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光揉揉自己的脸,试图缓解久笑之后的僵硬。
晚宴从开始到结束，他都保持这样的待客态度。无论来敬酒祝贺的神仙他认不认得，都得笑着同对方喝上一口。
敖光的酒量不算好,饶是炎鸢给他备上的酒不太容易喝醉,他的脸色还是眼见地发起红来。
生日宴要办足七天七夜，期间太一始终没有露面,敖光每天都尿遁跑去雪山查看。除去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外,什么也瞧不见。
羲和娘娘没必要骗他，帝君更是。
敖光这般想着,饮下一碗炎鸢送来的醒酒汤。醒酒汤是以太一留下的配方煮成，有很淡的姜味,喝完之后脑子逐渐没那般混沌，连着不住火烧火燎的肚子都舒坦不少。
“今天居然是最后一天了。”玄武撕着个大羊腿，坐到敖光边上,同他一起看天边的七彩霞光。
霞光是从太一宫养着的那群七彩神鸟身上发出来的，炎鸢说那是它们给敖光的礼物,自生日宴首日清晨至末日子时,光芒万丈,夺目非常。
敖光小口地喝醒酒汤，莫名觉着身下的石阶稍稍暖和了些，因道，“是你吗？”
“什么？”
敖光指指他们坐着的白玉石阶,玄武来回看了好半天,最后摇头。
“我哪有这本事能控制太一宫的物什？估摸着是主人干的。”说着，玄武又扯下一大块腿肉,嚼得满口生香。
“你说太一这是在玩什么把戏？我每年过生辰的时候就负责吃,什么招待宾客,打扫宫殿的破事都由朱雀他们做。谁能想到到了你这儿，还得亲自去跟他们强颜欢笑。”
敖光道，“没有强颜欢笑。”
太一知他脾性，邀来的都是相识之人，其中不乏他那群启蒙神师。
敖光虽说只向他们学过短短几天的学问，但对之还是颇为恭敬。只不过论起亲近，自然是敌不过他与太一。
想到太一，敖光忍不住叹了口气，捧着碗转头看玄武，“你说师尊会去哪里呢？”
“不知道，兴许他还在给你做礼物？不然怎么解释这么多日的杳无音讯？”
敖光轻轻摇头，又喝了口醒酒汤。
入夜之后，宴客大厅内天灯通明，亮若白昼。席上交杯接盏，觥筹交错，似乎是要不眠不休。
距离晚宴告终的时辰愈发近了，但宴上的宾客们仿佛才渐入佳境，酒菜不停，一派欢声笑语，喜悦之情传遍整个九重天。
敖光是不好催他们离开的，毕竟难得有场盛会，自是要宾主尽欢才是。可转念一想，他们这欢要是尽了，那帝君与他的约定怕是要告吹。
依玄武先前的提醒，就这群好酒好食的神仙们，绝对不会按时离去。据说当初小七那场满月宴便是如此，足足延了百日才结束。
百不百日的，炎鸢她们倒是没多大想法，太一宫酒水管够，要是困了，随便找个行宫就能住。
看着那群还在兴头上的贵客们，敖光吐出一口长气，肩膀垂下，看似有些苦恼。
如果是普通宾客，他倒是能甩手留给炎鸢她们招待。但这回来的大多是些颇有名望的，于情于理，敖光都不太好轻易离席。
不合规矩。
正在他冲着天边计时用的钟漏抓耳挠腮时，忽听外头一阵喧哗。
帝俊陛下驾到。
敖光忙起身相迎，见到帝俊之后冷不丁地被他那张与太一有五六分相似的脸一怔。
“本尊脸上有脏污？”帝俊温和笑问。
敖光直摇头，请他在主桌落座。
“坐不坐倒是其次，只不过太一倒是有些等急了。”
“啊？”
帝俊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年纪还小，这等宴客之事还是交予本尊罢。快些过去，免得让太一久等。”
没等敖光消化完他的话，后背骤然一热，是羲和娘娘的手。娘娘在他后背轻轻一推，无言含笑。
羲和娘娘之后，是青龙、朱雀、白虎、玄武、炎鸢。
炎鸢道，“可是需要我载小殿下一程？”
敖光摆头，冲他们七人弯眼一笑，而后化为一道银光直往天边而去。
他离开之后，玄武耐不住好奇心，问道，“太一这是要做什么？有什么礼物是我们不能看的吗？”
朱雀道，“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
紧接着，知晓内幕的帝俊、羲和娘娘以及青龙都偏头慈爱地看着他。
羲和娘娘唇上牵起一抹笑，“小光要长大了。”
*
被一众上神记挂着的敖光眼下不住加速，龙身在数片云朵间穿行，耳边的风强劲得像是要与他一决胜负。
着急忙慌赶到雪山，落地之时因着匆忙，还差点绊倒。
敖光稳住身形，朝前方走去。
走了快十来步，所见之景与往昔无异，只不过少了那七彩的霞光。
“是时辰还未到吗？”敖光呢喃。
他又在山上转了转，最后回到原地，坐着望天。
夜已深，繁星点点。
敖光习惯性地开始寻找太一的星宿，星宿依旧明亮，在夜空中发出璀璨光芒，一度盖过帝俊星宿。
他看了一会儿，又开始找起自己的星宿，那星子比他先前看的亮了些，但离太一还是有些远。
敖光伸出手，对空测量着自己那颗星子与太一星的距离，一只眼不自觉闭上，以求更大的准确度。
应该有比原先近了罢？他暗暗道。
倏然，一片花瓣落到他手上。他小心取下一观，发现是桃花瓣，没等他疑惑多久，天上开始下起了花瓣雨，飘飘洒洒的，皆是桃花。
敖光从未见过花雨，一时有些兴奋，环顾四周，伸手去接。连着接了几片，将要再启新程时，雨中显出个朦胧的高大身影。
