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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阙,云蒸霞蔚。
承雩站在光影明灭的高台之上,久久凝视着脚下的那片地界。片刻之前,此处金光一现,敖岸山灵脉鸣动,以此为首,中位群山十二列,灵气升腾汇聚。
沉睡已久的中山神印,破空而出,时隔数百年,再次选择了自己的神主。
承雩当然知道那是谁。
熏池上来搬救兵时,他正和川傕、云冢在一起,商议东荒驻兵之事。
出人意料的,云冢拦下了准备前去救助的川傕。
“这小姑娘来求山神位之时,意气满怀,豪言壮语,至今仍历历在目。如此,今日之劫难,便是她该担起的,也是她愿意担起的。我们不必插手。”
承雩心里虽然急,但碍于云冢发话了,也不好争辩。
况且,当年先帝驾崩,曾将年少的承雩和这共主之位,一同托付给云冢,因此,对于承雩来说,他是亦师亦父的存在,凡事定夺,他若有异议,便是身为天帝的自己,也要再从长计议。
而作为摄政之臣,云冢实则很少干预政事,除了偶尔关怀承雩的日常生活,鲜少流露出长辈的派头。
故而,他为咏夜一事发了话,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再说当下,中山神印现世,择主也救主,云冢见此,方颔首而笑。
承雩提着的一口气终于落了地,这才有心思说话:“咏夜为山神已经半年,斩妖除鬼之事做了不少,这神印如何偏等到现在才出现?”
“那天帝以为如何?”云冢不答反问。
“我想,或许是因为,她从前作为,仅仅在于除恶,今日,却是为了救护。”
“不错。”云冢点头,补充道,“且,我听闻,她今日救的,是一只小妖。曾为凡人,却能对妖类同怀慈悲之心,知万物不齐而兼爱,她年纪轻轻能做到如此,实为难得。”
云冢话里说的是咏夜,看向承雩的眼神却格外锐利,“山神印等的便是这个。神印生于天地之间,由此可知,天地之希冀,便是这一心悲悯。”
“天地之希冀。”承雩轻声重复。
可父君却说,有情则生偏倚。天地共主,只有置身事外,以无情之心观众生芸芸,方为兼爱。
云冢知他心中所想。承雩为天帝这么多年,虽年少,但谨慎,遵循着仙家旧理,守秩序之道,将天地山海治理得安泰。这没什么不好的,但这却并非他的本心,所以这么多年来,这无情之道他恪守得算不上容易。
“先帝临终时,在一众皇子中,选择了你继承大统。我问及缘由,他说,因你心中有悲悯。自□□以来,仙界战乱频仍,先帝想为来日之仙界,求一个太平盛世。故而,要寻一颗悲悯之心来守。”
承雩迷茫了:“可父君又说……”
“天地之事,不在于用什么法子,而在于你是什么人。这也是我为何,一直没有将先帝选择你的缘由告知。就是怕你的这颗心,会被外在的评判所束缚。但现在,那个叫咏夜的小姑娘,来的正是时候,有她搅和着,我也不怕再给你平添一份乱。”
承雩明白,云冢一定是看透了自己这些年的摇摆,正好借着咏夜这个契机,加以提点。
可这不是一件小事,就好比,人间皇帝如何敢拿国策为所欲为呢?
他自以为没有从心所欲的底气。
“天帝只管放手去做,放心去做。我们云家,世世代代血战沙场,如今也想看看,先帝所说的太平盛世,到底是个什么样。”
承雩看着脚下渐渐平息下来的中山灵脉,太平盛世,或本该是山海川流,选择他们的神祇,而神祇福泽这千里万里土地之上的众生。有情而易起私欲,是否会重蹈古神的覆辙,便从咏夜看起吧。
于是下了旨意:“召山神咏夜,到庆禾殿,受中山神主之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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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夜捧着那一块小小的印玺,到现在还有些懵。
情势变化太快,她的心情一时无法从这样大起大落又大起的现状中回过神。
停滞的时光转而苏醒,风又吹拂起来,林叶窸窣,一切如常。
但于她来说,却大不相同了。
这短短的一瞬间之后,她的心中仿佛开阔了许多,她的眼睛似乎能观尽每一片树叶、每一只飞鸟,耳朵能听闻山风与流水、人的轻语和妖的吟唱。
这山、这水,突然进了心,共了情。
此感觉很生疏,也很通透,她并不排斥。
直到花灼走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一句:“恭喜,中山之主。”
才如梦方醒。
“这就是,山神印?”
