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廉座下一众弟子中,花灼虽然年纪最小,但功夫出挑,性子出挑,样貌更出挑,在同窗之间总是最扎眼的那一个。不过也有不少人觉得,花家这个三公子,与他拜在西王母门下的妹妹相比,过于潇洒不羁了,想要成为护佑一方的神明,还欠了太多持重。
直到擢选风神官的那一日,他凭一己之力,颠覆了众人的评述。
飞廉从前的神官在战场上立了大功,被天帝提拔成了主神,风神官之位便空了出来。按惯例,飞廉会从弟子之中,选出一个继承。
主神选择神官,是一项仙界的仪式,需起大阵,阵中设层层关卡,主神和候选神官要携手闯过。
为防止任人唯亲,每一次神官的擢选都面向所有神明,大阵一起,人人皆可进入,人人都能围观。其中关卡也会根据人数的不同调整变化。
这就像排队讨差事,一般都是几个备选神官争一个主神,但偶尔阵内神官资质太好,围观的主神也有临时下场的,从正主手下把神官截胡到自家。当有两个主神争抢一位神官之时,大阵就会封锁,变成这二位的打擂。
这么一套设计精妙又毫无章法的机制,出自战神主云桀之手,每每阵法一起,能将方圆几百里的神仙全引过来看热闹。
飞廉入阵的那一天,更是如武林盛会一般,上到赫赫有名的战神,下到闲散的游仙,将法阵围得水泄不通。
飞廉领着众弟子下场,他们的考验是,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在危机四伏的密林中,合力捕杀一只千年镜妖。镜妖善变化,能造镜中境,也可变成阵中人的模样,混淆视听。她战力不佳,但滑得很,极难捕捉。
众人狩猎镜妖,密林狩猎众人,真正危险的是其中的机关和毒物,若不慎沾染,就会失去行动能力,相当于被淘汰。sxynkj.ċöm
这关卡,是相助又相争的套路,看他们朝夕相处这么多年,能否有足够的默契,也看他们是否会为了赢,而中伤自己的同伴。毕竟,一只浑水摸鱼的镜妖,看似在扰乱视听,实则是自相残杀最好的幌子。
飞廉此番,有意不做过多提点与干涉,只一心追捕镜妖。弟子中,有资质平平的,不用谁来算计,就把自己煨了毒挂机关上了。
随着余下的人越来越少,入阵时那股齐心协力的劲头渐渐下去了,为了赢,有人起了歪心思。但相互争斗一番,大多弄巧成拙,害了同伴坑了自己。
一炷香的功夫,除了飞廉,场中就只剩下三个弟子。其中,花灼和沉桐二人,一直是同窗中拔尖的,神官之位必定在这二人间诞生。还有一个叫季珂的,能走到现在纯属运气好。
到了这个时候,仅剩的四人聚在一起,镜妖化形迷惑的手段,似乎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花灼与沉桐二人合力御风,将其团团围在风牢之中。
此时局势大好,沉桐一个闪身,掠到飞廉身侧,把季珂这个“拖油瓶”丢给了花灼,四人两方对立,镜妖被困在中央。
她在空中盈盈飘着,将这四人都打量了一遍,忽然得意一笑。花灼尚未反应过来这一笑意味着什么,镜妖的幻影便铺天盖地而来。
已经不用逃了,只需把这几人绕晕,等着时间一到,他们便败了。
她的身形像煞白的大雪,在风阵中急速盘旋,又像破碎的镜面,飞舞之时,反射着刺眼的光束,让人头昏目眩。
飞廉已经看破镜妖的把戏,但故意不说。
“花灼!”沉桐喊他,“把它们卷走!”
两人同时起了层层飓风,想要将雪片一样的幻影清扫干净。但风穿影而过,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不对,花灼想到刚才镜妖化身为同伴,迷惑众人,当时还是能摸得着的实体,并非如现在这样是个影子。
沉桐气得有些上头了,他操纵风刃,向幻影一一砍去。这里面肯定有一个真身,都砍一遍,总能抓住。
花灼退下来,与满脸迷茫的季珂站在一起。
“要不咱们和沉桐一块砍吧,虽然是个笨办法,但三人一起,还能快些。”他提议。
花灼没理他,而是认真地看着沉桐的风刃,时间将尽,他努力劝自己不要急躁,谨慎观察。
“镜子,她是镜子。”他似乎在自言自语。
“啊?她当然是镜子,她是镜妖啊。”季珂恨铁不成钢地拽了他一下子,“快啊,去帮沉桐。”
“她不在这里。”花灼说着,腾空而起,将围困用的风牢尽数收回。
“干什么呢?你疯了!”沉桐回过头来大骂。
风牢一撤,就前功尽弃了。
但他立刻就傻眼了,随着风牢被扯开一角,漫天的幻影就像泄洪的流水,沿着缝隙消失在风中了。
这才明白过来,从他们二人织网时开始,就陷入了镜中,看起来是围住了镜妖,实则是将他们自己困在无限交映的镜面之间。
镜妖动作很快,她知道等这镜局被完全撕毁,自己将毫无优势,她武力不高,无法应对这四人同时进攻。所以选择在最弱的季珂身后显出了自己真身。
季珂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这是机会离他最近的一次,不可失手。
