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光忙松开手,从太一身上爬起来，解释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神农扶额,连着做了好几回深呼吸，才道,“别人都是撞到偷情,吾成天就见你们打架。要不我先退出去，让你们打完？”
“没有打架。”太一道。
神农翻了个极大的白眼,指着他们脸上的伤痕，“就这模样,三岁小孩都不信。”
见两人神色不佳，神农也不再继续调侃，对太一道,“吾有事想与你说。”
“他听不得？”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敖光。
“也可。”
话虽如此，敖光却觉着神农其实并不希望他旁听,便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
他走之后,太一寻摸张椅子坐下,语气淡淡，“你好像有些排斥他。”
“究竟是谁在排斥？”神农莫名想骂人，“在吾失态之前，吾先把正事与你说了。”
两人的交谈没进行多久,神农就出殿离开,在那之后，太一就把自己关在房里,谁找都不见,包括敖光。
两天之后,太一房门开了，人却不在。敖光特意去看了一眼，屋内收拾得干干净净，就是有几处摆件放错了地方，他进去调整好位置，将要离开的刹那，自外头飞来一只青鸟，落到桌上。鸟腿上绑着东西，取下一看，是一封信。
收信人是敖光，内容很短，只有八个字：明日午后，天池相见。
无落款。
敖光捏着信，百感交集。
*
鲲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眯瞪着眼看对面以茶代酒狂饮的太一。
“我这地方这么偏，你是怎么找到的？”
三百年前那场混战结束后，鲲鹏就带着庚辰入三十三重天外隐居。庚辰时常会到鸿钧老祖那儿走动，听他讲道，跟通天他们切磋道法，但鲲鹏却是藏匿得很深，连鸿钧老祖都算不准他究竟身在何处。
“问了庚辰。”
鲲鹏笑，“我一猜就是。所以，你大晚上特意跑到三十三重天外来，总不会只是想来喝我新炒出来的茶叶罢？”
“把九色鹿唤醒。”
“那孩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见太一态度强硬，鲲鹏叹了口气，“我试试。要是把它惹急，你负责收尾。”
“自然。”
九色鹿睡得很沉，冷不防被叫醒，整头鹿发怒了好长一段时间，连着塌陷了好几座大山。好在四周无其他生灵居住，并未造成太大的伤亡，就是惹恼了山里的草木精灵，挨了他们数百年的怨念。
九色鹿的身子自始至终都藏在九色神光之中，只依稀能看清鹿角和四肢。太一原想命它现出真身，可想到自己有事相商，就只得把这念头压回去，任凭那九色光普照。
“难得见到太一陛下吃瘪，我高兴了。”清脆的声音自九色神光中传来。
太一哼了一声，不打算跟他计较，道，“你应当知晓本尊为何而来。”
“是的。”九色鹿后蹄挪动，调整到更为舒适的站姿，“可我要睡觉。”
“办完这事，随便你睡，爱睡多久睡多久。”
九色鹿耍起无赖，“那也是之后的事情，我现在就想睡。”
“那你睡罢，等九灵泉的灵果熟了，本尊就都送给霜金它们。”说着，太一作势就要走。
霎时，他的身边被九色神光围绕，而后九色鹿的声音传来，“我忽然非常清醒，还请陛下下令。”
太一与鲲鹏相视一笑，转过身，说道，“执行。”
待九色鹿完成命令，外头已显出鱼肚白，它收回法力，整头鹿伏爬到地上，似是困极。鲲鹏送出个光球将它罩住，送它回自己的小床，随后笑道，“它这回一睡，怕是得耗去千百年。”
“只要三界太平，它哪怕睡上万年都无事。”
*
敖光依着约定时间抵达天池，等了近半个时辰，都不见任何身影，心想是不是有人在恶作剧。又等了会儿，决心离开之时，一名仙子自远处而来，道，“你是敖光么？”
“是你给我写的信？”
“信是我家主人写的，她临时有事，耽误了赴约时辰，还望谅解。”
敖光含笑点了下头，跟着仙子离开。仙子领他入了一座花园，四周繁花似锦，蝶蜂相舞，敖光忽然想到某位故人，心情稍稍转好。
“主人，他来了。”那仙子冲前方花丛说道。
她口中的主人放下水壶，穿行于花间，最后掀了紫藤萝花帘，慢悠悠地走过来。待看清对方容貌，敖光脸上的笑即刻收了回去。
“你以为我是谁？你的好友，花族少主倾繁？”月禾摆手遣走带路的仙子，笑问道。
敖光不作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经历过人生悲苦就是不一样，明明是同一张脸，气质却大不相同。”
“有事吗？没事我就走了。”
月禾道，“这性子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讨人厌。要不是看在你是完成尊上心愿的重要一环，我早就把你杀了。”
三界之中被称为尊上的，只有一人。
“你是罗睺的人？”
“你不也是吗？”
敖光道，“我不是，永远不是。”