“没错,而且是中山神印。往后不仅仅敖岸,你可以在整整十二列群山,称王称霸,横着走。”花灼说着,翻开她手中的神印。
印玺正面,篆刻着复杂而古老的纹饰。
“这便是中山的印文啊,我做神仙这么多年,都还没见过呢。”
“印文?”咏夜翻来覆去看,这算什么文字?
“我也看不懂。”花灼实诚地一摊手,“这是天地初成时的字符,大概就是,此印为中山主所有的意思吧。”
咏夜一点头,行吧。
其实在她心里,一下子成了中山神,倒也无甚实感。这么一个四四方方又威力无穷的神印,到底意味着什么,也一概不知。
既然如此,不如先放一放,把眼前的烂摊子收了尾,才是正经事。
“熏池搬兵搬哪去了?”
空出手来,这才想起,还有熏池这么一号人呢。
当下,这一位,兵没有搬来,倒是带着天帝身边的余音神官回来了。
咏夜心里一咯噔,不好,这是要带我上去训话。
说起来,这半年,余音几乎是这敖岸山的常客了,从咏夜入主开始,每每讨伐一个妖,余音就来一回,传她上天去,听一顿神者无情,莫要过多干涉人鬼之事的训诫。
咏夜早就被磨练地俯首帖耳,但下回还敢。
见着余音,她轻车熟路招呼人家:“神官稍等,待我将手底下的残局了结,就随你上天。”
余音笑笑:“这回还真等不得,山神,天帝召您至庆禾殿,聆听中山神主之责训,商议授仪之事。白帝、云帝和西王母也在,还请您速速与我来。”
这阵仗,未免有点大。
这些仙界高位前辈的名字,咏夜仅仅听说,从未见过,初一相见,就一下来三位,难免叫人怯场。
花灼嘀咕:“白帝也在?”
“正是。”余音恭敬回答。
“白帝怎么了吗?”听花灼的语气,咏夜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白帝这个人啊,上了年纪,教条多一些,讲究多一些,不太好说话。他说什么你听着便是,反正无论他态度如何,最后还是天帝拍板。”
咏夜点点头,将收尾的事宜交代好,便随余音离开了。
花灼看着他们的云头渐渐没了踪迹,放下了面上的笑意。
“怎么了?”熏池见他脸色有些落寞。
“如今,她便是中山之主了。”
“不好吗?还是你觉得她能力尚且不够?”
“当然好。”花灼笑笑,“这位子她当之无愧。”
中山之主。神印护佑她,苍生仰仗她,十二列山神听命于她。还会有得力的神官,不知道谁那么荣幸,可以守护她。
这样很好,最好不过了。
“熏池,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啊?那你呢?”
“我这次来中山,本就是为了拜访泰逢,过了这几日,他出游也该回了,我去看看。”
“哎不是。”说话间,花灼早已乘风而去,熏池追了两步,追得一脸扬尘。
他站在一大片废墟之上,朝着风离开的方向大喊:“你这人,怎么遇见事就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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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阙,庆禾殿。
咏夜第一次见这么多上位神明。她在门口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便聚集过来。
西王母、云帝云冢、还有西方白帝,金天氏少皞。
之前并未觉得,今日有这三位老辈神明坐镇,比较之下,天帝承雩果然显得不够老成。也难怪朝野之中,零零星星有说他年少难担大任之微词。
云冢身后,是云涯和川傕。
川傕也是云家人,他是战神主云桀的养子,写进家谱里的那种养子。云涯素来叫他堂哥,虽然不姓云,但与血亲无异。
至于云涯,她原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至于为什么要来,她原话说:“咏夜是我朋友,不能叫白帝老头欺负她。”
彼时,她正朝咏夜扬眉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白帝随之咳嗽一声,这是在提醒云涯,大殿之上,天帝眼下,莫要失了礼数。
