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为什么会有她的画?”周惹眼睛死死盯住李望舒。
李望舒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把自己能想到的都告诉他:“我母亲很喜欢赵冉的画,赵冉退隐后,母亲就把她的画全部收到我家的博物馆里了。”
周惹没料到还有这一层关系,“可以带我去看看画吗?”
已经是周日傍晚了,加上私人博物馆安保系统严密,每次启动关闭都要花费一份功夫,李望舒本来想拒绝,但周惹的声线几近颤抖,最后,他点头:“可以,我现在就给司机打电话,让他安排一下。”
一个小时后,李望舒的司机将三人带到东区李家的博物馆。下车前,司机递给李望舒两张身份卡,李望舒转交给周粥和周惹,“这是进去时要用的,收好。”
周粥把它装到卫衣兜里,透明泡泡坐在他肩头,时刻监督着周惹的数据。
【稳住,幼崽我们能赢。】
安检、刷卡等一系列流程走过,他们来到博物馆四楼一个被命名为【赵冉】的长廊里。
与此同时,正在博物馆对面艺术画廊工作的李夫人接到司机的报备,她垂眸看着资料里周惹那一双与赵冉一摸一样的淡色瞳孔,深深叹了一口气。
“安妮,陪我回一趟博物馆。”
*
李家博物馆是民国时最大的博物馆,即使在是战火纷飞的岁月里,李家也护着每一件藏品,建国后,李家家主将馆内大部分藏品献给国家,只留了一些西洋画,自动缩小规模变成私人博物馆。
但经过几代人的经营,现在李家藏品依旧可观。
周惹无暇顾及其他珍宝,他的全部心神都被赵冉的画吸引。
李夫人在布局时,没有将赵冉的画根据时间来分类,而是根据对象来分类。
周惹此时就站在她画的海中央,那是不同时段的同一片海,进入这里的人像是走进了一块正在折射阳光的三棱镜里,不同的时间在画里凝固,被画框切割。
“你是赵冉的儿子。”李夫人走近三人。
李望舒皱着眉,没有听懂,“母亲,他是我舍友。”
“我是。”周惹转身,直视着李夫人的眼睛,重复一遍,“我是赵冉的儿子。”
李夫人嘴角上扬,眼里露出怀念的神色:“你妈妈她呀,可真是才惊艳艳的人物,她把所有同期生都比下去了,我现在做画廊也是因为当年在她的阴影下根本画不下去。”
这种话陈让也说过,他用来形容赵冉的话是惊鸿一瞥宛如香水尾调的女人。
“我们都觉得她不会恋爱结婚,但她碰到了你父亲。”李夫人眼里的光暗淡下去,“后来她在修和医院生了你,我和李鋆还抱过你。再后来,她就死了。”sxynkj.ċöm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在得知自己模特怀孕后,将关于模特的画全部毁掉的偏执画家,会有一天大着肚子来到医院。人对自我的认知是建立在“自己是自己”的基础上的,赵冉对自己的认知基础被破坏了,她非常恐慌。
周惹能想象到她揣着理不清的头绪又没人可以诉说的害怕,糊里糊涂去了医院妇产科所受到的惊吓。进去之后,那些大着肚子的女人都如此恐怖,如此遥远,最后赵冉像逃命一样跑出来。
陈让说她是一个可怕的女人,但周惹明白,她不可怕,她只是在经历可怕的事。
怀孕对于她来说,就是一件可怕的事。
“她不生下我,她会幸福。”周惹早就想明白了,“李夫人,你应该劝她打掉我。”
李夫人眉头微微皱起,“我们充其量只是跟在她身后跑的人,没有资格给她提建议,但是我想,她对于你的到来是高兴的。”
“她为什么会死?”周惹执拗地问道。
李夫人没说话,只伸手推开一道暗门,空旷的房间伴着灯光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些是她后期的作品。”
李望舒一愣,他从来不知道博物馆有这样一个房间,一间挂着众多圣母像的房间。
周惹一一看过,仿佛置身于教堂之中。
在众多圣母之中,周惹看到了赵冉,她静静站在房间最后端的木板鎏金胶彩画上,手上是一支缠绕着常青藤的枯树,以大片黄金做为背景。
黄金阻三维透视,却提供了光源,她在其中,仿佛是一个戏剧人物。
这样的技法,周惹在马萨乔的《耶稣受难》中看到过,枯树与常青藤也是中世纪基督教常见的喻体。
“一屋子的圣母,她为什么选择站在圣子的位置上?”周惹低着头不知道在问谁。
李夫人也想过这个问题,“她可能放不下她的养父母,她走后,周明笑没有出现,是养父母帮她处理后事的,两个老人看上去伤透了心。”
“养父母?”
