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光缓慢睁开眼,耳边是徐徐流水声,眼前一片雾蒙蒙,连晃几下脑袋,那层模糊不见半点消退。
“别挣扎了,只是短时间内的失灵。”一个陌生的女声自身旁传来。
隐约感觉对方靠近自己,敖光下意识地挪远。
那女声轻笑,“你防备心倒挺重。不过,我劝你还是少动弹,免得让伤口开裂,到时神农来了都救不了你。”
“你是谁?这又是哪里?”敖光这才发现四肢紧绷绷的,像是被捆绑着什么东西。
女声道,“我若说这儿是炼狱,你信么?”
敖光不作答,但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话。
女子大笑,走到稍远处的火堆前,火上架着口小锅,浓郁的香气正源源不断地从锅盖缝里飘出。
敖光这么久以来就吃了几颗炸雪球,现在闻到这香味,肚子止不住地开始叫唤。他赶忙抬手遮住,而后扯来先前盖在自己身上的布,躺下来装睡。
“饿着肚子能睡得着吗?”女人的声音再度从身边响起,这回伴随而来的还有更加明显的食物香。
敖光从被里探出头,失去神采的双眼朝向她。刚想回绝,就听女人道,“你是神龙族罢?我也是。”
“神龙?不不不,我是东海龙族。”
踌躇好一会儿,敖光还是慢腾腾地坐起来,颇为纠结地‘看’着女人。
“是么?”
女人疑惑,扶起敖光的手,送上一个碗,碗内盛着热气腾腾的汤,瞧着卖相还不错。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只是,我没必要去害一个陌生人,更何况,你还是第一个能活着出现在这儿的陌生人。”
“什么意思?”
“没什么,有些事等你身体养好些再谈不迟。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好一直你你你地称呼吧?”
敖光报了名字。
“他们都喊我四姐,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也这么喊我罢。”
敖光同意,低头嘬了口汤。汤很烫,同样也很鲜,像是鱼汤,但又没有多少土腥气,且莫名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四姐见他喝得认真,也去给自己盛了一碗,将饮之时,说道,“你贴身的东西我都帮你放到边上的石台子上,你要是需要,同我说一声便是。”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好?我只是待在这儿太寂寞,难得见着个活人,想多与他说说话罢了。我要是真想待你好,就会想法子尽快送你出去,但我现在不想送你走。所以,我对你其实并不好。”
敖光嚼着汤里的小鱼,“你说话的口气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谁?你的家人?还是意中人?”
“意中人,同样也是家人。”想到太一,敖光脸上浮现浅浅笑痕。
四姐跟着笑,“真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我的家人和意中人。”
敖光抬眼,耳朵稍稍动了动,似乎是在寻找她的方位。
“话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怎么瞧着你有点眼熟?”
“不知道,或许前世见过?”
说完这话,二人都不再发声,安静地喝汤。
喝完汤,倦意再袭,敖光放下碗,倒下来再度入睡。四姐过去收碗,回身时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先前急着救人,没太多心思放在对方的容貌上,如今这么一瞧,倒还真是觉着有几分熟悉。
她的心里忽然生起个令自己感到不可思议的念头,不自觉地又多看了敖光两眼。
*
混沌钟突然作响,闹得三界人心惶惶。
太一不眠不休多日,双眼熬得通红,人也一下子憔悴不少,总算是把局势给稳定住。这些日子除安抚三界内外,忙碌公务外,余下的时刻他都在探查敖光的踪迹。
混沌钟响起的刹那,太一的确感受到敖光的灵息。但这感觉去得很快,等他再行查探时,发现有一道强劲的力量在阻拦,他判断此者的道行恐不在自己之下。
“这些是你要的典籍,看看有没有缺漏。”鲲鹏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太一抬头,看着如小山高的卷轴,冲他道了句谢。
鲲鹏摆了摆手,“这么多年兄弟,这么客气做什么?话说回来,你好像是一盏茶前才回的宫罢?休息好了?”
“回去取东西。还有事?”
“有事。有个好消息,听不听?”