月禾冷笑，“可由不得你。”
她凭空变出混沌钟，正是先前在神农那儿的两只，她抬手摇晃几下。敖光忆起那天的场景，忙封住自己五感，可他的力量又如何抵得过混沌钟，钟声还是穿透结界，落进他耳中。
敖光有一瞬的恍惚，恍惚之后，却是没有半点不适。他心头有些纳闷，旋即听月禾重复上次的命令。他心中一动，决定将计就计，伺机探查罗睺究竟布下的是什么计划。
见到敖光‘被控制’，月禾满意一笑，说道，“太一他们已有所觉察，你不能再轻举妄动，好在他们还算信任你。把这东西拿上，无论你如何做，新月之夜必须让他们服下。”
“他们是谁？”
一份名单自月禾袖间飞出，落到敖光手中。敖光打开扫了两眼，连同玉瓶一道收进怀里，走出花园。
*
庚辰嗅了嗅瓶口，“这是能令修道者短期失去法力的药水，你从何而来？”
敖光把事情全盘托出，庚辰听完，眉头紧皱，“你又要做罪人？不许。上回是被动叛变，于情于理，还能得到原谅，现在却要主动为之？”
“可罗睺一日不除，三界就永世无法得到安宁。”
“你认为自己这点法力能斗得过他？”庚辰点了下儿子的额头，“都当爹的人了，怎的还这般天真？万一一个不甚丢了性命，你让我还有敖丙怎么办？一个老年丧子，一个幼年丧父，听着就悲惨。”
她想了想，“按原计划进行，到时我们母子俩里应外合便是。”
“好。”
*
安轻夏走在半暗不明的走道上，内心有些抓狂。
早知道不这么自信地说自己识路，就李府这三个院子放一块就能消除的建筑形式，没人带路，他能找到自己所在小院就有鬼了。偏偏他又夸下了海口，想到这里，他直想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弯弯绕绕不知多久，他见着个似曾相似的院落，驻足观望。倏地，乾坤袋动了动，似是指引他向前。借助路旁的石灯，他瞧见门上的雕花，与他住的颇为相仿，他心中暗暗欢呼一声，快步走上前。开门之后才发现，里头的摆设与他印象中的完全不同。m.sxynkj.ċöm
走错了？
他郁闷地退出门去，临关上门时，屋内某处传来窸窣动静。没等他反应过来，腰间乾坤袋里已飞出一支小箭，唰地钉在墙上，安轻夏看着那异常明显的裂痕，抱头就想哭。
嘎吱。
那裂缝越扩越大，最后整面墙碎裂开来，露出墙后的东西来。安轻夏惴惴不安望去，对上一双无辜又疑惑的眼。
“小六？你怎么在这儿？”
小六显然是才睡醒不久，见是安轻夏，直说自己饿了要吃饭。
安轻夏招手让孩子过来，后回收小箭，在心里碎碎念几句，带着孩子飞速逃离犯罪现场。他离开不久，一道光芒自西方落下，将破裂的墙恢复如初。
连着吃了两大桶饭，小六总算是不再喊饿，抹两下嘴，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进屋之后就一直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的哪吒和敖丙，扯出个笑容，问道，“我脸上沾了饭粒？”
安轻夏道，“没有，干净得很。阿飞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回来？”小六皱起脸，“我就没出去过呀。”
“怎么可能？”哪吒差点跳起来，被敖丙抬手摁住，“我家好几个仆人分明看见你带着阿飞出门了，就前两天的事。”
小六更是糊涂，不住摇头说没有这回事。
敖丙心里也是疑云不断，偏头去问安轻夏来龙去脉。安轻夏分析一会儿，又拿出先前那支小箭，端详一回，一下子拍到桌上，把周围三个孩子吓得一个激灵。
他抱歉地笑笑，道，“小六，既然你说自己没出去过，那这几天你待在什么地方？”
“我在床上睡觉。”
哪吒反驳，“不可能，你的房间我们里里外外都检查过，根本就没发现人。”
“如果是被什么人设下障眼法了呢？”安轻夏忽然说，“我这支箭笨，只认自己人。”
小六不好意思地笑着，“原来夏夏你这么看重我。”
“我话还没说完，”安轻夏捏了下他圆圆的小脸蛋，“正因为它只认自己人，所以它能感应到我设下的结界。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又不是我掳走的阿飞。”
他挨个捏一遍脸，道，“我的意思是，假扮小六带走阿飞的人极有可能是昆嵛山的人。”
“昆嵛山那么多人，难道要一个个检查吗？”
安轻夏摇头，“就那几个，到时我嘱通天去查便是。你们这两天一直奔波，现在找到小六了，就早些睡下罢。饼饼，这两天没什么事就不要出门。”
“为什么？”
“不知道，直觉罢了。”
敖丙答应下来，跟哪吒一道送他二人离开。
小六自然是不敢再睡那间房，说什么都要跟安轻夏走，安轻夏原本不想答应，一听他识路，态度顿时一个大转弯，推着孩子就走。
“对了，你身为金乌，不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人设计。说罢，遇上什么了？”
小六冲他傻笑好几声，笑完之后，说道，“那天我还在午睡，有个漂亮姐姐来送甜汤，喝完之后我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就见着你们了。”
