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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狐狸那边不同,咏夜一打进来,便兢兢业业做正事。
她转着小罗盘,寻了风神宫中寂寞无人的日子,照着手中笺子,一一搜寻过去。
飞廉的书斋浩若烟海,不过好在,风神官花灼手底下利落,分门别类做得格外清晰,故而她虽初来乍到,找起来也并不很难。
咏夜也不知今日是何日,更没多想为何风神宫会空无一人,只是单纯觉得,没人就是“做贼”的好空子,择日不如撞日,就是它了。
所以,当她拿着随身小册专心辑录之时,万万没想到,主人家能回来地如此之快。
正当夏末,秋风乍起之时,书斋挂了竹编的门帘,偶尔随风轻动,敲在门框上,间或传来零碎的声响。
鸣蝉已然衰败,屋室寂静,门外来人脚步极轻,当真风一般飘忽,纵然机警如咏夜,都未能提前察觉。
那人迈步进门的响动,似乎与风吹竹帘无甚不同,直到一股浩荡秋风沿着敞开的门扉穿堂入室,带着院中的苍翠之气,撞破了屋中丝丝缕缕的沉水香。
咏夜猛地抬头,瞧见了那副熟悉的眉眼。
两相对望,无人言语,倏忽之间倒显得愈发安静。
咏夜心下是慌的,她此时正站在书案之后,屋子中央,明目张胆、落落大方地誊抄。没想到,会这样快,会以这样唐突的形式,遇见花灼的幻偶。
而这个“花灼”,眼见神宫中莫名出现个陌生女子,可他似乎对此,并不惊惶,也不警惕。
反观咏夜,这二人倒是默契。她本就一脸淡定地抄袭风神公务籍册,当下被抓了正着,仍端得纹丝不动,理所应当。
“花灼”保持着单手打帘的姿势,微微抬起了下巴,眯着眼,定定而随意地打量来人。
瞧这女子手头“做贼”,脸上却格外淡漠,一双清艳眉目,似乎刻意收敛了眉宇间的锋利,整个人如刀如竹,落落大方地回视自己,保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从容姿态。
他略挑了挑眉,觉得很是新奇惹人。
放下帘子,隔开天光,屋内暗下些,狐狸长手长腿站在门口,没往里进,而是就着门框朝后一靠,抱臂瞧着咏夜。
你不动,我也不动,我就看着你。
他靠在逆光之中,秋阳滤过精密的竹帘,游丝一般洒在他的侧脸和前襟上,狐狸眼半眯着,他身量高,抬着下颌,睥着人,眼睛亮而潋滟。
不是真正的花灼看向自己时,那般温柔而狡黠的潋滟,而是许多年前,那个堪堪褪去年少的风神官,矜贵而敏锐,那分明是猎手的眼神。
一个笃定而自持的猎手,瞧着面前美丽而陌生的猎物,心起兴味,却保持着不动声色的冷静。是因为怀揣一击即中的信心,故而愿意由着眼前的女子为所欲为。
咏夜的感觉不会错,纵然那狐狸优哉游哉,一句话都没问,一个字都不说,甚至能称得上面容友善,眉目和缓。但整个书斋里的空气,却从他们二人相遇那一刻开始,就凝重地近乎停滞,并不压迫,却让人没来由觉得心中发空,落不到实处。
她毫不怀疑,若她敢表露出丝毫的贼心歹念,周围的气泽,会在瞬间铸成风刃,将自己碎尸万段。
咏夜定了定神,旁若无人地将手中纸笔放好。她低着头,直觉里能感觉到,飘然的眼神,寒风一般透凉,正随着自己手头的动作游走。
末了,她终于摆正了神色,正视着门口的“狐狸”,唤了一声:“花灼。”
随这一声唤,“花灼”倏然抬起眼。
“哎。”他应得很自然,“怎么了呢?”
怎么了呢?
这是个什么回话法?什么叫,怎么了呢。
咏夜被问得一愣。
在她自认周全的腹稿里,是没有这一茬的。在她随机应变的言语中,也是找不出这一招的。
没有解法,那就不解了。她权当没听见,仍旧按着预先的设想,让自己的语气尽量真诚无害,显得是要同他平和讲道理。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是……”
她斟酌了一下,怎么说呢?
我是你的神主?我是中山神主?是你未来真身的神主?