太一曲指在桌上敲了敲,示意他快点说。
鲲鹏清了清嗓子,“白虎回来了。”
白虎端坐在桌前,像只猴似的被兄弟们绕着围观。
“你们是没见过好看的人嘛?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朱雀,家里还有饭吗?我饿了。”
朱雀道,“饭管够,不够我临时煮。只是开饭之前,你必须得先回答我们的问题。”
白虎叹出口气,似乎是有些厌烦,“我说了很多次,我真的就是被族虎生拉硬扯出去玩了。谁能想到一玩就是这么多天,对于这事,我再次跟你们说句对不起。”
“那你为什么不事先跟我们说呢?你知道这些天我们多担心吗?”玄武气得连喝两大杯茶,“而且,你知道吗?因为下凡去找你,我还把小光给弄丢了。”
“啊?”白虎惊讶,“你这也太过分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那时候就是上了趟茅屋,出来的时候小光就不见人影。”想到这事,玄武心里又是自责又是恼怒。
朱雀看着两个弟弟你来我往地说话,一时插不上嘴,索性起身去给白虎拿饭,出门时与停在门廊装深沉的青龙打了个照面。
“白虎回来了,你现在能稍微放下点心罢?”他道。
青龙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依旧垂着头,朱雀又瞧他一眼,转身走了。走出几步,耳边忽然传来低沉的话语,“你当真相信他的话吗?”
用的是密音。
朱雀转头去望人,身后已然空空如也。
九重天已经半疯了一个太一,他青龙可别步后尘。
太一是在晚饭后上的四神殿,自打四神与敖光走得近后,他来这儿就跟家常便饭似的。只不过,没有敖光在侧,着实是觉着不舒服。
青龙和朱雀都在忙活自己的事,迎接他的是玄武。听得来意,玄武二话没说就把人领去白虎的寝殿,白虎此时在看书,手边放着一碗甜汤,是朱雀新学会的,说是要给他们尝尝鲜。
察觉太一到来,白虎忙放下书相迎。
太一在桌前坐下,单刀直入地问起他这些天的去向。白虎老老实实地重复自己今天说了多次的话,玄武听得耳朵要起茧子,懒得搭理,坐在那儿喝自己那份甜汤。
“你们入了其他的时空?”听完全程后,太一问道。
白虎点头,“陛下,我很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无妨,平安回来就好。”太一安慰性地冲他笑了笑。
依着白虎的说辞,他们一行人是在时空隧道中遇上了一道怪风,避过那阵风后,他们抵达约定好的时空。以平日的时辰计算,他应当只在那儿玩了三天,可如今却是消失整整十八天。
着实奇怪。
太一再在这儿坐了些时候,见他们要沐浴,便起身告辞。
白虎和玄武一道起身去送,人去无影时,白虎突然问道,“陛下这是不相信我?”
“想什么呢?他能怀疑你什么?要是真怀疑你,你觉着你现在还能这么安然地站在这里吗?”
白虎微笑,“这倒是。走罢,奔波一整天,我感觉自己都要发臭了。”
“你下午不是才洗过澡吗?”玄武哈哈笑,与他勾肩搭背。
在玄武不注意的角落,白虎扭脸看着太一离去的方向,目光复杂难明。
*
鲲鹏纳闷地观察上门讨茶喝的太一,“你们一个个怎么就这么喜欢往我这里跑?当我这里是知心阁还是茶馆?”
“还有别人来过?”
“青龙。跟你就前后脚的工夫,坐的你旁边那个位置。慢着,你不会也要跟他一样默默无语地喝完一壶茶罢?”
太一皱眉,“他发|情|期到了?”
“就算真到发|情|期,也不该往我这边跑。话说,你真不打算去休息?瞅瞅你现在这样子,胡子拉碴的,不是我危言耸听,小光回来见着你这模样,铁定要吓一大跳。”
“别说得那么夸张行么?没到胡子拉碴的地步。”
鲲鹏啧啧两声,变出一块铜镜立在桌上,镜面正对太一,“还没有呢?你看看你这样子,跟凡间的乞丐有两样?”
“你见过这么英俊的乞丐?”太一冲着铜镜里的自己说。
不过恰如鲲鹏所言,他如今的形态确实算不上太好。
胡子没有拉碴,但唇上着实起了一圈青茬,脸比先前瘦了些,衬得眼睛更大,上头血丝更明显,唇上仍留血色,只是总觉着带了点病态。
俊朗依旧,只是精气神大不如前。
“我以前就说情字误人,你偏不信。现在尝到滋味了,感觉如何?”
