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空间像一个巨大的石棺,拱形的顶部漆黑幽暗并不平滑,像恐龙的肋骨也像巨树的根。六根石柱支撑着顶部,分割下方空间。槐秋棠披着厚重披风倚着其中一根石柱,手里拿着剪刀和白纸,伴着烛光与篝火声,他慢条斯理地剪小纸人。
周粥躺在椅子上,眼睛直愣愣盯着空间边缘的石壁看。石壁上凸起一个棋盘格边框的形状,孔雀蓝宝石把它镶嵌的满满当当,好伪装成一个渐次明灭的彩绘玻璃。
“周粥,送给你一个傀儡侍者。”槐秋棠裁剪好小纸人,将其置于掌心,他咬破手指,将一滴晶莹剔透的蓝色液体滴到小纸人眉心。
小纸人从一个变成一串,用凌波微步般看得见虚影的步伐奔向周粥,将周粥环绕起来。
人不可能将自己在时间中的生长痕迹全部摊开放在同一空间里,但纸人可以。槐秋棠引导周粥观察纸人,“你看它们是不一样的,有幼年、青年、中年、老年。就像人一样,每一天的脸都会发生细小的改变。”
一长条的小纸人不断跳动着,周粥一个一个看下来,没有觉得它的脸有变化,可是最后一张与第一张确实有很大的差别。突然从某天开始,整个人不是生机勃勃向上生长,而是灵魂向下沉淀,沉到眼睛底下,所以连目光都点不亮了。身体虽然不会下沉,但也是在向下发展,眼角和面颊逃不过地心引力层层叠叠褶皱起来,身板臃肿横向发展。等这一天到了,就再也回不去了。m.sxynkj.ċöm
“所以你如果想从这个人身上寻找他年轻时的痕迹是很困难的,与其在他本人身上找,不如去看看他正当年的儿女们,那到有几分相似之处。”
【人类学大师。】透明泡泡很乐意他给周粥讲这个,毕竟周粥基本上没可能亲自体会这些。
纸人重新从一串变为一张,落到周粥手上,又被周粥放到口袋里。
槐秋棠丹凤眼扫过正饶有兴致的周粥,“比如说周家那个坐轮椅的老头子以前板着讨债脸,就跟现在的周齐礼一个德行,老了老了反而宽厚了。”
周粥抿着嘴,眉毛打结,一脸严肃地问:“是这样嘛?”
“学这个做什么?”槐秋棠伸手把他装模作样的小表情揉散,“老头子的老婆也是个怪人,你知道吗?周家以前可是没有厨子的,因为怪人觉得天师不应该放纵自己的口腹之欲,啧啧,周齐礼的童年可够惨。”
“后来呢?为什么有了厨子?”周粥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透明泡泡在意的却是:这男主对周家有够了解的,怪不得小说里他能帮苏也坐稳周家家主之位。
就是现在出了点差错,他还没和他老婆认识,【悲哀。】
槐秋棠不知道透明泡泡的存在,更不知道他被可怜了,“后来周芙出生了,身体差得很,一个小感冒就能要她小命,怪人这才开始为了孙女请厨师营养师,没过几年怪人就去世了。她要是在的话,这真假千金戏码一定更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周粥错觉,他觉得槐秋棠说周芙两个字时格外在意他的反应,周粥后背凉飕飕的。两边都要瞒,都不能让对方发现,这也太为难崽了!
“周齐礼十几岁二十几岁时是个话痨你知道吗?”槐秋棠要把他知道的周家秘辛都灌输给小孩,“就跟……就跟现在的周荇一个样,每天叽叽喳喳的,净在小湖边说废话,吵死我了。他老婆倒是温柔大方,可惜是个短命鬼,生下周荇没几天就没了。这周家是不是克妻?”
周粥摇摇头表示听不懂。
“以后他们家的媳妇女婿肯定短命,呵。”槐秋棠阴暗地诅咒。
这句周粥听懂了,他趴到鬼王大人腿上好言相劝:“你还是不要这么说。”你以后就是他们家女婿了。
槐秋棠和周家有大仇,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把崽子拨到一边,他在空中开始写符下咒:“我不欺负女人,今天就先咒一下他们家的未来女婿。”
血迹斑斑的咒迅速在空中成型,周粥想阻止也来不及。
“噗。”槐秋棠吐出一口血,整个人站也站不住,直挺挺跪下,“被反噬了?”
