原本安静地站在时青身后,看他与那宦官周旋。然而一听到“太后”二字,她忽然心里一动,生出了一个念头。

  素若本是卫珩母妃贴身的侍女,生前又似是与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卓一川有什么牵连,她的死……会不会与太后有关?

  如果真是这样,兰芯之死就绝不会是简单的自尽。

  阮秋色脑海中隐隐串出一条线来:太后许是担心卫珩查出什么,才要设法阻拦。先是让他惊惧症发作,又在他昏迷的当口催促结案——倘若卫珩手底下的人稀里糊涂地应了,此案便板上钉钉,再无翻案的可能。

  思及此处,她赶忙上前一步,向那宦官拱手道:“请公公回禀陛下,王爷认为此案尚有疑点,还需要继续追查下去,不能结案。”

  那宦官面有难色:“可若是不能结案,王爷又不能拖着病体入宫查案,这什么时候才能给皇上和太后一个交代啊……”

  “公公无需多虑。”阮秋色答道,“王爷精神尚可,只是不能出户。在他康复之前,可以由我做他的眼耳喉舌,替他入宫找寻线索。”

  她顿了顿,避开了时青略带担忧的视线,接着道:“相信以王爷的断案之才,即便是无法亲临,也定能很快将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的。”

  ***

  “阮画师是打算自己去查素若兰芯一案的真相?这太冒险了。”

  送走了宦官,时青便不赞同道,“听傅大人的意思,王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阮画师若不能很快查出个结果,皇上定会怀疑。到时候怪罪下来……”

  “倘若王爷醒着,一定不会同意结案的。”阮秋色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左右我也看王爷办了几个案子,加上时大哥的辅助,总不至于一无所获。”

  时青苦笑了一声,总觉得她将断案想得太简单了些。但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点头应道:“那……阮画师打算从何处查起?”

  阮秋色摩拳擦掌:“自然要先查验案发现场,找找先前漏掉的蛛丝马迹。”

  “阮画师打算马上入宫?”时青迟疑道,“可是……”

  “不不不,不用进宫。”阮秋色摇了摇头,用手指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时大哥忘了我的拿手好戏?那现场里每一个细节,都在我脑袋里装着呢。”

  然而苦思冥想了两个时辰后,阮秋色不得不承认,破案这样的事,还是该交给专业的人。

  “根本就没什么异常啊……”她搬了把矮凳坐在卫珩床边,两手托着脸,撑在床沿上唉声叹气,“门是从里面上的锁;兰芯身上也只有腕上一处刀口;太医说了没有中毒;遗书的字迹也与往常无异,不像是受人胁迫而写……”

  半天也没想出个头绪,阮秋色不禁有些懊丧。她胡乱挠了挠头发,又抓起卫珩的手,贴在自己额上,妄图从他身上吸取一些断案的灵感:“王爷,你觉得兰芯身上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给我点提示也好啊……”

  卫珩的手背细腻光滑,比她额上温度高出许多。阮秋色拿头像小狗似地胡乱蹭了蹭,脑中还是空空,没多出半点灵感。壹趣妏敩

  卫珩要是醒着,多半又要笑她犯蠢的。

  阮秋色将他的手拢在掌心,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又道:“要不,你给我托个梦?”

  话刚出口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好像只有故去之人才能托梦?

  “呸呸呸!”她赶紧摸了摸木质的床柱去晦气,“王爷我是胡说的,你可千万别理我!”

  ***

  阮秋色真的做了个梦。

  她原是趴在卫珩床边想着案子,想着想着意识便朦胧了起来。再清醒时,人已经站在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房间里,身体不听使唤似的,向前走了几步,在妆台前坐了下来。

  阮秋色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个梦——因为镜子里映出的,是宫女兰芯的那张脸。

  怎么回事?难不成卫珩真的托了梦给她?

  阮秋色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手脚却已经不听使唤地自己动了起来,扑粉,描眉,画眼,点口脂,镜中女子苍白的面上渐渐有了血色。

  这妆容与兰芯遗体上别无二致,阮秋色突然明白过来,她是梦见了兰芯自尽前的情状。

  许是因为知道这是个梦,她并不觉得十分害怕。梳妆过后,她打开衣柜,从中取出了一套纯白的衣服。阮秋色一眼便认出,这便是兰芯自尽时身上穿的那件。

  她身处在兰芯的身体里,一层一层地穿起了衣服。最后束上腰带,挽成个同心结,便向着床榻走了过去。

  阮秋色心里“咯噔”一跳:这是……要割腕了吗?

