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小小飞虫绕着路灯的灯罩在转,风一时停摆,不远处有游船点着灯划来,划船的阿公在扬着嗓子唱一些本地的民谣。
盛意短暂耳鸣了一下。
她觉得当初研究生复试,面试的时候对上传闻中最严格的付老时,她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咚,咚,咚!
心脏几乎要跳出了嗓子眼。
夜好沉啊,钴蓝色的夜幕里一片静谧,四月还没有虫鸣,呼吸间全是被雨打湿的落花与树叶的气息。
这样的场景,无端令盛意又想起多年前那个紧张又沉闷的、等待艺考成绩与高考来临的春日来。
那时她也是这样悄悄喜欢着他,明明心里的感情都要溢出来了,却也只敢隔着人群远远望着他。倘若能跟他说上一句话,也够她回味好半天。
忍不住去想,自己刚刚那句话有没有说得不妥的地方,当时的表情自不自然,有没有被他察觉到什么?
……怎么过去这么多年,她面对他,还是这样?
她性子软,但骨子里其实有点叛逆,心里那股子冲动蹭蹭往上窜,她张了张嘴,一句故作玩笑的“对啊”刚要说出口,就见江妄忽地弯腰将落在桌子上那只打火机给拿了起来,在手里转了一圈,旋即慢慢开口。
“你下句话,该不会要说‘是啊’吧。”他睨着她,语声里依旧压着点漫不经心地笑,声音荡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冷。
于是盛意蓄了满腔的气势就这样被堵了回去,火焰还没开始燃烧,就被掐灭。
两人视线再次接上,盛意愣了一瞬,不禁笑开。先前闷在心里的万千情绪好似忽地撞上一阵东风,面前浓雾散开,渐渐云销雨霁。
在过去的那些时间里,她实在喜欢了江妄太久,也太习惯在他面前小心隐藏和压抑自己的所有情绪了,尽管这些年,她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怯弱少女,但一碰见他,就下意识地又回到了以前的那个状态。
她想破,想做出一些改变,但始终无从下手,却没想到江妄如此轻飘飘就为她解了围。
她心情好,连眉毛梢都扬起了一阵轻松笑意,她轻轻吸了口气,说话的语气也跟着松了很多:“感觉你变了很多诶。”
她的声音很好听,是那种有点儿甜美的温柔御姐音,加上她平时太喜欢用语气词,这样放松了心情讲话时,就显得与人格外亲昵。
江妄手臂搭在旁边的围栏上,有些漫不经心地答:“哪有人是一成不变的。”
盛意便说:“是哦。”
他们俩一起沿着围栏往回走,与先前的每一次气氛都不同,盛意走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背影。
今天其实有点冷,但他穿得不多,夜风鼓荡起他的衣服。
他的头发比高中时短了些,刺刺的扎在脖子里。
盛意又想起当初在浔江学画画时,很多个夜晚,她亦是这样跟在他后面。
虽然同样都是一路无言,但有什么东西已在时光的洪流里被改变。
盛意摸出手机,实在是忍不住,给简希发了条微信。
[盛意]:你说得对,我决定试试了。
过了会儿,简希回:?
[盛意]:试试去追求江妄。
她用了“追求”这个词,她以前还以为,这种带着些许侵略意味的词,永远都不会跟她扯上关系。
简希反应过来,回了一大串感叹号。
[简希]:怎么突然开窍了?
盛意低着头,慢慢打字,夜里空气越来越凉,许是念及到了春天,餐厅里没开空调,冷空气嗖嗖往身上钻。
走廊里人声细碎。
她一点一点同简希剖析自己的想法,写得认真,只用余光追随着江妄的身影走。
冷不防,前头那人突然停下脚步,盛意没注意,头就要撞上他的肩膀。
江妄适时抬起手,盛意的额头贴上他的掌心。
这一幕与多年前的某个场景巧妙地重合在了一起。
他在外面站久了,手很凉,指间还残留着呛人的烟味儿。她收得不及时,除了额头撞进他的掌心里以外,半个身子都靠在他怀里。
他是侧站着的,另一只手垂在身侧,他微微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盛意,然后就看见刚刚还眉飞色舞的女孩儿,突然间就在他面前僵住。壹趣妏敩
像只缩进壳里的蜗牛,死活不愿意抬起头来,但耳尖却悄悄红了,旋即那红色又在她的后脖颈间蔓延开来,没进她的衣领里。
她很瘦,骨架小,皮肤细白,脖子上戴了根黑色的细链,匿在那片红色里,莫名透出一股别样的撩人意味。
江妄瞥开目光。
盛意垂着头,有些懊恼地“唔”了声,拖长了调子,停了足足半分钟,才从江妄胸前撤开。她抿了抿唇,压根来不及跟江妄解释一下自己并不是故意要“投怀送抱”,就猝不及防对上包间里众人惊讶的脸。
盛意:“……”
果然,上帝从不肯让任何一个笑话缺少观众。m.sxynkj.ċöm
“喔哦——!”孟平他们在初时的惊讶过后,已经开始起哄,数他和宋景明叫得凶,“我说盛意怎么吃一半人不见了,敢情你俩约会去了!”
