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月不知道顾孟平为何在这种情况下提起往事，更不知道，为何顾孟平会知道她引魔之事。
“你书房留下的证据，师兄不巧有幸看到。”
若在平时，沈流月会尴尬的头都抬不起来，而现在她只关心顾孟平为什么要说这件事，明明现在，是关乎他生死的问题。
“那不重要，师兄，我现在只想知道，怎样才能救你。”
沈流月避开手臂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灵力，挣扎着起身。
“小五，你瞒下寒渊入魔，又瞒下自己入魔，就该知道，穷奇在我身体里代表什么！”
顾孟平正色道。
“如今的修仙界，已大不如前，我区区化神境，就已纵横九州，但你可知，即便是飞升境，也不是穷奇的对手。
当日我被姬如千泷困于“戚壤”，为了活下来，迫不得已将它困于自己体内，企图跟他共生，如今想来，真是异想天开，不自量力。”
顾孟平自嘲的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刚将他困于体内，我才知道这股力量有多强大，并非我能左右，我本想留在魔界，"戚壤"本就是封印之地，就算被他夺了肉身，也不会危害三界。
但玄天门有难，我终还是放不下，心怀侥幸，以为能控它一时，等了结此事再返魔界，但现在看来，已经没有时间了。"
沈流月压抑着，喉咙哽咽，却极度克制自己。
"小五，苍生在我脚下，我受万人供奉，享世人叩拜，便要担起苍生之责，这是身为玄天门掌座的宿命。
穷奇挣脱只在一瞬，我死已是必然。"
沈流月只顾一直摇头，若是杀了顾孟平，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自己，什么天下，什么苍生，她都不要了。
幼时的她护不住父母，护不住小妹，护不住那些没有血缘，却给她无数温暖的仆从。
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她不敢退缩分毫，生怕自己的胆怯，会再一次重演那场屠杀，时间久了，她竟已习惯挡在别人身前。
她不断让自己变强，担起一切，凡是该她肩负的，她从不后退，因为她比任何人都要明白，悔恨比承担痛苦百倍。
若是留下悔恨，漫长的仙途，这悔恨会慢慢吞没她，让她此生难安，她怕极了这种感觉。
可结果呢，她又得到了什么，师尊飞升，不问她的意愿将她送入现世，再回来，在这陌生的世界，被责问，被送入问罪台，受雷鞭无数，直到现在神魂都未修复，谁知道她的不安，她的无助。
为水寒渊引魔，她从未想过报答，可也未想过会被他恨之入骨，她至今仍在担心，水寒渊是否会如天道所言，让她生不如死。
进七寒洞，也没人给她辩解的机会，十年寒洞，至今彻骨，好不容易晋升元婴，出来却遇到玄天门那些弟子被魔道所挟，她不得已只能自己入万毒谷。
她没有想到姬如千泷那个变态，指使那些仙门中人割她血肉，若说那一百七十刀不足以寒她的心，那么，出谷后那些道貌岸然之辈想要置她于死地之时，那些她所救之人一个个袖手旁观，叫她能如何不恨！
是，逍遥子总教导她拯救苍生，莫问前程，不求回报，可谁又是圣人？
一念之差，她动了杀心，魔气入体，一念成魔，再无转圜余地。
可这一切，又有哪一个，问过了她，她甚至没有选择的机会，就被推到前面。
"师兄，为什么我从来没有选择的机会，你们一次都不让我选，这就是天道吗？这就是我该走的路吗？难道我一生活该众叛亲离，我做错了什么？
师傅让我心怀苍生，我以拯救苍生为己任，这些年，我斩妖除魔，锄强扶弱，从不图他们报答。
师兄，我可以不要他们报答，可凭什么，他们可以踩着我的血，来要我的命。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师兄，为什么现在连你也要这么逼我？"
沈流月浑身如坠入寒窖一般，周身散着刺骨的寒，积攒多年的委屈如洪水决堤，声嘶力竭的痛哭。
她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做不到只管付出不求回报，做不到以德报怨，是啊，所以她才入魔。
