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扎克平生有一个小小的遗憾,那就是不认识穆里尔姨婆。
假如他能有幸与其相识,那创作的葛朗台这个形象,一定能更上一层楼。又假如葛朗台老头子真实存在,他也会因为倾慕穆里尔姨婆种种吝啬的本事,与她喜结连理,一起到街角的人行道上共度蜜月。
人们常说,最抠门的人“一分钱掰两半花”,穆里尔姨婆不这样,她有一把大铁锤,是很久以前从一处麻瓜工地上顺手捡来的,一锤能把一纳特砸成比珍珠粉更细的粉末,她用这些粉末混上挖来的粘土,晒一堆纳特泥饼,当零钱花。
姨婆很节俭,但并非为生活所迫。穆里尔从不缺钱,她三十岁时从父母那继承了一笔可观的遗产,一直放在古灵阁,如今已经一百零七岁了,还分文未动,仅利息就足够一个规矩的年轻人富足快乐的过一辈子。
除了现金,姨婆在魔法界几处最繁华的地段还有三套房产,都是格局大方,采光良好的漂亮洋楼,她把它们全都高价租给商铺,自己却在麻瓜的城郊,用最低廉的价格买了套破房子。
有人曾问穆里尔姨婆,为什么不干脆住在自己的好房子里?穆里尔姨婆惊叫着回答:“老天,你疯了吗,我的房租太贵,我可租不起。”
据说穆里尔姨婆读书的时候成绩并不出众,难得的是有一套自己研发的好手艺。无论走到哪,她总能拉拢一群耗子或者乌鸦之类的机灵小东西,单靠一点点黑面包屑,哄得它们团团转,日子久了,还会形成一种条件反射,把街上、路旁、旮旯、犄角丢的所有钱币或者闪光的东西,统统捡回来,交到她手里。www.sxynkj.ċöm
年轻时,穆里尔最爱干的就是数钢镚,往往这一把刚数好,下一波又涌进她的口袋。
就这样,姨婆一个子一个子数着铜板度过青春,如今芳龄过百,因为舍不得给自己置办嫁妆,仍然保持着纯洁的单身。
虽然没能步入婚姻的殿堂,穆里尔姨婆的恋爱却硕果累累,她从十几岁开始,就先后和众多璀璨的男明星的照片展开了生死之恋,从约翰巴里摩尔、罗纳德考曼、劳伦斯奥利维尔、亨弗莱鲍嘉、加里格兰特、亨利方达、克拉克盖博、马龙白兰度,一直到她新近恋上的施瓦辛格和李奥纳多,人类璀璨的雄性群星没有一颗不受到穆里尔姨婆的恩宠。
谁也不知道姨婆是怎么做到的,她有件宝贝,是个花花绿绿镶荷叶边的小枕头,她每晚必须枕着它才能睡着,每个认识她的人都知道,枕头里填充的全是上述那些大人物的胸毛。
穆里尔姨婆的人生非常简单,从不奢求什么,只要有存款、零钱、耗子、喜鹊、胸毛枕头,没人妨碍她收拾屋子,每个月能收一趟房租,再把身边的人挨个骂一遍,她就知足了。壹趣妏敩
这样清心寡欲的姨婆,在这个夏天却受到了命运的捉弄。
那天一大早,她正吃着盐巴拌生菜,心里有些堵得慌,因为从院子里摘的这点生菜,让大毛毛虫咬了几口。不可估量的损失,让明媚的阳光都失去了温度。
她正对窗外的蝴蝶破口大骂,壁炉燃烧起来,火光里透出她外甥媳妇——莫丽韦斯莱的脸。
一番交谈,穆里尔弄明白了莫丽的意思,大概是韦斯莱家有个不听话的孩子,需要在伟大的姨婆手里学学怎么为人处世、勤劳节俭,当个最最正派的好年轻人。
穆里尔的自我告诉她不要接受,她最讨厌小孩了,而且让那孩子过来就意味着要给她一口吃的,她刚想回绝,她的本我掐了她一下,提醒她,她还有个名叫芭芭呀嘎的老朋友可能会跟她做笔交易,紧接着,她的超我就说话了:“穆里尔,你傻啊,快把孩子弄过来,好处大大的。”
于是,穆里尔点头了,并且答应过一会亲自去接那个孩子。
挂掉壁炉,她心情莫名其妙的好起来,连吃饭的问题怎么解决都想好了,她可以把给老鼠们预备的黑面包分一点给那个孩子。
她找到收进柜子里的魔杖,快速收拾了一间碗柜,看看挂着小灯,铺着白桌布的床板,几乎有点期待那个年轻人的到来了。为了这份好心情,她慷慨大方的从捡来的旧报纸上剪下两块好看的风景图,为客人装扮了一下房间,这一温暖的举动把她自己都感动了,甚至想起自己年轻时确实想过要一个女儿。
穆里尔想有个女儿的唯一理由就是希望那个枕头在她之后有人欣赏,当然巫师通常都很长寿,可一百多岁毕竟不算风华正茂,多少也得考虑考虑身后的问题。她也考虑过,躺进棺材里的时候枕着那个枕头也挺不错的,不过盖子一盖就一了百了,怎么说也不如代代相传来的实惠,说不定十个世纪之后还会有人充满敬意的在某个夜晚提起她:
“这个枕头,嘿,你们这班凡夫俗子可不晓得,是我的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婆婆留下来的,想知道里面填满了什么吗?”