太一扫他一眼,翻倒铜镜,“本尊打算让白虎领一批人进时空通道。”
“万一又失踪呢?”
“那更好,本尊正好能借此查出究竟是何物在作怪。”
鲲鹏对他的想法表示赞同,认真想了想,又补充了几个建议。太一思忖须臾,接受大半。
二人聊了半壶茶的工夫,太一见外头更深露重,起身告辞。
临起身时,鲲鹏出声叫住他,“好好照顾自己。”
“本尊又不是小孩子。”
鲲鹏无奈摇头,送他远去。收拾茶具时,他骤然想起敖光,希望那孩子也平安无事才好。
太一离了鲲鹏殿,径自飞向混沌钟。
混沌钟悬在西方天际,形态庞大得需要数个成年男子合抱方可丈量。
太一停在云间,伸手抚摸钟上的纹路,大钟并未出现任何裂缝,表明小钟安然无恙。小钟无事,持有它的敖光应当也不会出现什么大碍。
“小光,你若安好,就用这钟向本尊报个平安罢。”太一的低吟穿透厚厚的钟壁,很快消失不见。
*
敖光腕上的混沌钟手链感应到呼唤,嗡嗡地振动两下,只可惜眼下的敖光实在睡得太熟,压根儿就没有觉察到变化。他没感觉,不代表远处的四姐不知。
四姐本就浅眠,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能将她弄醒,更何况是这么明显的动静。她眯起眼,轻手轻脚地靠近,小心翼翼抬起敖光压在外头的胳膊,端详一回手链后,不免诧异。
竟是真的混沌钟?这孩子到底是谁?
先前在为敖光包扎伤口之时,四姐就注意到这条手链。手链生得普通,且三界曾流行过类似的样式,她没做多想,只当是孩子爱美,结果没想到会这般出乎她所料。
看来等着孩子醒来,自己可有得问了。
敖光这觉足足睡了快两天,醒来之后,整个人轻松不少,唯一遗憾的就是眼前事物还是极其模糊。
他摸索着下了床,磕磕碰碰地在边上走了一圈,惊奇地发现这儿是个山洞,但非常宽敞干燥,而且还有很重的烟火气。
“你醒了?”
敖光警惕转头,下意识摆出要干架的姿势。
四姐好笑地看着他,把手中的东西放到石台上,“我来给你换药。”
“没关系,我自己来就好。”
“你眼睛这个样子,如何自己来?”四姐笑意更深,上前扶敖光坐下,“小孩子能依赖大人的时候就多多依赖,不用推三阻四。”
敖光想说自己已经成年,双眼陡地贴上个冰凉的东西,激得他打了个寒战,旋即,眼上被轻柔地缠上几圈纱布。
“你中了藤蔓上的毒,虽说大多都被清除,但余毒还是伤到了你的眼睛。”
“多谢。”
四姐笑,“我还以为你会质疑这药的功效。”
“它能解毒,我听师父说过。”
“你还有师父?那你师父有没有说过,你的体质很特殊?你知道么?你是唯二身中藤蔓毒后还能存活的人。”
敖光好奇地问还有一个是谁。
“他?他就是个怪物,算起来还是我的族弟。对了,他还是唯一一个没有经历过发|情|期就成年的龙族。你说,这是不是怪物?”
“还有这样的龙族吗?真是神奇。”敖光说,“稍等,你说唯二?那你为什么没事?”
四姐呵呵笑,“因为这个藤蔓阵好像是我设下的。”
敖光:“……”
“不过,我都忘记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设下这个阵了?好像是因为总有人打扰到我歇息,久而久之,这儿就成了所谓的禁地。先前有像你一样的愣头青闯进来,结局嘛,我想你也知道。”
敖光沉默,由四姐给他换完剩下的药。
当时要不是他贪吃喝了好几罐花露,他也会跟四姐口中的愣头青一样命丧于此。看来出去之后,定要前去花族好生感谢花神娘娘一番。
回过神时,就听四姐在唤他的名字,忙问对方有何事。m.sxynkj.ċöm
“你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敖光摇头,冲她扯出个笑脸。
“我先前就想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总觉得你很面善,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还有,你手上这链子挺好看,是从哪里买来的?”