  虽说是在梦里,可一想到割腕,她还是觉得有些恐惧。她身不由己地在床上坐下,手心里突然多出了把刀子,正搭在她左手腕上比划,不多时,刀锋一竖,眼看就要狠狠地划下去——

  “你不能进去!”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英气有力的男声,直把阮秋色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她脑袋晕晕沉沉,像是有什么很重要的念头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抓住,就湮没在恍惚的意识中了。阮秋色甩了甩头,又听见了一道清脆利落的女声,很不客气道:“凭什么你能进去,我就不能?本公主今天偏要进去,你要阻拦,就同我比试一场啊。”

  是昭鸾!

  阮秋色用手胡乱地抹了抹脸,急急地迎了出去。果不其然,昭鸾正俏生生地立在院中,双手叉腰,满脸不服地瞪着对面的男人。

  等看清了那男人是谁,阮秋色更觉得头大——昭鸾与裴昱这一对冤家,怎么闹到这里来了?

  “阿秋!”昭鸾一看见阮秋色,仿佛见到了救星,三步两跳地过来挽住了她的胳膊,“听说宁王病了,我就想来看看你们,结果裴昱这混球居然不让我进!”

  听到“混球”二字,裴昱眉梢一跳,到底是忍住了没有分辩,只对着阮秋色拱手一礼:“表嫂,我听说表哥生了急病,想来是不能见客的吧。”

  他虽不知卫珩究竟生了什么病,却也知道一定与畏尸症有关,所以才会极力阻止昭鸾进屋探看。

  阮秋色对他感激地笑笑,又向着昭鸾道:“王爷这病的确不宜见客,你别怪裴昱。”

  昭鸾一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只轻轻“哼”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

  阮秋色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转了转,随口问道:“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还以为那日他俩在莳花阁里大打出手,总要消停几天,谁也不理谁才对。

  昭鸾笑嘻嘻地挠了挠阮秋色的手心:“我想来看看你嘛,谁知道裴昱非要跟着我……”

  “你怎么颠倒黑白?”裴昱忍无可忍地开了口,“明明是你这几天一直缠着我……”

  昭鸾眉毛一挑,拿眼角觑着他道:“谁缠着你了?我说得很清楚,我只想跟你比武一场,倘若你输了,便要同我成婚;倘若你赢了,我就老老实实回北越,再也不见你。是你自己不肯跟我比的,怎么倒说是我缠着你?”

  裴昱被她一噎,无奈道:“公主千金之躯,裴昱不敢冒犯。”

  “可是那天在莳花阁里,你也没少冒犯啊。”昭鸾似笑非笑道。

  裴昱咬咬牙:“那日是裴昱莽撞了,还请公主见谅。”

  “那我不管,你一日不答应我,我便一日跟着你,走到哪儿跟到哪儿。”昭鸾满不在乎道。

  阮秋色看见她眼里满是神气,不由得有些想笑。也不知道昭鸾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怎么就断定自己一定能战胜裴昱呢?

  见裴昱不答,昭鸾又出言激将:“难不成,裴少将军是担心自己打不过我?也对,那日你在莳花阁里侥幸将我擒住,不过是因为力气大些。若是你我都用上趁手的兵器,你可占不了什么上风的。”

  她顿了顿又道:“听说我们北越勇士都拔去你们兵营挑战时,你也不过能与他打个平手。那都拔是我的手下败将,裴少将军,你是不是怕你手下的兵说你中看不中用,居然会败给女人?”

  昭鸾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得噼里啪啦,阮秋色刚想拦着她少说几句,就听见裴昱道:“我是很害怕。”

  饶是裴昱做好了不同昭鸾一般见识的打算,听见这接二连三的挑衅,也被激起了几分少年脾气。他抬起缠满绷带的右手,在昭鸾面前晃了晃,没好气道:“我怕公主输了之后,又像狼似的气急败坏地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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