就在这个空档,“花灼”接话了。
“你也是一个仙。”他放下手臂,一晃就到了眼前,二人如此对立于长案两侧,离得近了,他又略前倾着身子,细细看了咏夜几眼,竟是没瞧出来,她是个什么仙。
看这女子随着自己的动作,略往后仰了身子,他倒也没执着于继续打量人家,慢悠悠站端正了,又往后退了退,才问道:“你是哪家的仙?”
咏夜心说,我不是哪家的仙。
你才是我家的仙好吧。
但她转念一想,这不是跟幻偶周旋的时候,且这幻偶,着实教人难以拿捏,相比之下,外面那个真的,竟显得老实淳朴,格外乖巧了。
她准备直接摊牌,不瞎耽误工夫,能问出线索便问,大不了,转了罗盘,我改日再来。
“我是中山神主,咏夜。”
“花灼”嗤得笑了,这个时候,中山是没有神主的。
他不会看错,咏夜的确是仙籍,但称自己为中山神主,这个谎扯得,未免有点草率了。
然,当那枚隐世已久的中山神印亮在眼前时,就轮到他错愕了。
咏夜直接将神印搁在他手上,任凭查验。
“你倒也不必这么早就惊讶。”她心说,后面有你惊讶的时候。
遂将往生伞、幻偶、暗牢、山神官与飞廉遗命的事,捡重点的同他讲了。
这幻偶,继承了花灼的好脑子,桩桩件件这么老些事,错综复杂着讲开,幸而没被绕糊涂。
他偏头想想,似乎觉得有些滑稽,指着自己的一张漂亮脸,将信将疑道:“你是说,我,只是往生伞中的幻偶罢了。真正的花灼,在外面,遇着麻烦了,所以叫你进来,查找当年漏下的线索。”
“对。”咏夜点头。
“而且,飞廉死了,花灼蒙了冤,从暗牢出来,当下成了你的神官?”
“是。”咏夜再点头,怕他不信,遂拿出了小罗盘,“不信的话,我给你证明瞧瞧。”
说罢,也不等人家回应,自顾自调了时辰。
他二人在今日相遇,自然而然改写了伞中将来的故事。所以往后调即可自证。
随着罗盘拨动,时间朝后飞掠,咏夜置身书斋之中,“花灼”却化作了跳动的影子。周围人影闪现,人生倍速嘈杂。屋外景致,也从夏末轮转到初冬,又从初冬回到当下。
一番操控,这个幻偶“花灼”,便带着今日的记忆,在咏夜的须臾之间,过了自己个儿的月余。又被生生倒回来,再现于今日彼时。
他游走一遭回来,瞧着有点恍惚,恍惚之后,还有点挫败。
那个时候的花灼,那样潇洒锐气的秉性,突然知道自己并非现实,仅仅是真身为了某些目的,召唤出来的工具。
而真身在外面,已失了盛意,褪了满身锋芒,虎落平阳。
困惑、不甘和气恼。这打击是很磨灭人的。
不过他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没说什么,而是绕过长案,去看咏夜抄录好的纸张
垂着眼,指尖落在浅白宣纸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过细瘦清隽的墨字。一目十行的看法,并未认真读,倒像是在走神,兀自想着什么。
一小叠纸很快翻过一遍,他遂抬了头,笑盈盈的,是狐狸的招牌笑意。
眼睛潋潋而有黠光,用戏谑和乖张,掩饰掉了那一点挫败。
他靠着桌边,两手一撑,就坐上了台案。
衣摆铺落在咏夜手边,她下意识撤开了。
“他在外面遇上了麻烦,所以造出了我。可诚如你所言,一个幻偶而已,外面发生何事,同我又有什么相干呢?我为何,就得帮你们呢?”
他长腿翘起来,胳膊支着膝盖,手托着下巴。随着咏夜的撤步,微微向前弓探了身子,居高临下地靠近。明明是很气人的话,反倒说得格外风流,眼中笑意深沉,带了钩子一样引诱。
是在调侃,是讨价还价,却将主动权尽数攥到自己手里,巧笑着勾引着,遑论他心里究竟作何所想,是算计亦或是坦荡,横竖一开口,先将你往他的陷阱里头勾拽。壹趣妏敩
这才是本相的狐狸精。
如此一比,外面那位,经过这许多年的沉淀,几乎算的上清心寡欲、立地成佛了。
咏夜心里是虚的,花灼在自己面前,除了黄泉小甜汤喝晕了那晚,可从未现过这般本相。这思绪在心中一个闪念,她潜意识觉得有地方不对。
虽为幻境、幻偶,可到底是依着花灼的灵魂捏出来的,是保真不掺假的。
这是同一个人,是同一个狐狸精。
花灼,在他心底里,是不是也压抑着这样的本相呢?