江妄跟在盛意后边走进门,顺便把包厢门关上了,防止他们嗷嗷的声音太大,打扰旁人不说,主要是丢人。
盛意的座位就在门右边,她推开椅子刚坐下,身边就又落下一道人影。
江妄顺手把手里那根烟丢到了桌子上,斜靠在椅背上,双腿微敞,一只手还搭到了盛意椅子上。
盛意就发现,这么多年,虽然江妄成长了不少,但有些东西仿佛已经融进了骨子里,根本改不掉。
高一下学期的时候,有段时间,盛意不知道招惹到了谁,总之班级里男生们之间突然传出一些谣言,说盛意同时跟很多人在谈恋爱。
可能因为高中生活太无聊了,哪怕是这样毫无根据的话,竟然也有很多人相信。等这些话传到盛意耳朵里时,他们已经在背后悄悄议论过她不知道多少回了。
那段时间,盛意只要一进教室,就能看到有人边头凑在一起聊天,边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笑容看着她。
她那时到底年纪还小,时间久了,整个人都变得自闭起来,不愿意进教室,不愿意见人,一看到别人在一起说悄悄话,她就觉得对方是在讲她的坏话。
后来终于在某个晚自习的时候,她逃了课,沿着教学楼一路走到艺术楼后面的长亭里。
那一片区域很黑,老校区的路灯大多数都是坏的,只有临河的地方,点了几盏绿油油的路灯,防止人掉下去。
盛意在走廊里坐下,耳里塞了耳机,没有放音乐,里面全是英语听力。
坐没两分钟,她才发现长廊里还有别人,他们两个分别坐在长廊的两头,夜色沉沉,只隐约看得清一点轮廓。
他手边堆了好几个易拉罐,略显浓重的酒味儿从他那边传过来。
男生看起来很颓废,整个人都坐到了椅子上,背靠着柱子,一腿伸直,另一只腿随意曲在身前。
他在晚自习的时候偷偷躲在这里喝酒,若被老师抓到,肯定得记大过批评。但他却半点担心的意思也没有。
盛意扯下耳机,手指在椅子上点了两下,鬼使神差地朝他走了过去。
那时还没有分班,她单方面认识他,所以她只低低唤了一声:“同学。”
她说:“可以喝一下你的酒吗?”
他面前只有一杯酒了,还是他喝到一半的,盛意不知情,而他是压根不在意。他大概也觉得眼前这个陌生女生的这个要求很稀奇,侧目看过来。
他的眼睛很亮,嘴角轻轻扬着,明明是一副该定义为“心情不错”的表情,但盛意莫名觉得他现在心情不好。
他手里的易拉罐晃了一下,下一秒就被递到盛意跟前,她接过来,犹豫了一瞬,灌进了自己的喉咙里。
那是她第一次喝酒,好难喝,她被呛到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都狼狈得剧烈咳嗽起来。
正拿纸巾抹眼泪时,一道手电筒的光猛然晃过来,伴随着的还有一声爆喝:“谁在哪里?!”
随即,她的手腕倏地被人握住,男生拉着她,迅速躲进旁边的草丛里。
他们面对面蹲在一起,勾着头,呼吸缠着呼吸。
盛意的心脏砰砰砰跳得快得厉害,躲在那里的十几分钟里,他的手一只保持着握着她手腕的姿势,直到保安离开,他才松开,然后整个人直接往后一仰,躺进了草丛里。
盛意还未从刚刚劫后余生的惊险里回过神来,她依旧蹲在那里,低头看着他。
他身上全是酒气,好奇怪,那么难喝的东西,在他身上,竟然变得不难闻了。
他将手臂垫在头底下,微微眯着眼,盛意抿了抿唇,觉得他这姿态多半是在赶人了。
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粘的杂草,忽然问他:“你不害怕吗?”
男生睁开了眼,看着她:“害怕什么?”
盛意说:“万一被发现……”
江妄笑了声:“那又怎么样?”
盛意说:“你不害怕,为什么要躲?”
她平时其实没有这么咄咄逼人,可那晚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问题叠着一个问题,好像无论如何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江妄说:“如果只有我自己,我就不躲了。”
盛意愣了愣,忽然又听他说:“做好自己就行了,管别人怎么说呢。”
他这句话意有所指,盛意不知道他是不是认出她了,又或者说,那些流言也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是夏天的夜晚,虫鸣与蛙声齐鸣,远处音乐楼里还不断有各种悠扬乐声传出。
“反正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别人越说我什么,我就越要去做这件事,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他错了。”
少年人语调轻扬,带着几分他特有的慵懒与不羁,满脸都是青春期独有的肆意与昂扬。
正如此时的他。
他这样大剌剌地坐在盛意旁边,令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在默认,还是压根儿没把他们的猜测放在心上。
屋里起哄的声音瞬时更大了。就只有宋景明知道他俩以前认识,孟平他们都是不知情的,这会儿全在震惊。
“卧槽,你俩啥时候搭上的,这才几天?我能说不愧是我们司草吗?”
他连“司草”这样的词都蹦出来了。
宋景明从另一边给他们倒酒:“哎这,不喝两杯说不过去吧?”
他们面前的酒杯都被倒满了,全是白酒,盛意看了一眼,估计度数还不低。
整个包间里只有林小木和肖梦没跟着起哄,林小木坐得特别周正,位置正好在江妄正对面。
她老早就对这位组长好奇,当时看照片就觉得他长得好看,如今见了真人,总算理解了旁人说的那句美人在骨不在皮是什么意思。
但组长跟盛意姐的关系好像有点不清不楚?可……
林小木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笑问:“这就是我们组长了吧?”
宋景明连忙说:“哦对,忘记给你们介绍,这是咱们公司新来的实习生。”
他说完,林小木便作势要敬江妄酒,她站起身,酒杯已经递出,嘴里还在佯装不经意地问:“组长看起来和盛意姐关系还不错?可我记得,盛意姐不是说跟组长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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