敖光听她问起手链,不自主地抚上手腕,笑容带上几分甜蜜,“是我道侣赠的。”
“夫君?你在开玩笑罢?我可同你说,童言虽无忌,但不要张口就是谎话。”
“我没有骗人!”敖光稍稍抬高点声音,“这就是我道侣送的。”
四姐冷哼,“那你真是悲哀,找了个小偷当道侣。”
“你说什么?”
不等敖光发难,四姐带着药走了。
因为这句‘小偷’,敖光跟四姐整整三天没说话。
不说话归不说话,四姐每天还是按时按点地过来给他换药。敖光每回都想开口,可一想到四姐先前的出言不逊,心里就堵着口气,硬是把到嘴的话给咽了下去。
第四天中午,四姐前来给他送饭,同他说了四天以来第一句话。
她说,“跟人吵架原来是件这么烦人的事。”
敖光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乖乖低头吃饭。四姐的厨艺称不上好,但好歹能把食物做熟,味道异常清淡,倒是符合现在需要养伤的敖光。
“所以,我们和好罢?”
“那你必须收回骂他的话。”
四姐连道几个好,接着又说,“那你同我说实话,这手链当真是你道侣给你的?他有无告诉你,这上头的坠子是什么东西?”
“混沌钟,他说能保我平安。”
“能从太一那儿取来混沌钟,看来你的道侣不是一般人。”四姐抱胸倚在石壁上,“不过,既然他那样厉害,怎会看上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孩?”
“我长齐了。”
四姐:“……”
“而且他说过,喜欢就是喜欢,没必要设下这么多限制。”
“他倒是个明白人。”四姐道,“等你吃完饭,我给你把个脉。”
“为什么?”
四姐蹙眉,“你这小孩怎么总有这么多问题?我儿子要是跟你似的这么爱问,我早抓过来一顿揍了。”
“你有儿子?几岁了?”
“不知,应当不小了罢。对了,今夕是何年?”
敖光一时没反应过来,经过点时候才报出个大致年份,至于具体月日,他倒是没什么概念。
四姐得到回答,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我在这儿待了这么久吗?那这么说来,我的儿子已近万岁了。”
“你,你不是与我一般大吗?”
四姐声音清脆,说话时中气十足,敖光一直以为她顶多就比自己大一点或小一点,不想竟已有个快万岁的儿子。
“神仙是不会老的。说起来,你应当会知道他罢?”
敖光问起对方的名号。
“名号?我不知道,我连那孩子长什么样都忘了。不过,他的师尊倒是很有名,叫青龙。”
青龙?敖光瞪大眼,可他从未听说青龙叔有徒弟呐。
他抿了抿嘴唇,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说道,“据我所知,青龙上神没有徒弟。”
“不可能,我当初都预想好了,那孩子就是会拜在青龙门下。日后在青龙那儿学了艺,会到这儿来见我。”
“我没必要骗你。”
四姐抬眼看他,见敖光一脸正经,心中莫名一沉,“那我的孩子去哪里了?”
“你说过你是神龙族?那你的孩子理应也是神龙血脉罢?可是,这世上存活着的神龙只有青龙上神,当然,现在还多了个你。至于什么万岁神龙,我从未听闻。”
“难不成他真遭遇什么不测?”四姐垂下眼,双颊爬上难以忽视的悲伤,喃喃自语道,“果真是不能违抗天道么?”
倏地,她想到什么,“不对,你身上流着的不就是神龙族的血么?只是,你怎么才几百岁?难不成,你是青龙的儿子?对,应该就是这样。”sxynkj.ċöm
敖光听得一头雾水。
四姐自顾自地得出结论,随即冲敖光道,“那你不能再唤我四姐,得唤我四姑。青龙是大怪物,生出你这么个小怪物,当真好笑。你娘,不对,你另个爹是朱雀罢?我说怎么生得这么好看,原来是像他。”
“啊?”
“啊什么?青龙没跟你说过吗?哦,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像他这种直接跳过发|情|期就成年的怪物能使人受孕,雄雌皆可。”
敖光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这顿饭吃了很久,不过吃得很干净。四姐很满意地将空碗碟堆到一旁,开始给敖光把脉,把着把着,眉头越皱越深,看着像是能挂一面幡旗。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你身子恢复得很好,比我想象得要快不少。”
就是脉象说不出的古怪。
“你这些日子可有觉着哪里有变化?”四姐关切地问。
“嗜睡,口味也有了变化。”
四姐更觉怪异,“你这症状当是有孕之人常有的,可脉象却不是喜脉,所以,那些异变应是其他因素所致。”
“雄龙也能怀孕?”