镜妖借助还未被摧毁的几张镜面,把季珂缠得牢牢的。她本意不在这个“榆木脑袋”身上,而在那两个厉害的。
此时镜妖和季珂就在沉桐与花灼面前扭打,只要使出杀招,就能将镜妖擒住,但这样季珂也必定会受伤。
沉桐动心了,阵中有保护措施,即使用了杀招,也不会真的杀死同伴,成败在此一举,他一狠心,身影闪动,朝着镜妖追击而去,两道雷霆万钧的风刃,也从他掌心显现,蓄势待发。
“沉桐你做什么?”季珂慌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这只螳螂,到底是该追还是该逃。
花灼还在拆解风牢,摧毁镜面。
沉桐追着季珂从眼前飞驰而过。
他神思一紧,不由得朝飞廉处看了一眼,飞廉也在看他,目光深沉,似乎在等他的反应。
花灼咬了咬牙,也不拆风牢了,一个飞身往前方追去。
若不追,此时便可坐享其成。
但他还是去了,抛出一条风束,将前面那两位飞跑的愣头青牢牢套住,一把拽了回来。
被花灼扯住的那一刻,沉桐脸都绿了,刚要张嘴骂娘,下一秒便被吓呆了。
他与季珂所追的,不过是镜中影像,此时镜面坍塌,实景显现。哪来的什么镜妖,面前是张牙舞爪的毒藤,扑食巨蟒一般,正跟他们脸贴脸。阵中毒物不会真的要人性命,但如果今日是实战,若不是花灼那一下子拽得及时,他们俩早就命丧黄泉了。
随着这最后一块镜面的粉碎,镜妖已经无处藏身,可时间已经到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静静观战的飞廉出手了。风刃极快,直取镜妖性命。
时辰到,阵法消散。
大阵本身没有给出胜负,因为这三个弟子谁都没有完成任务。这种情况下,飞廉仍可以在其中选择一个,或不选。
三人脸上都没有好颜色。
季珂与沉桐是被刚才那生死一瞬间吓的,现在还煞白了脸。沉桐惊魂未定之余,还生气。他想花灼本应该把镜面的事情说清楚,但却藏下不表。且刚才那一拽,看似是在救人,实则不就是在跟所有人宣示,他与季珂技不如人,不配做风神官吗?城府可真深啊。
花灼则有些沮丧,他本可以做得更好,如果他再快一点,识破镜妖的把戏,或者拆风阵时手脚更麻利些,定能顺利完成考校。只差那么一点。
飞廉心中已有决定,尚不急着公之于众。一来他想看看众弟子当下的反应,二来,围观者众多,阵法机制严明,在没有判花灼胜出的情况下,若飞廉仍选他,就需要足够的说法来服众。
他要花灼毫无争议地登上风神官之位。
围观众仙也确如意料地对擢选结果议论纷纷。大多人觉得,可选花灼。也有人说,沉桐虽然性子急了些,但他今日的招式,比花灼更凛冽,在武力上或更胜一筹。
嘈杂之间,有人拍手叫好,四下便安静下来。叫好的不是别人,正是云家的二当家,战神主,云桀。擢选用的大阵就出自他之手,听闻飞廉要选神官,特意带侄女云涯来观看。
“这位神君着实让我大开眼界啊。”他说的正是花灼。
“镜妖之阵,本是用来擢选军中死士。时间、幻影、猜忌,阵中人即便识破了镜面的诡计,也很难完成捕杀。死士们需为了达成目标,不择手段,或踩着同伴而上,或甘为他人梯,无论最后胜出的是谁,所有人的目的,就是完成任务。但今日,这位小神君却给了我另一种解法。我想这也是飞廉你选择这阵法的原因吧。”
镜妖之困,是飞廉自己选的。
云桀接着道:“现在的年轻人,不缺决断,也不缺勇气,不管是于人还是于己,心狠反而成了简单的事。这位小神君,明知此为无所不用其极的路数,却不愿以同窗为垫脚。大胜在即,仍能冷静思考,不似他人急功近利。这仁心、慎心与耐心,是天生的好秉性,学是学不来的。”
云桀毫不吝惜对花灼的赞誉,云家人都是如此,有话痛快说,喜欢就是就是喜欢,不行就是不行。
但这话,也像刀子,剐在沉桐的心上,这分明是在说他,心狠、无所不用其极、被急功近利冲昏了头脑。他这个人出身名门,本就眼高于顶,论资质论武艺,自问与花灼不相上下,哪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且飞廉既然选了镜妖之困,就该按规矩,最狠的人笑到最后。到头来却演了好一出挂羊头卖狗肉,拿死士的阵讲慈悲的法,末了还有云桀出来打圆场,怕不是早就定了花灼为神官,今日擢选只是为了演过场戏。
一个心高气傲却不得重视的人,在愤怒之后,极容易陷入自我怜悯之中,生出卧薪尝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莫名喟叹。m.sxynkj.ċöm
沉桐没有扭转局面的能力,就只能怀着天妒英才的自怜,与众人一道给花灼贺喜。他面上笑着谦逊着,心里却想,总有一天,要凭自己的能耐,把花灼踩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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