“记着对方模样吗？”
“大致可以。”
“好，明天跟我去认人。”
然而，认人的结果是，李府上下共计五十二名仆役中，无一人是小六口中的漂亮姐姐。安轻夏担心小六看走眼，还特意把男人都给算进来，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敖丙觉察到什么，伸手拽了下安轻夏的衣角，小声道，“要不，我来画个像罢？”
“对，还有这办法。”
小六说得有些模棱两可，但该有的特征都说得清楚明白，敖丙听完，拿过毛笔就开始画。两盏茶后，他落笔，唤安轻夏他们来看。
“挺厉害啊，画得比我好多了。”
安轻夏夸完，这才认真看丹青，看着看着，突然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是你的熟人吗？”哪吒问。
“算不上太熟。不过，还真是段孽缘。”
画中人着一袭青衣，眉清目秀，左眼之下一颗鲜红小痣醒目。他生得好看，却是张见了就忘的脸，得亏金乌们多是过目不忘的主儿，不然大家伙还真是要为这事焦头烂额。
“他跟你爹长得有点像。”哪吒忽然道。
敖丙咦了一声，凑近来回看了好几遍，“除了眼型外，哪里都不像。而且，我爹眼下的痣既不长这个位置，也不是红的。你莫要乱讲。话说，怎么会有红色的痣？”
“是血。”安轻夏回答。
*
新月之夜，众神齐聚四神殿聚会，一溜看下来，全是熟面孔。厅中燃着香，是朱雀惯用的那款，味道清清浅浅，闻之令人神清气爽。
玄武给大家满上酒，兴奋道，“今晚的酒席是小光一手包办的，我们要有口福了。”
朱雀睨他，“听你这话的意思，平时你没口福？那行，从明天开始，你自己做饭。”
玄武慌忙解释，朱雀冲他发出个怪声，别过身子再不理会。
神农大笑，“话说，太一呢？”
“没准儿是去帮小光的忙了。”
开席不久，太一姗姗来迟，落座之后，菜陆续上桌。
朱雀笑问他是不是真去帮小光做饭，太一轻笑，众人当他默认，轮流起哄调侃。
“奇怪，菜都上得差不多了，怎么还不见小光？”玄武说。
太一咽下一口酒，“说是要做一道大菜，神秘至极，连本尊都看不得。”
“看来是要有惊喜了。”他身旁的帝俊道。
又过去一阵子，敖光捧着个大碗过来，掀盖一瞧，内里菜品齐整，种类繁多。
“大师祖说这叫酿菜，我依着他给的菜谱做过改良，希望不会太难吃。”
在座之人皆口出赞许。
敖光挨着太一和青龙坐下，下意识看了眼庚辰。庚辰手指动动，算是回应。
酒过三巡，敖光盘算着时间，心里越发紧张，不自觉地紧闭起双眼。再睁开时，就见月禾在逐一检查倒在桌上的人。
“你做得很好。”
敖光无视她像看蝼蚁般的眼神，“接下来要做什么？”
“不急，且等尊上到来。你为何这副表情，难不成你以为他们会突然醒来帮你？”月禾笑弯了眼，“你以为尊上真就这般放心你单独行动？”
说完，她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远处的气流缓缓形成漩涡。
*
阿飞陡然睁开眼，望一眼将自己紧抱在怀里的小孩，抬喙啄了下他的手。
“时间到了，本座该走了。虽不知你是谁，但本座答应你的事不会忘。”
话落，阿飞挣脱他的手，振翅掀起小小的风浪，风浪之后，独留小六继续做着美梦。它离开不久，小六醒了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它离去的方向，左眼下的小痣红得刺目。
*
敖光专心致志地看着那漩涡，忽见漩涡中心现出个绿色鸟影，大鸟渐渐靠近，最终落在殿外的大石柱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
庞大的鸟嘴张开，口吐人言，“意思就是你拿到的药是假的，真正的药下在了别处。月禾，把东西给他。”
月禾称是，将一支弓箭头递给敖光。
“当年太一就是用这支箭刺穿本座的心脏，现在你就用它刺穿他们所有人的心脏，用他们的心头血来祭奠本座的族人们。”
敖光低头注视手中箭，须臾，笑得身子直颤。
“这么多年了，你的招数还是这么俗套。除了离间计、下药，就没有新的方法了？”
月禾神色大变，自怀中取出混沌钟，刚想摇动，弓箭头以闪电之势飞来，穿透两盏钟，扎上她胸口。她一时喘不上气，昏死过去。青雁趁机抬起前爪，将她身上所有灵力吸干，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顷刻间成了粉末，随风而逝。
吸走灵力的青雁逐渐变大，最后化为一个男人，男人面容妖冶，见之遍体生寒。
“既然本尊现了原身，你也应当坦诚相对罢。”
敖光轻蔑一笑，抬起右手挡在脸上，放下之时，已然是另人模样。
“太一，果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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