“赵冉是在小渔村长大的天才。”李夫人说,“就在隔壁C市,但具体在哪里,就不知道了。”
周惹跑出房间,盯着长廊上挂的油画。
周粥跟在他身后,仰头看画,“炸小鱼的奶奶家也有这样一幅画。”
“我要回去了。”周惹抱起周粥,向李夫人与李望舒告别。
“周惹,你要去哪里?”李夫人问。
周惹答:“我要去知道,她为什么会死?”
“你不用去了,我来告诉你。”周明笑从暗处走来,用语言划开自己的肚子,把快要烂掉的东西掏出来给周惹看,“她为你死的,因为你是乱/伦的产物。”
他说这话时,痛快中带着恶意。
周明笑太痛苦了,已经觉得活着是一种折磨。
当父亲酒后透露出赵冉可能是周明笑的妹妹时,周明笑跌坐在沙发上,他记忆中确实有一个过妹妹,妈妈因为她难产而死,父亲精神不稳定,妹妹疏于照顾被拐卖了,这么多年一直找不到。
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找到的。
“是吗?”周惹抱着周粥,眼睛里平静的可怕。
周明笑已经无法引起他巨大的情绪,就像数字里的小数点,小数点越往前进,数字就越小。
“你真的好好调查过了吗?”周惹问道,“我健康长到十七岁,我不认为我是你所说的……怪物。”
【幼崽,把画搬来!】透明泡泡一边提心吊胆盯着数据,一边指挥周粥,【就是那一幅金光闪闪的。】
它千辛万苦从周惹老家找到的东西就藏在画的后面。
周惹已经无力托住周粥,周粥很容易从他怀里溜下来。小孩趁所有人不注意,拼命把那幅镶着沉重玻璃的木板鎏金胶彩画够下来,然后背着着个近一米七高的画到周惹身边。
“阿惹,”周粥气喘吁吁,一松手,画跌落,玻璃碎了一地,周惹立刻蹲下护住周粥,玻璃在他脸上划下一道血痕。
“周粥,你没事吧?”周惹只觉得脸上发热,但第一时间检查周粥有没有受伤。
周粥站在地上,看着血从周惹脸上流下,圆圆的眼睛变的湿润,“阿惹我不是故意的。”他翻开画的背面,信封从断裂的木板间掉落。
周惹捡起,打开,眼泪混着血一起流下。
因为信里是两张复印件,一个是周烨和赵冉的亲子鉴定书,一个是周烨收养周明笑的文件证明。
周烨就是周明笑的父亲。
几十年前的故事在周惹面前展现出来,一切都清晰的可怕。
周家是一个平静幸福的家庭,妻子身体不好,周烨不想让她生小孩,于是收养了一个男孩,给他起名叫周明笑。
后来妻子怀孕了,妻子没忍心打掉小孩,决心生下她。一场难产后,只有留下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婴。
周烨痛不欲生,头发几乎全白了。
他想杀死女婴,但还是忍住了。最后,他把女婴送走了,只认真抚养着周明笑。
但是多年后,女婴变成赵冉,牵着周明笑的手,再次出现在周烨面前。
那张和他妻子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鲜活生命,刺痛了周烨的心。
他又一次想杀死她。
小孩都是蚕食母亲生命的怪物。
他要杀死这个怪物。
他装作很开心,只是在醉酒后不经意吐露出,赵冉可能是他女儿这件事。
周明笑大为震惊,偷偷为赵冉和周烨做了亲子鉴定。
是亲父女。
他没想过自己不是周家的孩子,觉得这个打击万分严重。
赵冉此时已经怀孕了,赵冉执着地要把小孩生下。她和周明笑结婚又离婚,一个人跑到修和医院生孩子,一个人奔赴死亡。而周明笑一蹶不振,即拦不住赵家的养父母将赵冉带回小渔村,也无力抚养刚出生的周惹,把周惹扔给周烨抚养。
此后,周明笑的事业和周惹苦痛的童年一同开始了。
“不可能。”周明笑跪在玻璃渣上,用手抚摸断裂成两半的画像,“冉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