这女婿有点东西。
周粥从椅子上滚下来,躺在他腿弯,抱着他大腿:“收手吧!”
“……今天先放他一马。”
槐秋棠在周粥搀扶下,颤颤巍巍坐到椅子上,装作无事发生,又剪了一串小纸人,并给周粥传道授业:“人就是一串沿着生命线不断扭动的纸人,无时无刻不在奔跑,但只要轻轻把它中间的线一挑,它就死了。”
周粥:您刚才差点把自己的线挑了。
这话当然不敢说出来,周粥把注意力转到小纸人身上:“23号以后也要过这样的人生吗?”
“周粥,不止她,除了我们这些死了的,谁都要过这样的人生。”槐秋棠眼白很多,低声说话时好像从地狱而来,“不想活和不想死之间有很长一段距离,她要是肯在里面挣扎,一眨眼,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这位真的是我见过最沉重的男主了。】透明泡泡适度把控他的输出,【幼崽该睡觉了。】
周粥听话地点头,扒拉着槐秋棠的手打了一个可爱的哈欠。
“我困啦,该回去睡觉了。”
槐秋棠脚下的黑影托起周粥,把小孩送到岸上,他本人倒不说话。
岸上的周粥打理一下小泡泡,突然想起今天买的斗鱼没有送出去。于是,小孩在湖边草地上助跑,双手捧着鱼缸,噗通一声往湖里跳。
没有和湖水接触,黑影好像在等他似的,直接把他送到槐秋棠面前。
周粥举起小鱼缸给他看孔雀蓝的斗鱼,“送给你哟,它和墙上的宝石是一个颜色的。”
槐秋棠嘴角上扬,很快压下,“我住在湖里,你送我鱼?”
“不是正好嘛。”
鱼鳍展开,小小一只像精灵一样跟着他的手指动来动呀,周粥絮絮叨叨嘱咐:“斗鱼只能养一只,它会打架。”
“它会自己吸氧,但湖底还是备上一个制氧机。”
“饲料不可以一次喂太多,要定期打扫鱼缸。”
最后周粥说:“我有了照顾23号的工作,会很忙的。要是不能来,我可以打电话通知你。”
“不需要。”槐秋棠把他送到岸上,皎洁月光下,他一半身子在湖里一半身子在岸上,“你来了,我就担心你会离开,所以我每天第一开心就是和你在一起玩,第二开心就是期待你来。要是没有第一开心,第二开心也是可以的。”
声音轻缓,丝毫不见阴沉。
周芙从前厅出来,走在洒满月光的小路上,对她来说整个周家都陷在茫茫黑夜里,只有小路的尽头—周粥的房间还亮着暖黄色的光。有时候舞台的聚光灯只会凸显一个人,其他布景演员统统会变成墙壁上的暗色花纹。
刚刚在前厅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商讨以后祈愿舞应该由谁来跳,毕竟周芙回小镇的决心很坚定。
周芙主张把位子让给张家的小姑娘,一方面是因为张家是她妈妈的娘家,张之行是她舅舅。
“另一方面呢?”一个长辈问道,他按辈分来说应该是周芙叔公。
“另一方面?”周芙重复一遍,她以为这问题的答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当然是只有张家才能满足我开的所有条件。”
“是你的条件还是周家的条件?”叔公音调拔高,显得有些刻薄。
周爷爷看了他一样,不悦道:“何必要分得这么清,小芙也是咱家孩子。”
周芙却不生气,她知道这位与爷爷年纪相仿但不如爷爷性情宽厚的叔公。叔公心里自有一套以周家为核心的法典,不管与人深交浅交,他所有行动的根据都是血缘关系。同一个姓氏和相似的DNA能给他带来莫大的安全感。对内对外两套标准让他的法典有时显得相互矛盾。
最直观的例子就是他以前可从来没有针对过周芙。
周芙回答叔公问题:“当然是替周家开得条件。”
“那最好,你父亲为了让你跳这个舞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周家也是。”
周芙问:“什么意思?”