不过这个念头,在咏夜心中,也只是须臾一过罢了。当下,可没功夫细琢磨这个,眼前这位,有的她好对付。
“怎么不说话?”狐狸精偏着头,去寻她的眼,“咏……夜,是这个名儿吧,他怎么叫你?小咏?神主娘娘?还是……”
在“阿夜”两个字还没出来之前,被咏夜打断了。
她定了神思,挺起腰杆,努力将眼前这个妖媚难测的,想象成外面那个真实的、熟悉的花灼。然后方能操着毫不客气的调子,冷语道:“你爱帮不帮。”
“啊?”狐狸精笑出了嗤嗤的气音,他稍坐直了身子,拖长着音,似问非问,“什~么?”
咏夜才不会顺着他的调性,仍旧没什么好气:“我说,你爱帮不帮。”说着,就举起了小罗盘,“今日不成,我就去昨日、前日、大前日找你。再不成就将你掐灭了重新来。”
这“花灼”被数落一通,不恼,还笑,从始至终,他看咏夜的目光,都满是探寻,那狐狸眼中并非在问:“你是谁?”反倒像在思量:“原来是你呀。”
所以他迎着满头满脸劈来的怒气,觉得格外有趣儿,刻意更凑近些,直到咏夜刀子眼瞪他,才老老实实回去坐正了,语气却不改吊儿郎当。
“脾气这样大啊。外面那位,你也这般凶他?”
“外面那位,比你讨人喜欢。”
“哦。”他又拖了个长音,颔首道,“比起我,你更喜欢他呀。他什么样,我不知道,不过呢,你可得明白,眼前这个我呀,可就是曾经的他呀。真真切切,如假包换。”顿了顿,忽而狡黠笑开,补了一声,“所以,你择不清楚的。阿夜。”
“阿夜,我可不可以喊你阿夜?”
一样的脸,一样的语调,叫她“阿夜”。
恍惚了一瞬。
也就仅仅是一瞬。
末了,她当真烦了。
这幻偶,分明是在与自己逗趣,浪费时间。
咏夜不由分说,拿出了小罗盘,要往前拨。
“哎。”幻偶扣住了她的手,“这么就急了?”
不愧是狐狸精,脸色变得是真快,方才轻佻乖张得很,现下当即正经了不少。
“别气啊,你往前拨,今日之事,我岂不全忘了。”他摊摊手,仿佛无辜受害的是他自己,“那我帮你们,不就得了。”
咏夜放下罗盘,定定看着他,也不言语,等他付诸行动。
“花灼”当真严肃了好些,他将咏夜所说的,今后的种种捋了一遍,而后收敛了笑意,问:“恒籍毒死了飞廉?”
“是。”
“我会杀了恒籍啊?”
“对,然后还给他背了黑锅,两条神仙命,进了暗牢。”
“我帮你们,飞廉也不会活过来了。”
咏夜不得不承认:“是,他不会活了。但是可以还花灼一个清白。”
其实对幻偶来说,外面真实的花灼,是不是清白,是死是活,他混不关心。
可他在乎飞廉。
“既然是师父遗命,没有不遵的道理。”
这样说着,“花灼”站起来,一晃就游走进层层书架间。方才走马观花看一遍,已然明了,咏夜记了什么,漏掉了什么。此时在一排排看上去没什么区别的竹简籍册之间,游刃有余地选取。
不出片刻,就回来了。
他将一摞书搁在咏夜手边,拿起一本翻开,伸手指着其中条目,示意她抄。
是嫌靠着桌站累,他索性一撑手,又坐上了案,俯视着咏夜誊写。
一本接一本,“花灼”翻开,摊好,长指点着字迹,挑开书页。嘴上倒也没闲着,他似乎对外面真实的世界并不在意,又似乎很感兴趣。
问了很多问题。
“花灼在暗牢蹲了多少年啊,怎么就忽然放出来了?”
“你是凡人,那在凡间,你是做什么的呀?公侯贵女?江湖侠客?”
“中山神印避世多年,你怎驯服它的?还有花灼,如何就成了你的神官呀?”