“我没同你说过么?只要是经历过发|情|期的神龙,雌雄均可受孕,当然,青龙例外。”四姐暧昧地笑笑,“看来你那个道侣还得加把劲。”
“那你的道侣呢?你在这儿这么久,他知道么?”敖光收回手时问道。
四姐摇头,想起敖光现在看不见,便道,“他还不是我道侣。而且我与他分别这么多年,或许他早就移情别恋了。”
“没有道侣?那你的儿子是怎么来的?”
“孩子,难道你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位上神名为女娲么?”
四姐拍了拍敖光的胳膊,嘱他早些歇息,起身离开。
敖光心头一热,出声叫住她,“那个,我觉得你迟早会见到你儿子的。还有,我娘不是朱雀,她去世很久了。”
“我很抱歉。另外,多谢你的祝福。”
人退出好一阵子,敖光小声感叹,“如果娘还在世的话,应当也会像她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罢?”
想到什么,他抬手敲了下自己的头,忘记问四姑有关铃铛的事情了。罢了,睡醒之后再说。
*
白虎一行人在时空通道里来回试了十多回,始终没有遇上所谓的怪风。
可先前同白虎一道出门的虎族都信誓旦旦地表示是自己亲眼所见,一人或许能扯谎,但这么多人执相同说辞,的确不好多加质疑。
除非是有人向他们下了死命令,要求统一口径,而这个人十之五六会是白虎。
听完太一的推测,鲲鹏和朱雀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鲲鹏道,“你说的是白虎?确定不是玄武?白虎那性子你还不了解么?过去犯了大错都老老实实地跟你请罪,虽说这回扎扎实实骇了我们一场,可他没必要撒谎。说了第一个谎,就要拿更多的谎去圆。你觉着白虎是能圆得上谎言之人吗?”
朱雀赞同道,“我跟白虎相识这么多年,如果他在说谎,我一眼就能看出。而且,你当时不是还问过他这事吗?要是他有什么怪处,早就在心声中暴露得一干二净。”
“那或许是本尊多想。只不过,白虎这回的遭遇实在是奇怪得很。”
“青龙也是这么说的。”朱雀道。
太一得意扬眉,随后朱雀又添上一句,“然后被我骂了。”
太一:“……”
鲲鹏道,“你受累了。那太一就留给我骂吧?我好久没骂人了。”
“你有本事就骂骂看。”
朱雀咳嗽一声,捂嘴偷笑。笑了十来声,恢复正色说道,“我这儿还有个消息,你们听吗?”
这回,傻子成了他自己。
“龙族和水族内部最近出来个传言,说那位敖阳大太子的失踪与太一陛下有关。”
太一轻蔑道,“本尊可没闲粮养别的龙。朱雀,你知道这事该如何处置。”
“青龙已出面。只是那位敖阳大太子消失得莫名其妙,也难怪他们会把目光投到陛下这儿。毕竟三界之中能让一个人消失得这样毫无踪迹可寻的神仙不多,跟敖阳乃至东海龙族有瓜葛的更是少之又少。”
“本尊还不至于这般下作。”太一冷道。
三人谈了会儿有的没的,太一因需要去处理政务,提前离去。
朱雀咬了口鲲鹏新做的栗子糕,抬眸想要探讨几句,就见对方眉头紧锁,“嘛呢大鲲,我就多吃了两块,至于嘛你?”
“啊?你爱吃吗?那多吃点,反正我做了很多,等会儿走的时候再给你打包,也给青龙他们尝尝。”
朱雀不解,进食的速度也放慢了些。
过去片刻,鲲鹏动动嘴唇,欲言又止。
“你不会又打烂大师祖的宝贝,然后落荒而逃了吧?”
“没有,别总把我想得那么顽劣不堪成吗?我只是在想,如果你被太一抢走了珍视的人或物,但你又打不过他,那么这个时候,你会如何做?”