“这舞先前可都是男人的活,天师协会那帮老顽固能让你跳还允许你大刀阔斧地改,这都是因为你爹答应他们为他们卖命三年。”叔公冷哼一声,“家主滴水不漏,协会总算找到能拿捏他的机会,那三年可被他们狠狠咬了块肉下来。”
周齐礼并没有参加会议,只有周爷爷在。
散会后,周芙蹲在爷爷身旁,问他:“为什么他要牺牲自己的人生在我身上,并不划算对不对?”
“家人之间没有划不划算这一说,你跳舞好看,也想跳舞,你爸爸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很自然的事情,我们都理解。”周爷爷已经鸡皮鹤发,当年的情景在脑海里也模糊不清,“让小芙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就是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的使命和愿望。”
“现在也是这样吗?”
“现在也一样爱你。”
周芙走入周粥房间,周粥已经熟睡。她坐在床边,轻抚小孩柔软的发丝,凑近点,还能听到他小小的呼吸声。
“好乖好乖好孩子。”
周芙想,就是他要太阳月亮,也要给他摘。上一代人与下一代人之间的关系就是:从我身体里长出一个你,从此,你就是我最真最好的存在。sxynkj.ċöm
第二天,周粥一睁眼就看到周芙趴在他床边。他跪坐在床上,弯腰摸摸周芙的头发。周芙醒了,听到他黏糊糊地打招呼:“早上好。”
周芙把小孩挪到里面,自己也躺上床,盯着天花板,安静了一会儿说:“周粥今天中午是不是要去找23号?”
周粥靠着墙打哈欠,“嗯,我去她的公司吃午饭。”
“帮你准备个便当好吗?”
“好。”软乎乎的一小团倒在周芙怀里,“谢谢小芙啦。”
*
陈一静回到身体里后一夜未眠,她洗了个澡,把家里收拾一遍,看着早就看过的电影等天亮。
看电影时她的思想是涣散的,一会儿想公司的事,一会儿又想起周粥。
她学历不低,刚进公司的时候也是干劲满满,连加班都兴高采烈,觉得公司看中她,她也能学到东西。结果不到一年,她变得像一潭死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公司里根本没有人在乎她能干什么,大多数时候她都在干杂事、被卷进无聊又可怕的人际关系、替上司背黑锅,最让她崩溃的是没完没了的应酬。
客户屁大点事上司都要去扯上关系,连带着也捎上她。她觉得她像是被固定在角落的花瓶,固定她的是她腰上各种各样客户的手与还算丰厚的工资。
植物在受害时是不会逃跑的,她不敢辞职,父母也不允许她辞职。她知道有的植物会为了不被虫蛀,长出带着斑点的叶子,她买了灰扑扑的衣服,脸上挂着假笑,假装自己是一株植物。初中时被欺负的太惨时,她也是这样活的。
只是装的时间长了,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谁。
她觉得自己已经走不下去了。
七点,她离开家门,路过花鸟市场时特意找了一下老李,没有找见。但在地铁站前,她看到老李拿着一束小花在等她。
“早上好。”老李把花插在她敞开的包里。
陈一静点点头,有些拘谨地道谢。
“不用谢。”老李笑地很慈祥,他说,“以前咱们国家不太平,我没有书读,养活不了自己,就去当兵了。但当了十几年的兵也不知道在打什么,每天就想着活下去,然后跟着大部队吃饭,然后打仗,然后活下去……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咱们突然有了盟国,有一批外国人来支援咱们。有一天,一个外国人跟我说了一句话,我就知道为什么要打仗,在打什么了。”
陈一静问:“他说了什么?”
“他说等打完这场仗,不管是输还是赢,他都申请回家乡,家里人给他找好门路了。”老李眼神变得坚毅,好像回到那段岁月里,“我当时在想,我的家乡呢?我的家里人呢?哦,我的家乡变成战场了,我的家里人都战死了。我不能输,我没有退路,只能胜利。我把这件事给我们团长说了,我们团长读过书,他提笔写了一行大字挂在我们吃饭的地方,就是:无处可退之地就是反攻必胜之时。后来,咱们果然胜利了。”
老李站在人来人往的地铁口,站在衣着时髦的人群中,透明的身体显得又些单薄。
“那么难,我们都胜利了。小闺女,不要害怕,无处可退就往前走,谁欺负你就打他!会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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