咏夜誊抄不废脑子,故而能一心二用。想着,既然承了人家的情,答他几个问题,也是情理应当。
于是捡重点说,挨个将问题答了。
这幻偶对擢选大阵,咏夜下场救花灼那一段,啧啧称奇,说是外面的正主儿,上了年纪束缚了手脚,这样简单的阵法,都要靠人救助,他这幻偶听了,都无地自容。
咏夜闻此斜了他一眼,心说你们俩不是一个人吗,这么还自己怼自己的。
“阿夜呀,你觉得他跟我,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呢?”
“他没你话这么多。”咏夜不假思索。
“花灼”嘁了一声笑,撇撇嘴:“人上了年纪,总归要比少时寡言些。”
他不是上了年纪,咏夜想,他是遭了磨难。
这个幻偶,继承了花灼的狡猾,不会想不到虎落平阳的酸涩。他拿年纪不年纪的戏谑,是不愿承认,还是自欺欺人呢。
咏夜没有接这个话题,从见幻偶第一面起,她心里便有抗拒,抗拒什么呢?说不清楚,也想不清楚。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一个是她认识的花灼,一个是她从未见过的。虽然进来之前,狐狸三令五申,叫她别混淆,别将里面这个假的当真。可他们都明知道,这幻偶与她的神官,有一缕重叠的魂魄。他们说的话不同,语气调子不一样,做出的选择也可天壤,但在骨子里,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别无二致的。
花灼,过去就是这般吧,年少风流,恣意潇洒。在她从未活过的年岁里,和从亲临过的往生中。
“怎么不说话了?”
幻偶追问,他不想这般轻易放过。
咏夜不再理这茬,端端正正抄好最后一行字,转着手腕,抬头去看他,难得对幻偶笑了笑,语气里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大有卸磨杀驴的意味。
“你们区别可大,毕竟,你又不是他。”
她在厘清。
目的达到,线索在手,可以脱身了。
没等她做出动作,幻偶主动问了:“你要走了呀?你走了,我是不是就不存在了?”
咏夜不言。
“你在外面,对花灼应当不似对我这般冷情吧?”无视她的无视,继续往下说,他的语气悄然变了,藏得很好,未教咏夜察觉。
“行,你分得真清楚。但是咏夜啊,”他没再叫“阿夜”,“你了解他吗?见了我之后,还觉得了解他吗?”
这话,带着窥探人心的意图,让咏夜下意识警惕起来。
“这与你无关吧。”
“你戒备什么?”幻偶笑笑,他双手撑着身下桌案,坐直了伸开长腿舒展,歪着头,很有些乖巧道,“我意思是,今日相见便算有缘,对于花灼,你想知道什么,大可问我啊,我告诉你。”
幻偶这是,要拆真身的台面了?
咏夜没把他的提议当回事,只是在心里慨叹,狐狸就是狐狸,过去现在都是狐狸精,折腾起来连自己都算计。
“我没什么想问的,逗留了许久,也该走了。”
“唔……是怕外面那位等久了着急吧?”幻偶眯眼笑着,对自己即将幻灭之事,丝毫不放心上。
“喂,咏夜。”他往前凑了凑,若有所思地问,“你知道,他为什么,非要赖在中山,做你的神官吗?”
赖?咏夜可没跟他提过这个字,只说花灼,是在三人比较之下,擢选出来的神官。
于是绕过了那个字,如常回答:“因为他想借着神官的幌子,暗中调查飞廉一事。”
“他这样说的?还是你自己这么理解的?”
“什么?”咏夜不解其意。
“你不知道啊?”幻偶托着下巴,看戏一样紧追着她的双眼,想从中看出破绽。末了,他兀自轻叹一声,是在为自己的真身叫苦。
“他才不是因为这个呢。他啊,他定然是喜欢你的。”
喜欢,这两字在咏夜心头震荡,像一根强拨欲断的琴弦。
看她面上微愣,幻偶特意补了一句:“喜欢,就是男情女爱,暗自觊觎着的那种喜欢。”
咏夜横他一眼,恢复了清冷的调子,讽他:“你又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他呀。他喜欢你的,咏夜。”
“你又知道我了?”咏夜挑眉,眼中已现锋利刀光。
“他是变了,性子脾气都与我不一样了。可是咏夜呀,一个人怎么可能全然变成另一个呢?纵然在暗牢中关上千万年,纵然消磨掉一身的桀骜骨血,可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你且跟我说说,这又怎么可能会变呢?”