真相是透明泡泡找到的,赵冉赴死之时还被蒙在鼓里,她懵懵懂懂踏上了她妈妈的老路——为下一代而牺牲。
周惹变成另一个赵冉,被生父视为蚕食母亲生命的怪物。
周明笑模仿着周烨的恶行,正缓慢地杀死周惹。
“周粥,回学校吧。”周惹牵着周粥的手,一步一步走出这个泥潭。
【黑化值减25,现黑化值为5,请系统宿主加油。】
*
周一开学,高二迎来十二月最后的月考。
周惹坐在窗边,咬着笔,看着作文题目——“以自己的家人为主题,选取角度,自拟题目,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除诗歌外,文体自选。”
一旁的林茗月哭哭啼啼地写着《我的爸爸》,她刚刚才得知二尘是她爸雇来防止她早恋的,一个电话把林爸爸叫过来对峙。
“你承认是你在干涉我的生活!”林茗月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第一次感受到父母的过度保护。
曾在黑/道上赫赫有名的林爸爸低下头:“你身体不好,我不希望你遭受到失恋的痛苦。”
“可是你们说我和别人是一样的,你们根本就不这么想对吗?”林茗月眼圈已经红了。
“月月你别急,”林爸爸看她随时都要昏过去的样子害怕了,“我……我恨不得站不起来的是我。”
谁会想让自己花季的女儿困在轮椅上,林爸爸觉得是自己上半辈子没积德,才会报应在自己孱弱的女儿身上。
“你刚动完手术,还在恢复期,不要乱动,爸爸错了。”
林茗月听不得父亲认错,她用手掩着脸,眼泪不停的流,“我只是不想当一个附属品,你们一直不停地回头看我,这样下去,我就算站起来也走不了一步路。”
“我不回头了,月月你别哭。”林爸爸缓慢安抚小姑娘,待林茗月心情平稳后,小心翼翼问道,“你在跟谁谈恋爱?”
“你还问!”
……
幸福的家庭无论怎么样都是幸福的,周惹收回看林茗月的目光,在答题卡上写下他的作文题目《我的儿子周粥》
*
元旦当天,周惹在后台看着周粥换衣服化妆,圆圆的团子穿着金闪闪的小裙子,仰着脸让老师给他打高光。
“是小女神!”老师收好化妆刷,夸赞周粥。
小女神眼睛微肿,昨天出了一个小意外,周粥在最后一次彩排时,勾破了自己的戏服,小孩嚎啕大哭。李望舒连夜把自己的流苏裙子改成周粥能穿上的尺码。
“欧律狄刻,准备好了吗?”穿着华服的齐思雨呼唤周粥,她是男主角俄尔普斯。
“周粥,来。”周惹最后在周粥耳边嘱咐一句,才挥手告别周粥,回到观众席。
观众席里,一楼是其他小朋友的家长座位,整个小二楼是周粥家长的座位。壹趣妏敩
因为周粥见人就发门票,检票时,园长见到周家来了乌泱泱的一群人头都大了,还是在李望舒建议下打开小二楼。
李望舒挨着林茗月坐着,听她讲自己小爱豆成团出道的好消息,二尘挨着自己的女朋友,两对笨蛋情侣凑在一起秀恩爱,吴文文赵希希等人斜眼看着;
做辣妹打扮的秦昭靠着自己弟弟秦眠,在观众里挑帅哥,看到周惹吹了声口哨,被秦眠捂住嘴;
从小渔村赶来的老夫妻带着鸟笼坐在一起,朝周惹投来慈爱的目光,他们的外孙原来一直就在他们身边。他们在路上碰到了一个老人和一对中年夫妻,拿着周粥寄的邀请函在车站等车,交谈中发现双方目标一致,而且家住的也近,老夫妻承诺带着这个老人一起去修和看周粥;
周子铭小胖子和妈妈坐在一起,两个八卦行家交流心得,时不时和旁边的莹莹搭话,曾经的小盲女已经治好眼睛,和成家父母一起来看周粥,这是她第一次用看而不是听戏剧。
帷幕拉开,周粥被簇拥在一群小精灵里登场,金闪闪的团子深吸一口气道:“我是女神欧律狄刻,与心爱的俄尔普斯生活在美丽的色雷西亚……”
女神善良美丽,在森林里翩翩起舞,突然,毒蛇从草丛里窜出,咬伤她的小腿,女神随即倒下。
俄尔普斯赶来时,欧律狄刻已经在精灵怀里失去呼吸。
刹那间天崩地裂,悲惨的歌手踏上寻妻之路。