云涯抿了嘴唇,低下头去,但仍笑着,甚至笑出了气声。将表面恭敬与表面顽劣,显摆地一清二楚,气得白帝深吸一口气。
咏夜权当没看见这二位斗法,行至殿前,按规矩行了礼。来的路上,余音早就将一切交代好。中山神主,算位次较高的神明,对殿上这几位,她已不必行大礼。
众人都静默着,无人起话头。他们在等承雩。
这几位仙界前辈,都是看着承雩长大的。但他们纵然再位高权重,也得将等级次位守地牢牢的,对于这位原先并不在继承顺位上的年轻天帝,敬而再敬。
一来,这是做臣子的本分,是对先帝的敬畏。二来,朝中与魔界,早有了风言风语,说承雩或许是个傀儡天帝,故而他们慎之又慎,谁也不想在这众口铄金的传闻中,被冠上天帝操纵者的污名。
值得一提的是,这几个神明中,唯独云冢,没有这千回百转的心思。在为臣子的恭敬背后,他对承雩,仍是姑父对侄子,长辈对晚辈的爱护。
即便如此,却从无风言风语议论云冢和天帝的关系,至多自己心里想想罢了。
因为没人敢。
承雩此时端坐于主位,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今日只打算商议中山神入主中山的仪仗。
“山神印既然选择了你,我就不再作评判,今日起,你便是中山神主了。”
承雩这话,言外之意,你们其他人,尤其是某位重礼法规矩到了近乎迂腐程度的帝君,便不要再来争论,咏夜到底配不配得上这神职。
可他低估了白帝死守道法的决心。
“天帝,老身有话想说,恳请您应允。”白帝站起来,朝承雩恭敬行礼。
这谁还敢不让他说。
“老身无意质疑咏夜山神之位可否妥当,无论作何缘故,终究是神印亲临,便可视为,名正言顺。只是老身听闻,咏夜山神,于此之前,在敖岸山,曾多次插手凡人与妖鬼之事,便想借今日之机,同中山神,讲一讲为神之道。”
该来的终究要来,这一回,咏夜决定按照花灼的嘱托,姑且忍一忍,不要和老人家较劲。
云涯闻此,暗自翻了个白眼,跟身边的川傕窃窃道:“又开始了……”
“我们时常训诫年轻的仙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你可知,此话是为何意?”
原以为安静听着便可,怎么还有提问环节?
似乎料到了咏夜答不上来,白帝继而解释:“此话言说,天长地久之道,在于万物自在,无争、无为,置身事外。”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你是凡人,所以不懂很正常,这样的了然与轻视。
咏夜忍下了。
她恭敬回答:“仙界以无情之道治天地,我虽为仙不久,但也有所耳闻。”
白帝又言:“有所耳闻,可万万不够,你日后便是中山之主,要恪守此道,切莫再和从前一般,随心所欲,肆意妄为。”
这咏夜就不爱听了。什么叫肆意妄为?
出于对长辈的礼节,纵然话都涌上喉咙了,她仍选择沉默应对。
“上天下地曰宇,往古来今曰宙,鱼跃鸢飞,各得其所。四季轮转,朔望有时,民风南来,韦风东去。这便是天道有常,众生有序。”白帝侃侃而谈,宛若书塾的学究,“故而,你日后,要时时谨记,神明,只有、也只能置身事外,才能不动于心,守住秩序。有情便生私心、生变数,就会重蹈古神之覆辙。你,记住了吗?”
白帝盯着她,等一个恭顺的回应。
咏夜却抬起眼,她不想忍了,于是直视着白帝,神色锋利而明亮,心中不服,但语气平静而从容:“晚辈却想问一问白帝,这么多年,关于古神究竟为何而覆灭,其答案竟然武断道,只是‘有情’二字吗?”
“我说了这么多,看来你仍未听懂。”
“我听懂了,您的意思是,我身为中山神,不该管人与妖的闲事,只要秩序不崩塌,有妖害人,便叫他害去。可巧了,我来之前正碰上一个千年蜘蛛妖,自己种植桃屋,然后将他们剥皮去骨做成人偶,按白帝的意思,我此番应不用理睬,让他们自己折腾去。”
那鸢飞鱼跃,无私无争的道理,用最直白的言语讲出来,不就是如此吗?
白帝没料到,一直静默聆听的咏夜会突然反驳,于是正色道:“治大气象者,不必拘此小节。若人人都如你一般,被情义主导了理智,这天下的秩序,又如何守?”