朱雀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会抢走他珍视的人或物,让他等物交换。嗯?你不会想说小光在东海罢?众所周知,东海龙宫里最隐秘的藏匿点只有水牢,但那东西在咱们太一陛下眼里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况且,小光可有神龙血脉,上回不就把老龙母那群人打得落花流水,你觉着他会被那些个不如老龙母的人算计?”
“这话倒是在理。所以,他到底会跑去哪里呢?”
朱雀摊手,“照我来看,小光的运气向来很好,应该会逢凶化吉。”
“希望如此罢。”
*
那天之后,敖光连续几日不见四姐。
说是不见人,倒是有些夸张,因为他的饭食一顿不落,药也是日日被换,就只是没在清醒时分相见。
这日,距离敖光在此不知道第多少天的时候,他总算‘见’到了四姐。
“你怎么没睡?”四姐的声音里带着无法忽略的惊诧。
敖光正色道,“我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我可不会说什么睡前故事。”
敖光闻言失笑,他也从来没指望能听到什么睡前故事,他咬了咬下唇,问道,“你是在躲着我吗?”
“我躲你做什么?只是这些天有事要忙,忙完的时候要么是你在睡,要么是我要睡,自然就错开了会面机会。”四姐放下托盘,解下敖光眼睛处的纱布。
敖光不太适应地眨巴几下眼睛,眼前的景象仍旧模糊,可又比先前稍稍清晰了点,至少,他能看到四姐腰间悬了个东西。
那东西约摸有他大拇指大小,似乎是圆的,还想再看,纱布如期而至,还有四姐袖间淡淡的药草香。
这药草的气味有些陌生,不像是敖光这些天吃过和用过的药。
“你生病了吗?”敖光关切地问。
四姐道,“旧伤罢了。原先用的伤药没了,这几日在调制。等给你换完药,我还得去查看。”
“需要我的帮助么?虽说称不上精通,可还是学了两百多年。”
“你这小孩倒是个热心肠。好意我心领了,但这药没个千年道行还真没法协助。等你眼睛好了,到时候我让你旁观一回。”
“好!一言为定。”敖光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来拉勾。”
四姐见到这手势,眼神一凛,急问道,“谁教你的?”
“什么?”
“我说这动作,谁教你这么拉勾的?”
敖光说,“一个老爷爷。”
四姐心中越想越不对劲,三指举天往往是发誓之意,即使是异于常人的神龙一族也是用食指指代尾巴与人进行约定,意为违约就断尾,是极重的惩罚。
而会用三指与人拉勾的,普天之下,只有她一人。
四姐心中霎时疑云更甚,过去一会儿,她伸手抓住敖光的手指,“小光,那个老爷爷在教你这个手势的时候可曾说过别的什么?”
“他说这是主人过去与他许诺时惯用的手势,所以他必须得教给我。”
“为什么?”
“因为他的主人就是我娘。”
敖光说完这话,发觉握着自己手指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关心道,“四姑,你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今天就先别制药,早点去睡罢?”
好一会儿,四姐缓过神,收回自己的手,扯出个说不上好看的笑,“没事。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我有件事想问你。”
四姐停住脚步,看向敖光的眼神变得更加柔和,语气也不自主地放轻,“怎么了?”
“你听过铃铛的声音吗?”道出这个问题后,敖光心里俨然松了口气,可另口气接续提起,令他有些急切地伸长耳朵。
“什么样的铃铛声?”
“就是这样的。”敖光哼出记忆里的音调,“你听过吗?”
四姐拽下腰间的铃铛,慢慢晃了几下,“是这种声音?”
“有点像,但又不太一样。”
“这是神龙铃的声音。至于别的铃声,不好意思,我没有了解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敖光矛盾须臾,把自己到这儿来的缘由说了。
四姐听毕,嗤笑道,“你果然还是个孩子。”
“我长大了。”
“岁数长大,脑子却没有。这样轻易就着了别人的道,多亏你有个特殊体质,否则早就是尸骨无存。还听不懂?”
四姐一口气说完,心底莫名油生起庆幸。
这样年轻的孩子,要是死于歹人毒计之下,当真是可惜至极。
还好,还好。
敖光连忙摇头,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拿铃声引诱我,让我进了这个禁地,接着置我于死地?”
“看来你还不算太笨。”四姐无奈叹了口气,就这傻乎乎的样子,不太可能会是她的儿子罢?不然说出去可太丢人了。
“可是为什么?我就是条道行很低的小龙,杀我做什么?”
