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镜没多少好气地看着朝她走来的仙童,言语之间夹棍带棒。
那仙童倒还是乐呵呵的,把人迎入宫殿。
离去之时,琼镜习惯性地往他身上扫了一眼,正见他两股间晃出条小小的毛茸茸的尾巴,但这条尾巴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虎族?琼镜疑惑。
茶快喝完的时候,琼镜陡地打了个寒战。
殿内一点都不冷,令她发颤的,是来人的道行。
与她旗鼓相当,不,应该说更胜她一筹。
不等她多想,对面座椅上恍然现出个人影。这人不露面,只以一个黑面具示人,但能从身形和耳廓看出,这是个年纪尚轻的男人。
“东西拿到手了?”他说。
声音是刻意动过手脚的,琼镜压根儿分辨不出他的身份。
“你要这个做什么?”
琼镜的问话里难掩警惕。
这人先前传的是她师尊的命,可时至当前,她却觉得对方似乎是来者不善。而且,他的身份也异常值得探究。
毕竟三界之中能准确知晓太一宫中阵法排布,宫人排班的人寥寥无几,而琼镜正是借助这些情报以假乱真,冒充一名神鸟官从敖光寝殿盗取了东西。
面具男子仿佛对她的敌意早有准备,轻轻一笑,道,“我自有我的用意。怎么?你想背叛你师尊?”
“既是我师尊想要,那我就亲自送去给他,不劳你费心。”
“你想见他,他却不见得想见你。”男子施施然端起茶盅,缓缓抿进一口,“你可知那盒子中装的是什么?”
琼镜哼了一声,“就那小龙族拥有的破玩意儿,我不稀得看。”
“但你却差点因这破玩意儿受伤。”
这人不提还好,一提琼镜心中就有气。
那只有七百年道行的小龙族竟能设下那样强劲的阵法,要不是她机警,早就被阵法所伤,还险些暴露身份。
“拿来罢。”面具男子忽然道。
“为何?”
“你难道不好奇这其中究竟放了什么?”
琼镜漂亮的眉皱得更紧,“我说过,这是要奉于我师尊之手。”
话音刚落,就听殿内响起一阵沉若古钟的声音。
那声音说,信他便是。
琼镜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是她师尊青雁仙翁的。
深思须臾,她犹豫地把怀中的卷轴交出。
面具男子并不防备她,直接当着她的面把卷轴展开。只消几眼,琼镜就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
“无字天书。”面具男子淡淡道。
无字天书,传闻乃天地所生,上记天文地理,下记日常琐事。只要是这世间发生过的,无论大小,皆能在此书中见得。除此之外,这天书亦有预知未来之能。
当年那场神魔大战正是因争夺此书而起。
琼镜道,“那小龙族怎会有这东西?难不成他是哪位上神托生不成?”
“这似乎不是你该关心之事。”
言毕,面具男子收起卷轴,抬手就要匿影。琼镜施法阻止,道,“我冒了生命之险盗得此物,你就这样走了?”
“你待如何?”面具男子冷哼一声,“难不成,你要我以身相许?”
“谁稀罕?我要的是太一哥哥。”
“他心里只有敖光,你何必去讨不自在?”说着,面具男子似乎还叹了口气。sxynkj.ċöm
琼镜紧紧盯着他,在对方再次预备离去时说道,“天地间能驱使虎族的人不多。”
“那又如何?”面具男子回答得云淡风轻,旋即没了踪影。
这宫殿也跟随他的脚步撤去,眨眼间四周仅剩大片大片的荒芜。群山环绕,野草遍地,千里之间渺无人烟。
琼镜并不知道这是何处,但她知道,如果她刚才说错半句,对方定然会令她永远留在这个鸟兽绝迹之地。
那种怪异的压迫力,很可怕,也莫名的有些熟悉。
*
询问持续三天三夜,连出事期间待在虚空世界镇守的一队神鸟官都没有放过,但最终得不到半点线索。
敖光吐出口长气,像只斗败的公鸡,谢过这些个十分配合的神鸟官们,目送她们远去。
绿鸶给他续了热茶,关切道,“小殿下且放宽心,炎鸢姐姐已派出一批神鸟前去探查,相比不日之后就能得到消息。”壹趣妏敩
“麻烦你们了。”敖光有些有气无力地回答。
这几天他睡前醒后都在翻来覆去地思考那识字本的事,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到底有什么可盗之处。
难道是对方看中了上头的连环画?又或者还是画中画得一点都不像本尊的太一?