顾孟平痛苦的闭上眼睛，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让沈流月沾染自己的血，但他已然杀不了自己，他只要有伤自己的心思，就会遭到穷奇的剧烈反抗，反复多次，他已精疲力尽。
"小五没有错，他日，师兄再也不能护着你，要自己保重。
你心性纯良，又太听师尊的话，师尊若是知道他说的那些话会牵绊你至此，或许会换种方式教导吧。"
顾孟平眼神迷离，飘的很远，似乎在回想逍遥子在时的时光。
"日后若有人伤你，还回去便是，这是师兄教你的。
往后遇事，不要都自己担着，你的背后还有玄天门，还有夜凌华他们，夜凌华虽然严厉，但不会伤你性命，危急时刻总会护你。
容瑕与你关系甚好，凡是可以多与交谈，不要老一个人宅在避月峰。
除却这次，日后种种，皆可随心，就让师兄最后再自私一次。
小五，杀了我。它快挣脱了！"
顾孟平咬着牙，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世上最残忍的话。
"我不要，这天下有的是人守护，本不差你我，师兄，我陪你去魔界，去"戚壤"，总能压制住它。"
沈流月一把鼻涕一把泪，再不顾任何形象，他拉住顾孟平，朦胧着双眼想要结印。
"是吗？"
一种陌生感渗透沈流月的四肢百骸，与生俱的惊恐让她瞬间丢开了紧握的手，一连后退了几步。
"你是……谁，你不是他！"m.sxynkj.ċöm
沈流月手指着顾孟平，瞪大双眼，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人，那双陌生的眼眸，再没有顾孟平的往日的温润。
"那我本尊是谁？本尊当然是他，是玄天门的掌座，也会是这天下的主宰。"
沈流月被那双猩红的眸子盯住，下意识的后退，她颤巍巍的举起手中的无双剑，喃喃道：
"不要过来，求你……不要过来。"
顾孟平一步步上前，沈流月一步步退后，那双剑随之在空中忽上忽下。
"师妹，为何那么害怕师兄啊，过来，有师兄在，不用怕。"
那双手上仍有干涸的血迹，伸到沈流月的面前，可沈流月只感到毛骨悚然。
"原来师妹也入魔了啊，那我们是同类啊，何必自相残杀呢？"
顾孟平的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循循善诱道。
"我没有，我没有……我不是！"
沈流月手抖着，嘴里碎碎的否认。
顾孟平傲睨自若，旁若无人的笑道：
"不过一个低贱的魔人而已，本尊尚且不放在心上。
真是可悲，父母被魔族所害，自己却变成魔人，真有意思。"壹趣妏敩
这些话从顾孟平的嘴中说出，沈流月停下脚步，呆滞的望着眼前之人，明明是一样的脸，可为什么却不再是他。
"你把师兄还给我。"
沈流月喃喃道，她的神志模糊了几分，周身魔气暴涨，手中的剑发出争鸣之声，似是想挣脱她的手心。
但沈流月握的极紧，她脑中思绪逐渐混乱了起来，恍惚之间，她手中的剑，也缓缓的举了起来。
一只兽化的手直逼沈流月的命门，想要取沈流月性命。
模糊中，她看见顾孟平倒在她的剑上，也在那一秒，她看见了顾孟平恢复清明的眼睛，无双剑落下之时，顾孟平甚至朝她露出满怀歉意的笑容。
"对不起，小五。"
沈流月松开握手的剑，听见有人倒地的声音，一时间天旋地转，她反应过来，顾孟平已倒在血泊当中，而他的心口，正插着她的无双剑。
或许到绝望之时，并不会知道什么是伤心，因为已经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她为什么会杀顾孟平？沈流月不可置信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
就在最后一瞬，她逃避了，什么魔气，原来只是给人作恶找的借口，那是她无法承担杀死顾孟平的罪恶，又无法放任穷奇为祸世间而生的心魔。
若心中无魔，怎么入魔，沈流月苍凉大笑，为什么每次最重要的时候，她都握不住，总是留下无尽的悔恨。
她亲手杀了顾孟平，她已满身罪孽，仙魔不容，顾孟平一生为世人敬仰，又何必死后留下污点。
沈流月已不想，也没资格再留在玄天门，她最终带着一身魔气，担下所有的罪孽，在众人眼前跳入断魂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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