敖光脑子里头一个就想到王妃,可王妃就算杀了他,敖阳也不大可能会成为太一的徒弟。
除非太一疯了,又或者是他疯了。
“或许是他们看上你身上的什么东西,又或许是想要横刀夺爱,毕竟你可有个还算厉害的道侣。”四姐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敖光纠正道,“不是还算,帝君就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帝君?”
敖光当即捂住嘴,心中直骂自己是蠢蛋。
四姐把这称呼在口中来回念了几遍,说道,“羲和居然舍得把帝俊分给别人?真是稀奇。”
说这话时,四姐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敖光身上,他并没有如她料想那般露出羞愧或是尴尬的神色,反倒是有些疑惑,就像是听到什么奇特的话。
她心里突然一紧,“你口中的帝君,指的不会是太一罢?”
难怪他身上有混沌钟,先前听自己提到太一时还会展露那样奇怪的脸色。她那时只当是这孩子钦慕太一,不想那何止是钦慕,还有浓浓的依恋。
敖光没有作答,他实在不知道是该承认还是该否认。
而正是这样的沉默,令四姐坐实自己的想法。她默声片档,旋即爆发出足以撼动整个山洞的笑声。
“你居然是太一的道侣,哈哈哈哈哈,终于有人能管住那个不可一世的臭太一了哈哈哈哈哈。”四姐笑得花枝乱颤,整个人险些要站不稳。
这可是她在这万年无聊岁月中听到的头一遭开心事。
笑了好一阵子,四姐问道,“那你跟太一谁上谁下?”
“什么意思?”
“双修,不对,行房事的时候,谁在上面?”
敖光的脸霎时红透,支支吾吾老半天,连半个字都没吾出来。
四姐见状,更为柔声地引导,“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纯粹是好奇。你要是不想说,那也没关系。”
“那我就不说了。”
“……”
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上道呢?四姐无言以对。
四姐叹出口长气,“看你这样子,一定就是在下面那个吧?也是,太一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会被个小娃娃压着?”
“那不是,有的时候是我在上头。”坐在他身上被上,应该也能算是处于上位罢?
计划通。
四姐在心中打了个大大的响指,看向敖光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许。
没想到这孩子看上去傻乎乎又弱不禁风,居然还能把太一压了,真是了不起。虽然她对太一没太多怨念,但看到那个臭弟弟吃瘪,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畅快。
觉察到四姐投来的视线,敖光仰头相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仿佛在那层层叠叠的厚纱布中窥见一丝骇人的红光。
再站了一会儿,四姐抬步出门,回到离敖光所住小山洞不远的中型山洞里。
说是山洞,布置得倒很精致。
梨花木桌椅,带着半人高铜镜的梳妆台,方正的石床上铺着齐整的被褥,床外罩浅紫色的幔帐,搁在小几上的雕花铜炉里还点着半支香,气味不大,却很好闻。
四姐挥动衣袖,身后的石门应声落下,发出略重的声响。她快步走到长桌前,拿走上头一个精巧圆盒,盒中是如猪油般雪白而润泽的膏体,凑近细嗅时,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她仔细检查一番,确保没有任何问题后,捏着圆盒走到梳妆镜前,解下外衣,露出白皙的躯体。
只可惜,这样嫩白的身躯之上竟有数道呈雷电状的伤痕。伤痕一开始很浅,逐渐开始变得暗沉,且还有裂开的趋势。
四姐盯着那些伤痕须臾,伸手挖出药膏慢慢地抹在上头。说来也怪,那些伤痕在吸收完药膏后,颜色渐渐变浅,最终消失不见。
伤痕褪去后,四姐倒不急着穿衣,只是转过身,静静地面对镜子。
不知怎的,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敖光那张清秀又带几分虚弱的脸。猛地,她扑上前去,整张脸都快贴上冰冷的镜面。
难怪她总觉得敖光长得眼熟,那张脸分明是她常在镜子里见到的!
可是,他为何才七百岁?这不应该啊!难道是当年遇上什么事了?四姐的指腹来回刮着脸蛋,如是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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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议政殿里奋笔疾书的太一忽觉鼻子发痒,抬手揉了揉。
他这些天似乎总感到身子不爽,看来等神农回来,得去找他好好问一回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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