“你的长相,你的气韵,还有这个锋利冷淡的脾气,是在戳他心尖子呀。”
“不劳你胡诌。”咏夜仍旧冷语,“他对我不是那般的情感,我自己会看。”
幻偶一挑眉,想了转念,心下便了然。
“诶,他还忍着呢?你看不出的,他那是忍着呢。不过想想,若我经那场磨难,背着满身污水和罪孽,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子,也该是谨小慎微,收敛爱意地捧着。等时候到了,等把你这个,冰雕刀砍的心肠焐热了。”他邪气笑着,开始由性儿编排正主了,“就将你掰开揉碎了,吃干抹净了。”
咏夜烦了。
这一句掰开揉碎,吃干抹净。花灼绝无可能这样说的。
她被此言激怒,也因此言,彻底将幻偶与花灼择得清清楚楚。故而一句话都不想与眼前这假货多言,她要走。
也确实走了,但忘了,伞中的法子,念诀即可出去。
是真迈腿转身走的。然才出去一步,就被幻偶扯了袖子。且用了几分力道,是看透了她淡漠之下的慌乱,打定了不让她走。
“你……”她想斥他,却被抢了话。
“你不信呀?”幻偶手上使了劲儿。
他故意收敛下眉目,压弯了唇角,做着乖巧的模样,眼睛却笑得弯弯的,灿若明星。
咏夜不想混淆的,可偏这幻偶就是知道,知道花灼平日与她笑闹无赖之时,总也是这副情态。
“你别不信呀。”他轻摇咏夜的手臂,把人往回带。
不知是用了什么巧劲,咏夜被随手一扯,就真一个踉跄靠近了。
原本就混乱的心境,在拉扯之间,在徒然袭来的,熟悉的气息之间,败露无疑。
她是有点慌了,在想,出去的口诀。
但下意识的动作却比思考来得更快,兵荒马乱中,她点亮了掌心的神印。
幻偶偏了偏头,正瞧见自己拽着的袍袖之中,神光熠熠。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并不错愕惊惶,恰相反,得逞地笑了。
“你真好骗。我才一拽你,就喊他来呀。”
说着抬手,送了一股风,撑开了门上竹帘,瞧着外头,彼时,院子当中,平地起了一股旋风。
“来得真快。”
花灼得了咏夜的召唤,片刻不敢耽搁,当即就到了。他现身在书斋当院,就瞧见正门大敞,那幻偶正在咏夜刀光剑影的冷目之下,拽着她袖子。眼睛却是看过来,看向自己。m.sxynkj.ċöm
花灼有一瞬间的狐疑,屋中此番光景,的确让人错愕。
也就是这倏忽之间的空隙,幻偶忽而在咏夜耳边问:“他是否心悦你,我帮你验验可好。”
咏夜被他的气息烘得痒痒,也被他的言语搓火,回过头恨剜了一眼。
然回过头,没容拒绝怒骂,那人已悄然靠了过来。
他仍旧坐在案上,一手撑着桌,弯下腰来凑近。另一手揽过来,轻而易举便扣住了她纤细的后颈,按着,往自己眼前带。
他袍袖之间,有一模一样的,氤氲草木之气,这气息屏退了满室沉水香,风一样将人拢在一方领域之中。
她几乎就要混淆了。
下一刻,这气息猝不及防落在嘴唇上,一啄、一蹭,有点凉,像轻羽撩拨,又像朝露霖霖。
浅尝辄止,他亲了她一下。
咏夜要退,后颈被按着,退无可退。距离那样近,她眼前就是幻偶唇角愈发深切的笑意。
还有他开始变得透明的身体。
“当真不喜欢我这个他吗?你分得清吗?”
骤然之间,周身狂风大作。
花灼沉死了脸,夺门而来,眼神阴恻恻几乎要杀人。顷刻之间,已到目前,一把掐在幻偶的脖子上,将他生生甩下了桌。
我小心捧着护着哄着的,朝思暮想一步不敢上前的人,你是什么狗东西竟然敢?
咏夜尚未从那突如其来的吻里反应过来,就被花灼带着后撤,半护在怀里。
“混账东西。”花灼眼里漆黑一片,死盯着那个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即将消散的身体,咬牙切齿骂。
幻偶也回看过来,他被硬扯下来,摔靠在桌脚,略有狼狈,可仍旧笑得敞亮,带着乖张。
他的身体几近透明,话音也变得微乎其微:“你还记得我吗?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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