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门这个门派,在中原武林称不上大,也算不得小,掌门人赵襄是个出了名的大嗓门,见到谁都能称兄道弟地攀谈两句,像是同整个江湖全有交情。如此一人,能被白福教盯上拉拢,并不算奇怪。壹趣妏敩
“赵叔叔。”常小秋敲门,很有礼貌地问,“我能进来吗?”
赵襄打开屋门,此时房中已经没有客人了,只有桌上两盏茶水热气未散。他问:“有事?”
“方才有人急急忙忙来砸我的门,后又急急忙忙地走了。”常小秋道,“我担心出事,就过来看看。”
“没什么事,先进来吧。”赵襄对这段话并无怀疑。他清楚常小秋的功夫,是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从自己窗外溜回到隔壁客房中去的,所以也只将那声异响判断为某种动物。
客房门被关上了。
另一间房中,柳弦安问:“王爷觉得常小秋能说服对方吗?”
梁戍道:“理应没什么问题,一顿饭而已,常小秋目前也能算是白福教教徒,赵襄若还想从常万里手中继续要银子,面上就不会做得太难看。”
两人等了没多久,常小秋就回来了,赵襄果然没有拒绝他的要求,只说在席间要守规矩,不可乱说乱看。他面色红润,如同完成了一项了不得的大事,身体也站得笔直,等着骁王殿下分配给自己新任务,主动询问:“我需要在吃饭时套什么话吗?”
“不需要,以免打草惊蛇。”梁戍道,“本王会随你一道去。”
常小秋越发激动起来,以至于柳弦安都想替他扎上两针,免得少年因为情绪过头而昏厥过去。但常小秋却并不舍得将注意力分散,只继续用燃烧生命的热情目光,敬畏兴奋地看着梁戍,倘若不是时机不对,家中还躺了个半死不活要修仙的爹,他几乎想要滔滔不绝一诉心中宏愿,当下骑一匹快马前往西北,也成为守卫国家边境的一支穿云长剑。
就这么一直激动到了傍晚。
柳弦安并没有同往,而是在客栈里等着两人。片刻之后,骁王府的护卫来报,说一辆马车接上赵襄与常小秋,将他们带到了城北的杨府中。
“杨府?”
“是,经过打探,那座府邸的主人名叫杨耀,是城里有名的玉石商人,隔三差五就要去翠丽城中进货,生意做得很大。此外今晚赴宴的客人,除了赵襄,还有另几辆马车,都是从各处客栈驶出的,加在一起,粗略估计有二三十人。”
二三十人,已经能算得上是一场大宴了。
杨府里此时早已是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常小秋跟着赵襄往里走,宴席却并没有设在前厅里,而是拐过一条走廊,又拐过一条走廊,九曲十八弯地进入了一处完全没有窗户的空旷暗房中。两人算来得晚的,落座时,席间已有了十几人,彼此间却没有交谈,都只不动声色干坐着,用余光相互打量猜测。
常小秋稍稍往四周瞄了一眼,又很快将目光收回。这处房间防守严密,他不知道王爷能不能跟进来,但就算没跟进来,也并不影响骁王殿下无敌勇猛的高大形象。常小秋挺直脊背坐着,心中更有使命感,因为倘若王爷并没有跟进来,那接下来的所有事情,可就全看自己了!
“咳。”主位有人咳嗽一声,席间立刻变得更加安静。此时一个老头身穿锦袍缓缓走出,正是杨府的主人杨耀。按理来说他只是一介商人,再有钱也没什么地位的主,眼下看着倒像个土皇帝一般尊贵,所有人还得站起来给他行礼。
“参见杨圣使!”
“诸位免礼,坐吧。”杨耀一抬手,“既然能受邀来此,想必诸位都曾对我教的壮大做出过贡献,是自己人,不必拘束。”
常小秋坐回椅子上。这顿饭的菜倒是做得不错,花团锦簇香气扑鼻,但就是没几个人吃,也没人说话。他在心里琢磨着,那你们这是来干嘛了?正坐得屁股难受,首座的“杨圣使”却又开始说话了,空泛无聊地扯了一番白福教的教义,又说了半天兄弟姐妹相亲相爱的屁话之后,终于拐到重点,让席间众人除掉伪装,各自以真面目示人。
一语既出,现场在安静之中立马又多了几分令人不安的压抑。就如先前柳弦安所猜测的,既然选择遮住面容,就说明大家在中原地区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主,现在白福教又被朝廷划为邪|教,一旦旁人知晓……便都有些犹豫,没人想第一个动手。
常小秋却干脆利落得很,他早就想看看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傻子,才能信了那贪婪变态的圣女佛母。于是拍桌站起来,一把就将脸上的面具给撕了,还振臂一呼“白福佛母,拯救世人”!积极主动虔诚,赵襄想拦都没能拦住,坐在一旁气得干瞪眼。
杨耀哈哈大笑着鼓掌,夸赞:“好,好,这位小兄弟,好极了!你叫什么名字,出自哪个门派?”