渡冥河,入冥国,俄尔普斯用金竖琴打动冥后,冥后给出她的条件:你可以带她离开,但在出冥国之前,不可回头看她。
“我答应。”齐思雨稚嫩的嗓音满是坚定。
周粥跟在她身后,脚步轻轻,从舞台最左边走到舞台中央。他想起上台前,周惹在他耳边的嘱咐:“欧律狄刻没有害怕、没有惊讶,因为她当时在想:俄尔普斯,你回头看看我吧,毁了我也没关系。”
毁了我也没关系,我不能失去你的目光。
齐思雨回头,周粥绽放出惨淡而满足的笑。
俄尔普斯违反约定,欧律狄刻永远消失。
漫长岁月只剩一个人孤单度过。
“杀了我!”俄尔普斯痛苦哀鸣,面对狂暴的人群,他没有还手,自我放弃竖琴。
他被分成很多份,竖琴漂在水里自己弹奏,他终于来到冥国,和欧律狄刻相伴。他们永远相伴而行,欧律狄刻永远在俄尔普斯右手边,他侧头就能看到她。
帷幕落下,观众一时竟然反应不过来,过了好久才回过神,疯狂鼓掌。
【黑化值减五,当前黑化值为零,宿主请做好离开准备,系统自动修复世界。】
周粥穿着裙子跑出去,来到小二楼的观众席。
“一起拍张照片吧!”
“可以呀!”
林茗月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最前端担任她最擅长的摄影师工具人角色,相机记录下跳起来的金色小团子和他身后的人群。
“三二一茄子!”
【三二一脱离!】
周粥闭上眼,透明泡泡眼疾手快将摄像机数据传入自己体内。
在睁开眼时,他们已经来到系统空间,耳边的热闹瞬间变为寂静,周粥坐在一个泡泡上发呆。
【幼崽,阿惹给你写了信。】透明泡泡落在他肩头,轻声问,【要我给你念吗?】
“要。”
【周粥,元旦快乐,新的一年开始了。
希望以后,你能自己早起上学,晚上自己上厕所,不要趴着睡,要躺着睡,少吃甜品,多吃蔬菜(尤其是青椒),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吵架时和好的速度要快一点。
呀!我写的是不是太多了,你肯定改不了,改不了也没关系。
早上我陪你起床,晚上我陪你上厕所,趴着睡着的话,我帮你翻身,我给你买甜品,帮你吃青椒,吵架时我先认错。
咦?我好像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你只要健康快乐就行。
上一次咱们去野营的时候,偷偷溜到山上的寺庙里,当时,我站在神佛面前,许的愿望就是这个,结果一回头,就是雪色下的你,你脚下的雪一尘不染,身后是白茫茫一片。
你变的透明,好像马上就会消失。
我清醒了,就像跳水时头与水面接触的那一瞬间,从灵魂开始发冷。
我第一次发觉你不像人间的小孩。
下山路上,你指着我发上的雪花说:“你老啦?”
我反驳你,说:“你也老了。”
你回答说你不会老。
我当时在想,你不会老,可是我会老,这该怎么办呀?
周粥,你不是人间的小孩,对吗?世人生不出你这样的小孩,人间也养不出你这样的小孩。
你肯定是彼得潘,或者是神佛,来渡我的神佛,不朽于万人心尖。
周粥,我知道。当我在泥淖中,你会站在我身边。当我得救了,你就会走,我的记忆也会像初雪一样融化。
周粥,我该怎么办?
我不想得救。
失去记忆的周惹会死,另一个别的周惹会在这具躯体上复活,他是周明笑与赵冉另一个儿子,跟我再也没有关系。
那我会去哪里?是和你一起走吗?
我希望是这样。
周粥,新的一年开始了,正在读信的周粥呀,你会幸福的,一直往前走,做快乐的彼得潘,我就跟在你身后,你偶尔回头望我一眼,我也不会像欧律狄刻那样消失。
周粥,我与你共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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