敖光差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哪怕再怎么想睹物思人,也不必这般将就。
绿鸶见敖光又是想笑又是不高兴的样子,顿时倍感不解。
正想发问,就见自外头走进一人,她忙行了一礼,依照对方手势放下茶壶离开,全程没发出一点响动。
敖光越想越觉着好笑,脱口而出道,“我忽然有了个想法。”
“什么想法?”
敖光一愣,下意识地去找绿鸶,却见殿中独剩他和来人。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帝君何时回来的?怎么不着人通报一声?”
“通报什么?讨你的烦么?”
敖光忙道,“我才不会烦。”
太一笑了下,挨着他坐下,左手一抬,那殿门自动关上。
“你还未同本尊说,你有什么想法。”
“嗯?没有没有,就是些琐碎事,说出来怕恼了帝君的耳,不说也罢。”
“是么?”
敖光直点头。
太一接过敖光倒好的茶,问道,“可有结果?”
“不曾。我一度怀疑,它是自己成精逃跑了。”
杯子停在唇边,太一认真地想了想,“不无可能。”
“啊?”
“万物有灵,那卷轴不见得会是例外。”
敖光皱了下脸,“帝君是在安慰我罢?”
“听出来了?”太一面上笑痕更深,“但本尊说的确实是实话。至于余下的话,待庚辰回来,你可去问个清楚明白。”
“娘他们要回来了?那东海那儿没事了?”
太一咽下茶,眸光深沉,“东海的百姓应当无事,旁的嘛,却不一定。”
敖光听他这话,心里泛起一丝不悦。
正如太一所言,百姓无事,那群龙族倒不一定能相安无事。尚且不说一直不安分的其他水族领袖,单是其余三海龙族的发难,恐怕东海就难以招架。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且先旁观着罢。”太一道。
*
两天之后,庚辰三人回天。
敖光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庚辰紧紧抱住,差点没背过气去。好在边上的神农劝了一句,否则敖光当真会觉着自己要死在自己亲娘过分热情的怀抱里。
“嗯,气色不错,看来太一没有亏待你。”庚辰打量一圈后说道。
敖光嘻嘻一笑。
“他是本尊的道侣,本尊疼他还来不及,又怎会亏待他?”
庚辰道,“你最好是。”
一行五人入了太一宫中的侧殿,殿中摆设齐全,常作为会客之用。
落座不久,鲲鹏将地上的事给说了。大抵是常做这样的活儿,他的回报简明却不失重点,三人的功劳不偏不倚,没出现某一人太过张扬,也没出现某一人太过散漫的情况。
太一听完,不住点头。
边上的敖光则是难掩钦佩之意,暗暗忖度自己何时能学得像鲲鹏上神这般沉稳又识大体。
“卷轴丢失的事我已听炎鸢提过。太一,你是如何想的?”禀报到最后,鲲鹏如是问道。
“这问题不应当由本尊来解答罢?”太一意有所指地看向庚辰。
庚辰道,“东西的确是我让你们去取的,所以这事我难辞其咎。”
她冲敖光摆了下手,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无非是我如何得到这东西云云。”
“你既然明白我等用意,我等便不再多言。”太一做出个‘请’的手势,看样子是不愿再让庚辰再吞吞吐吐下去。
庚辰挨个扫了座上人一眼,目光最后停留在敖光脸上,“小光,那东西你看过吗?”
敖光点头。
“上头写了什么?”
敖光一五一十地都给说了,起初还有点慌张,说到后来,却是越来越顺畅。他的声音向来不大,因着年岁的缘故,声线还停留在青年与少年之间,听上去清脆且悦耳。
不知不觉间,殿内的四人都沉浸在他说出的故事中,眼前不住闪现曾经的峥嵘岁月。那是他们真真切切的经历,也是一度想要遗忘的曾经。
日以继夜的浴血厮杀,到最后,落为一纸评判。
不知经过多久,久到夜幕低垂,星辰遍布,敖光的声音逐渐变小,最后彻底止住。而听者却仍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最先回神的是太一,其次是鲲鹏、庚辰和神农,神农脸上还留着来不及回收的怆然和怀念。
“故事听完了,你们有何感想?”问这话的时候,庚辰心里也有点发虚。
鲲鹏很快感知她的情绪,问道,“这就是全部?”