有此一问,才更能突显老穆里尔精明能干。
两小时后,穆里尔牵着她的小囚犯从陋居回到了破屋。
进屋第一秒起,金妮就遭到了穆里尔毫不留情的迫害,并不是说破屋里有多少劳心劳力的工作,相反,在这里金妮要做的事情比陋居少多了,单是要洗的衣服就连陋居的一个零头也不到。
要命的是穆里尔对她的改造。她明确地提出要求,希望金妮在各方面都向她靠拢。
为了贯彻执行克隆任务,穆里尔姨婆在第一时间把金妮从头到尾打磨了一番,首先要她就着冷水好好洗个干净,尤其耳朵后面,必须像白瓷砖一样,之后,命令她换上一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灰袍子,有束腰和滚边,原来的那些衬衣和短裤则被束之高阁,最后,为了处理最让人看不顺眼的刺猬发型,穆里尔找出两缕她年轻时用过的假发,别在了金妮的脑袋上。
“好了,在我这的每一天都要尽量保持最好的形象,下面,来谈谈你的言行。”
穆里尔姨婆制作了一张大表格,为金妮的每个行为定制了精细的打分标准。
拿盘子要这样,拧抹布要那样,提水桶只准用左手,抓痒痒不超过三秒,永远面带微笑,吃东西慢咽细嚼,回答姨婆的提问时所用的单词要在十五个以上,擦玻璃时身体要维持高贵的四十五度角,并时时保持对玻璃的谦恭……
金妮拿到的训导手册,有一本教科书那么厚,光是翻开就让人头疼。
所以,穆里尔的评分开展以来,金妮的每个格子里都是负分,备注栏里写满了她严重违规的情况。
有好多事情,金妮甚至不知道穆里尔是怎么知道的。
也许是那些耗子,她猜。
一整天下来,穆里尔怪她在地毯上跳了一下,厕所门关得不严,坐的椅子咯吱响,咳嗽时声音愤愤不平,两格两格的迈台阶,草坪修剪得不艺术,黑面包咬的太大口,对耗子吐舌头,对天花板翻白眼……总之,只要金妮还有呼吸,穆里尔姨婆就能挑出节奏有问题。
姨婆不停的唠叨、抱怨,用一句句刻薄话,把金妮填满,等她僵化之后,再慢慢雕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她对此感到非常快乐。
穆里尔姨婆的机关枪一直开到晚上八点半,时间一到,她关上了屋子里所有的灯,倒不是为了省电,穆里尔家里的电都是直接从发电厂接过来的,她关灯,主要是为了延长灯泡的寿命。
她摸着黑,把金妮赶到床上。
“早睡早起,方能养生。”
姨婆说着,关上碗柜的门。
金妮仰面看着倾斜的天棚,耳边没了唠叨,觉得好受了点,哪怕无所事事也不要紧,她安慰自己,至少她的一个小小愿望得到了满足,她终于躺在了货真价实的碗柜里,这是她一直向往的地方。她想等回到学校之后,和哈利好好交流交流。
她躺着,胡思乱想,过了一会,打起瞌睡来。
恍惚间,“吱忸”一声,旁边的柜门开了,金妮感到有人拉住自己的胳膊,一用力,把她整个人从碗柜里拖了出去。
黑暗里有人压低声音说:“T42。”
“T42?”
那人听见金妮重复一遍他的话,很高兴的拍了下巴掌。
“你终于来了!我救你出去。”
金妮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听见“救”这个字,多少感到有点高兴。她来不及多想,一下被拖到通往后院的小门旁,门缝一闪,一股青菜味钻进鼻子,眼前出现黑压压一片菜田。晚风一吹,金妮回过神来,头一个想法就是碰上了拐卖人口的坏人,张口欲喊,立刻被一只带着木炭味的大手遮住了嘴巴。
“别出声,小心暴露!你想被送回集中营?”