那身影踏星河而来，星光之下，英俊面容渐渐清晰。
望清来人面容，敖光忍不住惊呼出声，“师尊！”
太一走上前，轻轻取下他发间花瓣，“你该唤本尊什么？”
“帝君！”敖光笑着扑进他怀里。
太一抬手摸了摸他柔顺的长发，收紧手臂。
抱了小半天，敖光才恋恋不舍地伸出头，看纷扬不断的花雨。
“原来帝君是为了这个才去的花族？多谢帝君，我很喜欢这个礼物。”敖光说完，踮脚亲了下对方的嘴角。
太一被他亲得心头热，但还是没忘记正事，说道，“谁说这是给你的礼物？这不过是装饰。”
“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就见太一退后数步，单膝跪地。
敖光瞪大眼，赶忙上前扶人，三界至尊跪他，他怕不是要受天谴。
“别动！”太一大喊，“停在原地！”
敖光闻言，霎时停步。
太一顺势上前几步，重新跪好，在对面人惶恐又不解的眼神中，从怀里取出一个约有半巴掌大的锦盒，锦盒之中是两枚紫乌木戒指。
“帝，帝君？”
“小光，”太一深吸一口气，“你愿意成为我的道侣吗？”
太一感觉自己的心像是揣到了嗓子眼，这是他诞生以来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哪怕当初面临千军万马，他也不曾皱过一次眉头。
而现在，他却开始在为得到一个道行不高、非神非仙的小小龙族的回答而觉得紧张，当真诡异。
反观敖光，他好像也是被吓得不轻。经过好半晌，小声问道，“帝君，你也去打牌了吗？”
“……”
不然怎么会经受这样的惩罚？这话他没说出口。m.sxynkj.ċöm
敖光从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成为太一的道侣，以他的道行与资质能待在太一身边就很满足。哪怕最后只能以他的徒弟陪侍左右，他也觉着这是莫大的福气。
太一沉默须臾，再度抬头，目光灼灼，“我没打牌，我说认真的。你想与我永远在一起么？”
“我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
“好。”
太一抬起他的手，感受掌心中持续不断的轻颤，而后缓缓地，近乎虔诚地把紫乌木戒指戴在敖光左手无名指上。
“换你了。”
敖光一愣，学着太一方才的样子把另一个戒指给他戴上。但因着张皇不安，戒指连滑了几次，直至第六次才套上。
“真棒。”太一摸了摸他的头，鼻子动了动，说，“你饮酒了？”
“没喝多少。”
太一来前，敖光还特意多吹了会儿风让自己清醒些，可现在看来，似乎更迷醉了。
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无名指上的戒指上，戒指触手平滑，不带一点毛刺。过去他给太一做簪子的时候就用过紫乌木，需不停以法力打磨，才能有这种触感。
“帝君，你……”
“这回倒是名正言顺了。”太一笑。
他这话一出，敖光一下子就忘记自己本来要说的话，疑惑地看着他，“什么名正言顺？”
“你可曾听过旁人唤本尊帝君？”
“没有。”
太一又问，“那你可有听过这样的称呼？”
敖光若有所思，似乎羲和娘娘这般唤过帝君陛下？
“帝君即为夫君。你唤本尊这样久的夫君，本尊自然是要将之付诸实际。如今你已被本尊套牢，永生永世都逃不了。”
敖光耳朵里嗡嗡直响，整个人处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昏厥。
良久，他慢腾腾地伸出手，用力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真的！是真的！”www.sxynkj.ċöm
他的眼和脸开始发红，在某个时刻突然哇地哭了出来。
太一：“！！！”
一开始尽量控制成小声的啜泣，等太一抱着拍哄的时候，声音渐渐转大，最后还不住地打起嗝。
太一抱着人在雪地上坐了好些时候，他预想过所有的可能，但没想过敖光会哭得这样稀里哗啦。他一边哭一边打嗝，一边打嗝还一边跟太一道歉，说自己只是太开心了云云。
“本尊没有责怪你。”太一拍着他后背为他顺气，“倒是本尊还在担心是不是吓到你了。”
“吓到了。”
“嗯？”
“所以想求个安慰，”敖光委屈巴巴地抽鼻子，“帝君可以亲我一下么？”
“可以。”
太一低头亲了下他的脸。
“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敖光喃喃自语。
太一微怔，心里闪过许多想法，最后遵从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欲/念，说道，“想证实这究竟是不是梦境吗？”
“想。”
“那就走罢。”
敖光牵住他送来的手，傻傻地问：“去哪儿？”
“去做能让你彻底长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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