敖光坚定颔首。
除特殊情况外,他睡前都会去翻翻那个卷轴。所以这回,他才能这样清晰明了地说出全部的内容。
“那就怪了。”鲲鹏刮着下巴,“怎么可能没有后续?”
“为什么要有后续?”敖光不解,“难道是需要我续写吗?可是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说着,他朝太一投去求助的眼神。
太一道,“你就算有这心,也画不出来。别说你,连盘古大帝来了都画不了。”
敖光愕然。
“所以,你是从何得到此物的?”太一收起笑意,淡漠地看着庚辰。
庚辰忍不住向他翻了个白眼,但碍于其余三人的情面,还是老实地回道,“若我说,它是突然出现在我身边的,你们信吗?不过,无论你们相不相信,事实就是如此。九天玄雷劫之后,它就出现在我身边。我那时以为是老祖留给我的护身符,可不想竟是无字天书。”
“可那上头有很多字。”敖光说。
庚辰笑,“无字天书上的字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看不到字的人多了,它自然就成了‘无字天书’。若是这东西落到道行差的人手里,就是个极好的护身符,不然我当初也不会让它替我护你周全。”
“但罗睺当初绝对不可能是拿去当所谓的护身符。”神农道。
太一说,“此事本尊至今都不得答案。”
所有人的目光一致转向庚辰,只见她耸了耸肩,同样无可奈何地说道,“恐怕我们得回趟三十三重天才能得到解答。”
太一点头,召来炎鸢嘱咐相关事项。
庚辰想到什么,问道,“太一,介意我跟我儿子话几句家常吗?”
“不介意。”
获得回答,庚辰朝神农丢去个眼神,神农讶然,但也丢去个问话,问是否能与自己的徒弟叙旧。
太一同样应允。
鲲鹏既不是敖光的师父,又还不是他正式的爹,自然是寻不到由头跟去,便悠哉游哉地坐在殿中喝茶。
庚辰寻摸个相对僻静的宫殿,引了敖光和神农进去,临了还设下好几层禁制,生怕会有人偷听偷看。
敖光对此颇感奇怪,问及缘由,庚辰只不住招呼他坐下,随后推神农去把脉。
“娘,帝君每天都给我把平安脉,他说我体内的余毒都清干净了。”
“就知道太一不靠谱,每天请脉就只查出个余毒清了。神农,你还傻愣着干什么呢?是打算让我三拜九叩,你才肯出手吗?”
神农啊了一声,双指不明所以地搭上敖光的手腕。
不多时,他道,“一切正常,你……”
忽然撞击而来的强大灵力把‘放心’二字给推了回去,神农无比诧异地看着敖光。这脉象他再熟悉不过,那几只金乌出生之前,他就在羲和娘娘那儿见过相同的。
“小光,你……”
神农只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无论如何挣扎,都吐不出半个字来,更不提密音。
庚辰不知他的遭遇,忙问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神农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说道,“没什么大碍,好好歇息,莫要太操劳。”
“当真无事?”
普天之下,庚辰就信神农的医术,既然他说没事,应当就是没事。可是,她当初在敖光那儿感受到的力量也不可能是错觉。
神农站起身,严肃道,“吾说无事便是无事,你这些天太过劳累,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罢。吾还要去打理药田,不便久留。小光,日后要是有不适之处,捏碎你身上那个传送符即可。”
“好。”
敖光与庚辰一道送神农出门,见人在天边无影,母子俩才又一道回会客殿去。
锦溪上神等在药庐门外,望神农现身,忙上前迎接。正想道出恭迎之语,就见神农吐出一口血,血珠点点,落在他淡青色长袍上异常夺目。
“上神!”她惊呼。
“莫要声张,扶吾进去。”
半个时辰后,神农调息完毕,锦溪忙上前去伺候,顺道问起他受伤原因。
“不必担忧,约摸是吾近日奔波忙碌,一时急火攻心罢了。且去煮点药膳来,吾吃上一碗即可恢复。”
锦溪称是,快步离开。
神农收起嘴角笑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那是喜脉,他肯定没有诊断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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