金妮摇摇头,表示不会出声,放在她脸上的手,才小心翼翼的收回去。
就着不远处的路灯,金妮看到一个矮个子老头站在面前。
他头发还算浓密,肩膀和胳膊像年轻人那样强壮,脸色却不太好,在橘红色的灯光下仍是一片灰白,两只眼睛紧张兮兮的乱转,身体病态的斜到一边。金妮发现,他有一条僵硬的腿,不听使唤,像是从哪个死人身上砍下来,胡乱装上去的。
发现金妮盯着自己的腿,老头不舒服的往旁边挪了挪。
“这是西西里登陆的纪念品,别管它,先到安全的地方去。”
所谓安全的地方,在向左十步开外的墙根下,那有座灰绿色的军用单人帐篷,不远处还残留着一圈熄灭的篝火。
老头一瘸一拐走到帐篷边,坐在一截横放的圆木上,拿起一个铁皮杯子,呼噜呼噜喝了一大口里边的东西。
“从黑市上好不容易弄的,要不要尝尝?”他抹抹嘴,把锈迹斑斑的铁皮杯子塞到金妮手里。金妮闻到一股浓浓的速溶咖啡味,悄悄把杯子放回地上。
“你是谁?怎么在这?”金妮终于有机会问。
“我是谁?”老头一怔,脸上多了一层愠色,“我躲在敌后,隐姓埋名,每天干着掉脑袋的事,可他们竟然连我的代号都忘了告诉接头人。唉,我为国家做的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什么有什么意义?”
“不,不要问有什么意义,并不是每个人的牺牲都有意义,但我仍要为了我的信念而牺牲!”老人被自己说出的话打动了,激动的仰望着乌蒙蒙的天空,过了好一会才继续说:“我的代号是园丁,你呢?”
“我什么?”
“代号,新来的。你要是连自己的代号都忘了,就把你送上军事法庭。”
“恩——哈克贝利?”
金妮吃不准花名算不算一种代号,但园丁显然十分满意。
“哈克贝利是吗?看来组织引进了不少美国人。事不宜迟,我将这次的情报告诉你,你要及时向上面报告。”
园丁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戏剧化的咳嗽了几声,审慎地盯着金妮,直到后者反应过来,侧耳凑上前去,配合着做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才颤抖着说出了那个连自己都害怕的秘密。
“我掌握了□□的制造方法。”说完,园丁狠狠打了个哆嗦。
“啥玩意?”
“我发现□□是用油做的,地沟油最好,轴心国已经在世界范围内垄断这种可怕的物质了,我们一定要阻止这些恶魔。你办法带这些资料离开。”
园丁将一个大袋子递给金妮,金妮打开一看,是一叠超市优惠广告。
“别看了,都是密码,回去让情报部的破译。这次任务的代号是‘瘦子’,答应我,无论多么艰险,多么痛苦,你都要完成这项任务,绝不背叛自己的国家。”
“嗯,我不。”金妮确定自己不会背叛国家,即使拿着整个世界的超市宣传单,也没那个本事。
园丁听到她的回应,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还有件事,你千万记得,回去帮我告诉组织,老园丁这些年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苏联人在通缉我,德国人在捉拿我,□□的戴笠组织也想抓我。那个女人,老拿生菜沾盐给我吃的老太太,是大□□者假扮的,她露出脚踝给我看,想诱惑我,但我不为所动,我一眼就看到她上嘴唇用化妆品掩盖起来的小胡子。”
“我告诉组织这个?”
“不!你要说的是‘老园丁爱他的国家,也希望国家能像他爱她一样爱他。’这就是我要的!”
不等金妮搞清楚那一串乱七八糟的你我她他,园丁已经退回到自己的世界深处,似乎忘了站在面前的是等待多年的接头人,眼神飘飘忽忽,穿过金妮,穿过围墙,穿过大街小巷,不知飘到了哪里。他笨重的站到圆木上,右手缓缓抬起,做出标准的军礼,左手从衣服的口袋中摸索出一台小型录音机,按下播放键,《天佑吾王》的前奏,伴随着录音带滋滋啦啦的磨损声传了出来。
园丁深吸一口气,用喜悦而颤抖的声音唱响了国歌的第一句,他的歌声点亮了二楼的窗户,一盆凉水兜头而下。
“闭嘴!弗兰克布莱斯!”
穆里尔姨婆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手里挥舞着一只铁盆,“哐哐哐”敲在窗台上。
园丁顾不得一头一脸的水珠,立刻扔掉录音机,直挺挺一个转身,对着穆里尔的窗户笔直的伸出了右手。
“遵命,元首大人!”
穆里尔眯起眼睛瞄了瞄准,一撒手,铁盆精准的掉在园丁头上,园丁哼都不哼一声,倒在地上,和所有为国捐躯的英雄一样干脆。
穆里尔瞪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金妮,不耐烦的叹了口气,很不情愿的解释说:
“该死,他又忘了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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