“可情义……”
白帝声如洪钟,直接打断了她:“岂能用凡人的心思来揣度神祇之道?凡人之身,不过百年,蚍蜉朝菌而已,穷其一生连这天下都看不周全,局于情、义、爱、恨的玩玩闹闹,不亦乐乎,如何能与天地秩序相提并论?”末了,他轻叹一声,“你也不过二十来岁,还是太年轻了。”
咏夜笑笑,面露疑色:“我想,关于神明究竟要如何治理自己的地界,九重天律法中似乎并未规定吧?”
西王母接过话:“确实没有。”她也听得烦了,想赶紧结束白帝这滔滔不绝的说教。
“既然如此。”咏夜朝白帝行礼,“究竟要如何做这个中山主,便应当由我自己说了算。与我多大年纪、曾经是个凡人、多不多管闲事,并无相关。无需谁来规范,也无需谁来指摘。”
白帝刚要开口,却被咏夜学着自己方才的样子,朗声打断了:“若我日后,做了不被山神印容忍之事,它自会离我而去,若我日后,做了有违仙界律法之事,天帝与西王母自会责罚。您日理万机,不必为了我这区区小神明而劳心。”
当众碰了一个说软不软,说硬不硬的钉子,面子上挂不住,少皞眉头皱起,作为上位神明,又是长辈,他很有面子在此斥责咏夜这区区小神明。
剑拔弩张了,承雩刚想出言缓和局面。可他尚未开口,云涯便“出战”了。
“白帝您消消气,若有一日,这中山神犯了祸事,我第一个去擒拿她可好?”
若没有接下来的话,众人几乎要以为,云涯是真在宽慰白帝了。谁料她接着又言:“当年听教诲时,您还说我顽劣,如今看来,我可真是有负盛名了。”
这话听着是在伸冤,暗示咏夜比自己更加桀骜难训,可殿上人都知道,云涯是在说一桩往事。
当年,白帝在云涯仙塾结业之时,也曾对着她,耳提面命过一大段天地之道。却被云涯轻飘飘反问:“我若按照您的道理做神仙,魔族便能不侵害东荒边陲了吗?我们驻扎的将士,便能卸甲还乡了吗?不然改日我上书天帝,求他下旨,让您到魔界十二城,挨个讲学这套道理,说不定,他们便能一个个放下屠刀,皈依我佛了呢?”
当时白帝,气得脸都绿了,如今这一段又被隐晦地提起,威势仍不减当年。sxynkj.ċöm
眼看着少皞面色要变,云冢这才站出来说话。
“云涯,不得无理。向白帝赔罪。”
云涯听了父亲的话,也确实毕恭毕敬行了一礼:“方才是晚辈出言不逊,请白帝不要与晚辈一般见识。”
少皞心说,好你个云冢,你女儿登着我的老脸大放厥词之时,你不言语。等她将难听话都讲完了,再出来训斥,算个什么意思?
但他又不得不咽下这口气,再怎么说,人家云帝确确实实为他修了一条台阶,且那咏夜也却不是什么乖顺之辈,再看天帝,也正面露无奈。权衡之下,还是顺着台阶下来吧。
此后,白帝正襟危坐,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事情也因此,变得格外顺利。
最后定下来,两日后便是吉日,届时会在中山之首,敖岸山,举行中山神的入主仪仗。天上会派专门的礼官过去打点,咏夜只需跟着安排行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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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九重天阙回来,敖岸山已经入夜。
花灼去拜访泰逢,山神庙中只有桃屋。在找到合适的去处之前,他暂且寄住在这里。
咏夜带回了几本,关于仪仗当日诸多礼法规矩的册子,要在两天时间里记熟,也挺难的。
此后,便无事可陈。
直到了仪仗当日。
九重天的礼官大清早便到了山神庙,一边考察咏夜对接下来诸多环节是否熟记,一边为她梳妆。
中山神的祭服庄重而肃美,有高古之气。
传说上古时期,中山的第一位神主,为龙首鸟身,所以中山诸座的图腾多为龙与鸟。
咏夜的祭服也因袭了这一传统。底色为鸦青,以近乎于玄色绛蓝的翎羽,绣成飞鸟与游龙的纹饰,凡有光处,可现粼粼之辉。
玄色镶银的霞帔之上,以中山神印的纹饰为首,众星捧月地绣了麾下山脉的图腾纹饰。错落有致,言说着连神祇都难以通晓的山海之文。
腰封、玉牌、诸多金玉披挂,样样肃穆而华美,穿戴起来,琳琅夺目,叮咚轻响。
咏夜的气质,本就是清冷而沉静的,这祭服,略略压下了她的年少锋利,与那淡然而清艳的美融为一体,衬托出神明的尊崇和威仪。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最喜欢双鬓处若有若无的纹绘,不知是用什么画上去的,看起来不甚明显,但会随着光影的变换,发出柔和的微光。
礼官将服饰和梳妆打理好,只等着吉时的钟鸣。冠冕实在过于繁华沉重,便等到时再戴。
就在此时,桃屋跑了进来。
“山神娘娘。”他瞧见盛装的咏夜,愣了一愣,惊艳道:“您可真好看呀!”