“在下是万里镖局的少镖头,常小秋!”
“原来是常少镖头,果真是英雄出少年,爽快!”杨耀将目光在席间环视一圈,“那其余各位呢?”
“……”
躲是躲不得了,一片死寂之后,又有第二个人卸去了易容。
第三个。
第四个。
越来越多的脸露了出来,常小秋一个一个看过去,心中暗自吃惊,他原以为自家亲爹受了刺激,能被白福教趁虚而入也就算了,可今晚赴宴的这群人中,不乏大门派的掌门,怎么连他们也会脑子进水?进水就进水,还能心甘情愿被这姓杨的老头指挥管控,说摘面具就摘面具……当说不说,在控制人心上,邪|教是真有两把刷子。
“好,哈哈哈哈!”杨耀又大笑起来,“彼此见过真容,以后才真正算是我白福弟子,来!”
他一拍手,立刻就有手下捧来一大坛酒,拆封之后却不斟给众人,而是取出一把匕首,割破自己的手指,将鲜血洒入酒中:“现在轮到诸位了。”
弟子捧着酒坛,自首位开始,引每一个人都割手滴血,常小秋也依言照做,心里隐隐涌上不详预感,这玩意不会是要……喝吧?m.sxynkj.ċöm
还真的是要喝。
待所有人都兑过血之后,淡红色的酒液被分倒入每一个碗中,灯火跳动着,使墙上的影子看起来像是某种丑陋的野兽。常小秋端起酒碗,如同端着一碗从地府里舀出来的浓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很想当场跑路。
他的手微微颤抖,几乎要露出森白的指骨。
“白福佛母,拯救世人!”
耳畔有人在喊。
……
夜已经很深了。
房间里的火盆烧得有些热,柳弦安没什么睡意,便出门吹风透气,整个后院都被骁王府的人包下了,所以安静得很。他刚寻了张椅子坐下,墙头上突然翻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落地就脚步踉跄地冲到墙角,抠着嗓子没命地呕吐起来,将房中的阿宁也惊到了,跑出来看究竟。
柳弦安问:“怎么了?”
“没出事,只是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梁戍道,“去给他倒些漱口水吧。”
阿宁答应一声,赶忙将常小秋扶进房间。柳弦安还在问:“吃什么了?那席间是上了五毒虫不成。”
“怕还不如毒虫。”梁戍将今晚发生的事大致于他说了一遍,道,“他硬是咬着牙喝了,倒也没让旁人看出异样。”
“赴宴的都是些什么人?”
“全部都是江湖中人,同赵襄差不多,有几个比他的地位更高些。”梁戍道,“先前你我还在猜测,白福教这回为何要将参拜圣女的地点选在孤高险峰,现在倒是有了答案,原来也不仅仅是为了考验信徒。他们费心拉拢如此多数量的武林人士,下一步想要在何处兴风作浪给朝廷添堵,可谓明晃晃摆在了面上。”
中原武林一旦生乱,显然要比乱一个镇、乱一座城,要更加后果严重。柳弦安问:“那王爷下一步有何计划?”
梁戍道:“先去见一见那位能蛊惑人心的白福圣女。”
柳弦安提醒:“可这回王爷若还是想暗中尾随,怕有些棘手。”
他拉着梁戍的衣袖进屋,桌上正摊着一张地图:“方才我一直在研究白头顶的地势,孤溜溜一座高峰,似一根毛笔插在了平地里,只有两条小路可供攀登,白福教的人哪怕只有一丁点的脑子,也会知道要将这两条守住,那王爷就只有从此处上山。”
梁戍问:“此处不行?”
“行,但是会很危险。”柳弦安皱眉,“白头顶的毒瘴与刺林,都分布在这一片,连动物都极难攀援。”
梁戍沉吟片刻:“其实也未必就要走这条路。”
柳弦安又看了一遍地图:“可是并没有别的路。”
梁戍将脸凑过去:“亲一口,亲完之后,我就告诉你路在何处。”
柳二公子在这方面浪荡得很,因为他自己也是很想亲的,并不算吃亏,于是干脆亲了两口,问:“路呢?”
梁戍却被这蜻蜓点水式的亲法撩得心里痒,将人抓过来放在自己腿上坐好,要抱着才肯说。柳弦安一时没坐稳当,一手圈着梁戍的肩膀,另一手撑住桌子,抬头恰好看见常小秋进来,便问他:“常少镖头,你好些了吗?”
常小秋刚刚才天崩地裂地吐完一轮,虚弱得很,脑子也不大清醒,只是气若游丝地“嗯”了一声,自己挪了张椅子坐好,一脸诚恳地看着两人。
倒也没觉得骁王殿下与神医眼下的暧昧坐姿,有哪里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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