咏夜笑笑。
桃屋这才想起正事:“对了,花灼来了,在后门。”
“那就让他进来呗。”
“他说,来兑现与您的承诺,要好好道别。”
咏夜心中微微一顿,遂起了身。
今日的山神庙,人来人往,中山十二列,各座的山神都要出席。来旁观的神仙也不少。内院负责布置陈设的仙侍来来往往,正做着最后的察验。
咏夜拎着裙摆,穿过络绎不绝的人群,应着一路上,不绝于耳的恭贺与礼数。然后沿着渐渐无人来往的小路,看到了那个在门外等待自己的人。
花灼看向她,有一瞬间猝不及防的愣神。他从未见咏夜上过这样隆重的妆容,在尚未完全褪去的晨雾中,她朝自己走来,既像悠然的梦,又像这梦中唯一的光。
于是忙忙错开了眼。再看过来时,眼中已换上了平日的笑意。
“祝贺你呀。”他说。
“你要走了?”在咏夜眼中,此时此刻,话语的主角并不是自己的山神主位,而是这个一身内伤没好,却要再赴艰险的人。
“是呀。”花灼的语气却很轻松,“答应你的,下一次离开,要好好作别。”
“你……”咏夜想再问问,又想到,对方要做的,是一件不便告人的事。故而因自己置身局外的无力感,而面露忧虑。
花灼抬起手,轻轻抚平她微蹙的眉头,笑嘻嘻宽慰:“别担心。我与泰逢见面后,聊了许多,事情已有些眉目,往后的计划也已明了,一切按部就班,没那么危险了。”
但不是的,泰逢对飞廉的遗命,也只是略知一二。背后究竟有谁在作祟,仍不可知,还要靠花灼已己身相试。
“如此甚好。”咏夜并不知道这些,于是问道,“那你下一程要去哪里?”
花灼想了想,才回答:“到西边去。”
“不是都计划好了吗?怎么还犹豫了?”咏夜眼尖地追问。
“这可是隐秘的计划,我刚才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咏夜闻此一翻白眼。
但不是的,花灼与泰逢商议,仍按照敌在暗我在明,以身做饵的法子来。下一步,他要去风神宫旧址,装作自己已然掌握线索,等待敌人按捺不住,主动出击。
也就是,等待一场生死未卜的鏖战。
“既然如此,你万事小心,跑为上策,不要总去触动妄念咒。”咏夜叮嘱完,又敞亮道,“等你完了事,记得回来补我入主中山的贺礼。”
花灼刚想说什么,吉时已到,身后鸣钟回响,咏夜该走了。
于是从容地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给你补一份大礼。快去吧,中山之主,下次再来拜访,就要靠你庇佑了,我要在中山,横着走。”
可应当不会再来了。
咏夜被此话逗得一笑,她是信了他一切尽在掌握,不日便可功成的鬼话,才笑得出来,也才能放心地转身。
而花灼,他看着咏夜的身影拐过小路,再也看不见了,才独自一人离开。
这一次,我有好好告别。
若有一天,你从别人口中听闻我,不要遗憾,也别难过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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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主中山的仪仗浩大而繁复,在连绵不绝的鸣钟和礼乐之下,新上任的中山之主,极美又极从容,手持山神印,沿着长阶走向高峻的神台。
她记得所有的繁文缛节,没出一丁点差错,却在行进之中,突然停住了脚,朝远处的天边看去。
众人便都以为,她是在看九重天阙,以此拜谢天帝提携之恩。
只有咏夜自己知道,那是风来的方向,突兀的、熟悉的风,簇拥在她身边,温柔地盘桓。
花灼站得很远,远到几乎听不见那响彻九天的钟鸣和礼乐。
他们就这样心照不宣地遥遥望了一眼。
“你要平安。”
“你要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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